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平靜地對一旁的嬤嬤說:
「餓了就給她吃,渴了就給她喝,病了就給她治。」
「但規訓不能停,畢竟梁王府,可是皇親國戚啊。」
腰粗膀圓的嬤嬤們俯首稱是,抬起頭又瞬間面露兇光。
我心平氣和地離開了此地。
誠然,我的確是傅家的庶女。
但梁王府,又不是傅家。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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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裡,我與世子一同用膳。
開水白菜,姜蓉燴茭兒,茱萸酸瓜炒兔丁,水豆豉蒸江團魚,蜜梅鳳眼果夾沙燒白……滿滿當當擺了一桌,但主位上的人,卻興致寥寥。
「聽聞你去看了寧姨娘?」
「是,她雖憔悴了些,但如今已吃得下飯。」
「調教一陣,便可為王府開枝散葉了。」
我說得直白,世子聽了不由一愣,緊接著笑了:「夫人倒是寬容大度。」
我微微頷首,溫聲道:「能為世子分憂,是書玉之幸。」
話音落下,卻見世子又是一笑。
他身上深色的衣袍雍容而逶迤,將他裹在其間,端得一副矜持倨傲的貴態,神情卻是平和的。
「但我並不打算讓她懷上。」
「嗯?」
我吃了一驚,「那為何費那麼大周折……」
「我隻是不喜被人算計罷了。」
世子夾了一筷開水白菜,細細咀嚼片刻,吞下去後,才繼續道:
「我命不久矣,是人盡皆知的事,傅書寧願與我訂下婚約,本就是貪慕虛榮。」
「人之本性,倒也無可厚非,但緊要關頭反悔,還讓自己的幼妹替嫁,此是毫無擔當。」
「見了幼妹,毫無悔過之心,一味索取,便是自私自利。」
「貪慕虛榮、毫無擔當,又自私自利,我為什麼要一個又蠢又壞的女人給我生孩子?」
「智商可是隨娘,選她,還不如選你呢。」
皎潔的月光照在世子臉上,將他那如畫的眉眼照得愈發幹淨,甚至透著一層微光。
他含笑從瓷碟裡捻了一顆葡萄,撥開葡萄皮,遞到我身前。
我卻不敢接,還在心中無聲地打起了鼓。
「世子,我今年隻有十四……」
「沒關系,我等你。」
世子見我不肯吃,隨手將葡萄塞入口中,繼續道:
「大夫說,我至多還有兩年壽命。」
「兩年後,你也滿十六了吧。」
「不,我……」
世子低下頭,雙眸瞬間憂愁鬱結:「夫人不願意?」
我隻好無奈點頭:「願意。」
(8)
隻要世子在兩年內病故,我便可自行離去,逍遙自在。
那麼……
桌上的白瓷碗中,黑褐色的湯藥冒著嫋嫋熱氣。
我突然想起:女子的胭脂中含有朱砂,此物不會迅速致人S亡,但長期服用,亦有害身體。
正巧,作為世子妃,我最不缺的就是胭脂水粉。
一絲惡意從我心中閃過,連帶著整張臉都漲得通紅。
我小心翼翼地環顧四周,寬敞明亮的臥房中,隻有我和世子,再無旁人。
世子已經睡著了,均勻的鼾聲不似作偽。
此情此景,哪怕我灑一些胭脂下去,也是神不知、鬼不覺。
隻要世子一S,束縛住我的枷鎖便落了地,此後逍遙自在,無人約束。
下手,快動啊!
我緊緊捏著從臉上摳下來的胭脂粉末,手卻像是被定住了,遲遲落不下去。
直到世子悠悠轉醒,喚我:「阿玉,藥熬好了嗎?」
「好了。」
我捧著藥,一勺接一勺地喂世子飲下。
心中遺憾萬分:我果然還是心軟,不敢害他人性命。
如此優柔寡斷……注定難成大器!
