她並不意外商彥的這個選擇。如果他真舍得蘇邈邈站在他前面,那他也不會成了現在這副模樣。
商嫻的心裡湧起一陣無力的惱怒,她冷冷地抬頭瞪了商彥一眼。
“我會為你申請下取保候審,再帶你去做精神科鑑定——你這個樣子,也確實不像是什麼正常人。”
聽到最後,商彥皺眉,“你們想怎麼做?”
商嫻:“如果能夠拿到精神科對我們有利的鑑定結果,那我會申請罪責豁免,送你出國治療。”
商彥:“我不出國。”
商嫻:“這已經是無法得到調解的情況下的最好結果了——你才十八歲,難道你真的準備在檔案裡留下監獄服刑的記錄嗎?”
“……”
商彥沉默。
許久後,他抬起頭。
“如果我真的拿著精神科鑑定出了國,那我三年之內,能回來麼?”
商嫻一噎。
“……這根本不具備可比性,就算有期徒刑時間再短,那也是服刑,你懂不懂!”
“具備。”
商彥聲線平靜,眼眸裡情緒也淡了下去。
“對她來說,時間是最重要的。那麼對我也是。至於服刑……你該知道,我動手之前,就早做好準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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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低垂下眼,啞聲一笑。
“而且,見不到她的時間裡,在哪兒不是‘服刑’?”
商嫻:“…………”
商嫻終於還是氣急敗壞,站起身,重重地合上文件夾,咬牙切齒地問:
“你是被蘇邈邈下了蠱了吧??”
聽到這熟悉的用詞,商彥一怔。
隨後他失笑。
“因果報應。”
商嫻:“?”
“當初罵薄屹的時候,我確實沒想過,自己也會有這麼一天。”
商嫻:“???”
商嫻有心想問,商彥卻怎麼也不肯開口了。
“律師小姐”氣得想掀桌,最後隻咬牙切齒地看著商彥——
“先辦取保候審,把你弄出來再說!至於其他的……”
商嫻冷冷一笑。
“說不定回家你就讓父親一頓家法揍成個殘廢,我看到時候直接保外就醫進ICU,什麼都省了!”
“……”
*
傍晚。
夕陽西斜,餘暉籠下人間。
A城某三甲醫院,住院樓。
人來人往的病房外走廊上,蘇邈邈緊捏著手裡的文件和U盤,神色微繃地望著面前的房門。她的身後,站著一位衣著貴氣、年紀三四十的女人。
兩人都是極美的長相,隻不過女孩兒的五官還稍顯稚嫩,而她身後的女人已然風韻優雅,氣質渾然。
若是仔細看,還能在兩人的五官間尋到許多相似的地方。
女人陪著女孩兒安靜地站了很久,久到進出的病人或者家屬都有些奇怪地看她們,才聽見女人靜聲問:
“你自己,可以嗎?”
她一頓,“我可以陪你進去。”
“不用了。”
女孩兒輕聲,沒有回頭,語氣疏離有禮……形如陌生人。
“您已經幫過我了。接下來這點事情,我自己去做就好。”
“……”
身後的女人,也即是蘇邈邈的母親江如詩,聞言眼底掠過復雜的情緒。
她沒有再多說,“好,那我在外面等你。”
蘇邈邈也沒有再說什麼,她輕攥緊了指尖,拉開病房的門,走了進去。
門內是多人病房。
一共六張病床,兩兩相對,分布在病房東西兩側。
而剛走進去幾步,蘇邈邈就聽見最東南角的病床上,傳來那個熟悉得令她惡心的聲音——
“不可能,媽,我告訴你——他家再有權有勢也沒用!那麼多業界大佬和國內外的裁判評審、參賽學生看著呢,他是自尋死路!隻要我們不松口,他別想拿到調解書!……要錢有什麼用?我以後遲早能賺回來!但這一次,我就是要徹徹底底地毀了他——我要他後悔一輩子!”
“…………!”