「有夫人在,藥也甜了些。」
世子喝下最後一勺湯藥,伸出粉嫩的舌頭舔了舔湯匙。
我腦中憂思萬分,敷衍地嗯了一聲。
並未注意到,世子雙眼彎著,像是發現了什麼寶貝似的,兩顆不顯眼的虎牙都露了出來。
(9)
一盞茶後,我漸漸想通:
傳宗接代,又不是非我不可。
再說了,世子願意等,難道他的父母也願意?
隻要把這事捅到梁王夫婦面前,不愁他們不給世子娶親。
抱著這個心思,敬茶前,我故意未施粉黛。
衣服也挑貼身的穿,明晃晃地勾勒出少女的身形,任誰都能看出未長成。
果不其然,梁王夫婦一眼便看出了端倪。
「不是說十六,怎看著,倒像是個十四的模樣?」
「像十四就對了。」
世子揚眉,漫不經心地說:
「十六那個,在屋裡關著。」
這下,梁王夫婦都睜大了眼睛。
「嗯?」
「大婚那晚,父親母親前院迎客,不知後院的事。」
世子侃侃而談,三言兩語便交代了替嫁風波。
梁王聽了大怒,一掌重重地拍在桌上,桌子瞬間裂了條縫。
「可惡!他們竟敢糊弄我兒!」
「既然他們心不誠,那這樁婚事也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兩位傅家姑娘,都送回去,父親再為你擇一樁婚事,這次必然不會再出差錯。」
梁王的話音落下,額前貼著花鈿的雍容女子也跟著點頭:
「是啊,容兒,傅家女子心不甘情不願,那我們換人便是了。」
「我兒有才有貌,不信天下的女子們個個眼瞎!」
「不,無需如此。」
世子笑著搖頭,與我十指相握:
「雖是上錯花轎,但我卻娶對了娘子。」
「阿玉雖年幼,但蘭心蕙質,昨夜我犯病,若不是她盡心盡力地照顧我,恐怕我昨晚便去了……」
嗯?
啥時候的事,我怎麼不知道!
我詫異地望著世子,不明白他為什麼突然信口開河。
可梁王夫婦顯然把我的眼神理解成了愛慕,感動得老淚縱橫:
「原來如此,是個好孩子啊!」
「有你這樣的媳婦,我們也就放心了。」
放心啥啊?我剛還想害你們兒子來著,隻不過太菜沒把握住機會……
我心裡一團亂麻,臉上也笑得勉強:
「不,書玉隻是個庶女,擔不了世子妃的身份。」
我的話音落下,梁王妃的眼神瞬間一變,激動地握住我的手:
「庶女又如何?我也是庶女!」
「你且寬心,我能做得了梁王妃,你便做得了世子妃!」
(10)
「你聽說了沒,新來的世子妃,隻有十四歲!」
「那也太小了,她父母怎麼舍得啊?」
「是啊,太不是人了!」
從這天起,梁王府中的丫鬟嬤嬤們,看我的眼神都滿溢憐憫和同情。
這前所未有的待遇,讓我受寵若驚。
甚至還有丫鬟勸我不要擔心,世子從沒去看過嫡姐一次,心都在我這兒。
「本來你們夫妻情深,是多好的一對神仙眷侶。」
「隻可惜,世子身體孱弱……」
丫鬟說著說著,便哽咽了起來。
我看著她的淚眼,也跟著難過:
是啊,世子隻有兩年可活了。
等他走了,他的父母怎麼辦?
梁王夫婦看著都是好人,卻無依無靠。
白發人送黑發人的現實,他們要如何面對?
若是世子留下個孩子……
我的眼睛漸漸發亮:
「世子在哪?我有事找他。」
(11)
書房中沉香嫋嫋,世子手持一卷書,看得目不轉睛。
日光忽明忽暗,將他那張稍顯蒼白的側臉暈出一抹淡黃色的光。
我不願打擾,本想晚些再來。
世子卻放下書,笑著問我:「怎麼了?」
這一問,我心中的忐忑更甚,隻好硬著頭皮道:
「書玉年幼,不能為夫君開枝散葉。」
「願為夫君擇良家子為妾,解燃眉之急。」
原本我以為,自己如此識時務,定會讓世子滿意。
可誰知,他定定地瞧了我片刻,突然廣袖微拂,將桌上的筆墨紙砚、茶盞花瓶掃落一地。
而後一手墊著我的頭,一手將我按倒在冰冷的玉桌上,語氣不善:
「夫人當真是賢惠,才嫁進來幾日?就想著給我納妾了。」
「便是為了父親母親,也得留個後啊。」
我握住世子的手,說得情深意切。
一抬頭,卻發現他的神情似笑非笑,帶著嘲諷。
這一刻,我突然覺得很委屈。
是世子想要留後,我願意幫他完成心願,他怎麼還不高興了呢?