這個讓她幾乎夢魘的惡心的聲音,讓女孩兒的步伐本能地一頓。
但也隻那一秒,一秒後她便重新邁開腳步,徑直走了過去。
許是女孩兒的容貌實在過於出彩,在她經過外面的四張病床時,病人和家屬們都不由地好奇地安靜,跟著她的腳步張望過來。
蘇邈邈視若無睹,停在了東南角那張病床前。
病床上,側背對著她的人並沒有看到她的出現。
倒是床內臨窗一側,正在收拾雜物的女人一頓,看清蘇邈邈的模樣後,不由驚豔地愣了兩秒,然後才回過神。
“小翎,這個是來看望你的同學吧?”
“狗屁同學,葉淑晨那幫人才不會……”
頭上裹著厚厚的紗布,轉回來的顧翎看清蘇邈邈的一瞬間,話聲陡然被驚恐的情緒掐滅在喉嚨裡。
他嚇得牙齒“咯咯”地磨了一下,本能地抬頭往女孩兒身後看去。
——
空無一人。
……沒有那個可怖的閻羅。
顧翎身體頓時松懈,一身虛汗地放下心。回過神,他又有些惱了——
“你來做什麼!”
語氣帶著強硬的不耐,但眼底深藏的恐懼卻掩飾不住。
顯然商彥在LanF大賽最後那毫無顧忌的一椅子,已經把他嚇破膽了。
蘇邈邈安靜而沉默地上前,從手裡的文件中取出第一份資料。
她伸手,遞到那名看起來衣著素舊的婦女面前。
資料上方三個黑體字非常刺眼——
《調解書》。
床邊的婦女臉色微變,拿到顧翎病床旁邊,給還戴著頸椎固定器的顧翎看。
顧翎的臉色陡然漲紅。
幾秒後,他嘶聲笑著,轉回頭——
“哦,我懂了——你是想來求我,讓我和他達成調解的?”
不等蘇邈邈開口,他神色不善地笑起來,頭頂的傷更給他的笑容增添了幾分猙獰。
“你想都別想,跪下來求我也沒用!我告訴你,我現在什麼都不缺——就算LanF大賽名額沒了,我照樣有別的競賽成績!錢我也會有!現在,我隻要他身敗名裂、要他進牢裡、要他下地獄!”
顧翎急促地換了口氣,笑聲刺耳難聽,眼底卻深藏著恐懼——
“我一定要……一定要你們看看,你們的神是怎麼跌落神壇、被我一腳踩進塵埃裡的!”
“……”
女孩兒就那樣站在那兒,精致艶麗的五官微微繃著,面無表情,眼神平定無瀾地聽顧翎聲音嘶啞、模樣癲狂又極力掩飾恐懼地說完。
然後她才慢慢歪了下頭。
“我為什麼要求你?”
“——!”
顧翎的笑聲戛然一停。
緊跟著,他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向蘇邈邈,這種計劃脫節的節奏,讓他感覺十分地不好。
他又扭頭看了一眼那張《調解書》,“你……你不是要讓我來籤這個《調解書》的嗎?!”
“是。”
女孩兒應得平靜。
“但做錯事情的是你,我為什麼會需要求你?”
“…………”
顧翎的腦海裡突然掠過一個想法去,那想法讓他表情不由地扭曲了下,他目光遲疑而不可置信地看向蘇邈邈。
“你不會是想——不,你不敢那麼做,”顧翎強壓下恐懼,自得地笑起來,“除非你瘋了——如果你真敢站出來控訴我,我未必如何,但你以後一輩子都洗不清了!他們永遠會在背後非議你、談論你…………”
話至最後,顧翎的表情和眼神都有些令人憎惡地抽搐,他近乎急於威脅地開口:
“你不要你一輩子的名聲了?”
蘇邈邈仍舊面無表情。
她那樣垂眼望著他,神色淡漠,居高臨下。
像是神在俯視蝼蟻——
“做錯事情、不知廉恥的是你,我為什麼要擔驚受怕?”
“你們……你們到底在說什麼啊?”病床裡邊的女人懵了,不解地看向自己的兒子,“小翎,你是做了什麼事情嗎?”
“——你不要聽她胡說!”