「我隻要你生的孩子,別的,我都不認。」
沉默許久後,世子緊緊固定著我的頭,一邊親吻我,一邊寒聲道:
「將寧姑娘送回去吧,府中不曾有她這個姨娘,也不會有別的姨娘。」
(12)
世子把話說S了,我沒辦法,隻好另謀出路。
首先,世子娶我,隻是為了留後。
在父母面前與我扮演恩愛夫妻,也隻是為了讓他們安心。
以此類推,世子不肯納妾,肯定也是這個原因,未必是真對我動了感情。
所以,隻要治好世子的病,他身體康健,自然無需留後。
可擇真心人,白頭偕老。
那時,我也能自行離去,重獲自由。
隻是,世子的病……太醫都治不了,我又有什麼辦法能治好他?
「阿玉想什麼如此出神?」
一隻蒼白的手無聲地搭上了我的肩,平白無故地叫我嚇了一跳。
世子被我驚慌失措的表情取悅,眯著眼笑了起來。
松開手時,不經意擦過我的手,觸感極冰,猶如玉石做成一般。
我低下頭,若有所思。
夫人生書華時大出血,好不容易救回來,但身子卻吃了大虧,好長一段時間都皮膚蒼白、四肢冰冷。
每次她要與嫡姐親近時,嫡姐總會喊著冷躲開。
後來還是一位郎中到府上做客,開了個專治婦女月子病的藥方,才逐漸恢復過來。
世子的症狀,和夫人那時也有幾分相似。
說不定那方子,對他也有用!
(13)
次日,天空下起了蒙蒙細雨。
我撐著油紙傘回傅府,被攔在了門前。
「吃裡扒外的東西,你還敢回來?」
嫡姐的表情特別可怕,就像要把我生吞活剝似的,脖頸的青筋凸顯,整個情緒都在憤怒的邊緣遊走。
「麻煩通報一聲,我要見夫人。」
「我娘是你想見就能見的?」
書華也鐵青著臉堵在大門口,態度頗為蠻橫。
所幸,爹正好下早朝回來,訓斥了他們兩句,讓我進了府。
「爹,女兒這次回來,是想找夫人要一張藥方。」
「當初郎中來府上,給她開的那張。」
「你要它來做什麼?」
爹皺起了眉,語氣隱隱不耐。
「給夫君用,他面色蒼白、身體冰冷……」
「嗬!」我的話還沒說完,爹就哈哈大笑起來:「那是給女人用的藥,你要給世子爺用?那他成什麼了!」
「隻要對他的病有好處,管別人怎麼說呢?」
「哼,別想這些沒用的!」
爹聽了我的話,臉上的譏諷愈發明顯:
「你早日給世子爺生下孩子,才是正經事!」
「他命不久矣,到時候整個梁王府,都是孩子的。」
「是孩子的,自然也是我們的。」
「如此,華兒和寧兒的苦,才不算白吃。」
爹說到這裡,臉上已然露出憧憬之色,就像心中所想已然成真。
我不禁冷笑一聲,反問道:
「爹,你還記得我今年幾歲嗎?」
突然被人從美夢中拽出,爹的表情明顯不太高興。
但為了心中的妄念,他還是忍住了,敷衍著說:「十六?十八?」
我搖搖頭,平靜道:「十四。」
「我尚且未有月事,如何懷孕生子?」
爹沉默著,整個人都明顯焦躁起來。
我等著他的下文,可他竟然說:
「要不,讓寧兒隨你回梁王府吧。」
「她已經十六了,到時候生了孩子,寄養在你名下……」
「你休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