感覺到從病房其他床位落過來的目光,顧翎咬牙切齒的,腦袋上青筋直跳。
沉默幾秒,顧翎惡狠狠地看向女孩兒。
——
他不信,這個蘇邈邈瘋了才會說出……
“阿姨。”
而就在下一秒,女孩兒柔軟平靜的聲音響起。
“如果顧翎不肯籤這張《調解書》,我會在最快時間內,以‘強暴未成年人未遂’‘故意殺人未遂’兩條罪名,向法院提起訴訟。”
“——!”
房間裡所有其他病床的低聲議論戛然一停。
甚至有人碰到了手邊的杯子都沒顧得上扶,而是第一時間驚恐厭惡地看向這裡。
顧翎病床邊上的女人更是被嚇得臉色一白,本能地退後半步。
“小、小翎……?她——她說的是什麼!?”
顧翎的眼神已經被震驚和嫉恨的復雜情緒扭曲了,他目眦欲裂地瞪著蘇邈邈,無法相信這個看起來無比脆弱的女孩兒,怎麼敢當眾說出這樣的事情。
這樣……被那些可怕而不負責的言論稍加傳播,就會毀了一個人一生的話。
難道——就為了那個商彥??
顧翎卻顧不上多想,他提高了聲量,嘶啞地解釋——
“媽!她是在汙蔑我!她隻是想通過這種方式來給商彥洗脫罪名!你不要聽信她的……”
話聲未落,被女孩兒平靜再起的聲音打斷。
“第一條,強暴未成年人未遂。”
蘇邈邈將U盤和手裡的第二份文件放上病床。
“這是當晚的監控錄像,清晰地顯示他的罪行全過程;以及這份文件,是我手腕、肩膀等處的暴力脅迫傷害診斷書。”
她一頓。
在所有人震驚的目光裡,仍平靜地像在講一個外人的故事。
“第二條,殺人未遂。”
蘇邈邈將手裡最後一份文件放上去。
“我患有先天性心髒病,這是醫院開具的診斷書,以及當天晚上,我因為顧翎的犯罪行為致使心髒病發、送入醫院搶救的診療記錄。”
“你——你……”
顧翎震驚到幾近驚恐地看著她。
蘇邈邈安靜垂眼。
“這些隻是復印件。如果你不肯籤署《調解書》,那我會以這兩條罪名起訴你。”
“你就不怕——”
“我什麼都不怕。”
蘇邈邈打斷他,抬頭,這一瞬,女孩兒眼底情緒終於被點燃,極致的怒意冰封在極致的寒冷裡。
“用這些罪名、陪你上新聞,我都沒關系——我會追你到天涯海角、我會毀了你所希冀的任何未來、我會讓所有人記得你無法抹滅的汙點和渣滓一樣的本性!”
在女孩兒那艶麗無害的外表下、近乎瘋狂的眼神裡,顧翎再一次被強行拉扯回LanF大賽那天的記憶裡。
那個人也是這樣不顧一切的眼神……
像是毫不畏懼把他一起拉下地獄。
“……!”
顧翎狠狠地哆嗦了一下,他已經顧不得其他人望過來的目光了。
“你、你辦不到的!”
蘇邈邈:“我能。”
夕陽的最後一抹餘暉,從窗戶外落進來。
女孩兒站在那裡。
光從她的側面投下,影以鼻為界,從中間割裂開來。
依舊是那張靜到驚豔的臉。
唯獨此刻,一半浸於光裡,一半沒入黑暗。
天使和魔鬼交融,在那雙烏黑的眼瞳裡跳起恣肆瘋狂的舞。
聲勢恢弘。
而女孩兒開口。
輕軟、溫柔:
“你想毀了他?”
“……那我先毀了你。”
第69章
蘇邈邈帶著顧翎籤好的調解書走出病房時, 江如詩正站在牆邊,神色嚴肅地講電話。
她聽見動靜, 抬頭看到蘇邈邈後, 便迅速結束了通話。江如詩收回手機,抬腳上前, 看向蘇邈邈手裡的文件。
“已經解決好了嗎?”
“嗯。”
“那還需要我幫你做些什麼?”
“……”
蘇邈邈低頭想了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