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不悅什麼呢?
前世,我認下這婚事,嫁給了他,他滿心嫌惡冷漠。
如今,我如他所願,拒了這婚事,他卻依舊不滿意。
到底要我做什麼,他才會順心?
心中陡然浮現幾縷不耐,實在沒心思再與他周旋。
「皇後娘娘正等著殿下呢,臣女不敢耽擱時辰,先告辭了。」
到底有男女大防在,眾目睽睽,他不好強留我。
見過令我分外不快的母子兩人後,我現在隻想去尋一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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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
多年不曾爬牆,最後,還是南茵拖著我上去的。
幸好魏欽為了方便爬牆,特意選了個沿街的院子。
我剛在牆頭坐穩,就看到院子中那道熟悉的人影。
背對著我,一手執劍,卻一動不動,不知在想些什麼。
我忽然起了個壞心思,信手將小石子拋了過去。
卻在即將砸中他肩膀的前一刻,被他旋身躲過。
到底是上過戰場的小將軍,身手不凡。
魏欽眉頭擰起,朝我所在的方向看來,卻在看到我的那一刻,瞪大了眼睛。
我看他一時半會是緩不過來了,想先翻過這牆,卻被腳下的高度晃得眼暈,一時無措。
「魏欽……我好像,下不去了。」
……
魏欽接住了我。
落地後,我抬眸笑問:「方才在想什麼?像尊石像似的,一動不動。」
魏欽卻沒回答我的問題,而是看了看院牆,又看了看我。
喃喃道:「你當真是秦素月嗎?不是被哪隻山野精怪附了身?」
並非精怪,而是鬼魂。
我失笑道:「又不是沒隨你翻過牆,怎麼這樣驚訝?」
七歲之後,我就沒和魏欽翻過牆了。
年歲久遠,他思索一番,搖頭道:「不,並非隻有此事。
「你當眾拒婚,是為一。將心意宣之於口,不計聲名,是為二。不顧男女之別,私下與我會面,是為三。
「除非遭逢巨變,否則人不可能在一夕之間性情大變,可你日日在秦府,安全無虞。
「所以,我想不通。」
我怔在原地。
明明是個武將男兒,心思卻這樣敏感,不過兩日,就發現我的不對之處。
我緘默良久,徐徐開口:
「我確實,遭逢變故。
「不過……是一場夢。夢中我遵循父親心意,嫁給太子,卻處境艱難,人人皆知,他不喜我這個明媒正娶的妻子。
「無數高門貴女等著我出錯,好取而代之。我熬過五年如一日的冷待,卻還是不得善終。」
說到這,魏欽陡然呼吸急促起來,連眸底都泛著鮮紅。
「那我呢?我S了嗎?為什麼眼睜睜看著你S去——」
「你擊退西涼,鎮守邊關,是威名赫赫的大將軍。」
我打斷他帶著自責意味的詰問,彎起眸子看著他,聲音柔和到極致。
「幸而,一切隻是夢,我從中得到警示,不想再逆來順受,步步忍讓。
「魏欽,你明白嗎?」
少年眼眶泛紅,緊咬著牙關,深深凝視著我。
我幾乎以為他要落淚。
但沒有。
他開口,字字清晰:「我明白,這世間,本就沒有秦素月必須守的禮,也沒有秦素月必須要做的事。」
從前諸道枷鎖,他會陪我一一斬盡。
9
長公主於府中舉辦賞花宴。
特意著人送了我一份請柬。
她知曉我眼下困境。
我娘與長公主是手帕交,又在遇刺時以身為她擋劍,當場身亡。
無數奇珍異寶也安撫不了失恃之心,是以,長公主許諾我,她會滿足我一個心願。
無論何願。
前世,我用這個諾言換取太子平安。
屆時皇子皆已長大,危機四伏,太子一時不慎,落入陷阱,失了聖心。
我求長公主,保下太子。
她與皇帝一母同胞,從冷宮到登基,感情深厚,隻要她開口,太子就有生機。
長公主靜默許久,重重一嘆,卻還是允了我。
三日後,太子回到東宮,得知此事後,卻沒有我想象中的動容。
而是一片深沉冰冷。
「你與長公主有此交情,卻硬是拖了半月才開口,怎麼?是想挾恩圖報,讓孤感激你嗎?」
氣氛緊繃,所有宮人都垂下頭。
我面色青白,難堪、無措與委屈一同湧上來,幾乎無地自容。
所有解釋都卡在喉中,蒼白無力。
待太子拂袖而去後,我怔忪地摸了摸臉頰。
滿手溫熱的淚。
好像自我嫁入東宮後,就有流不完的淚。
前塵往事冉冉褪色,我再一次站在長公主府中。
這次,不為任何人。
隻為我自己而來。
10
這一回,倒是與上一世截然相反了。
暗中投來的目光,或好奇探尋,或鄙夷厭憎。
縱然父親有心制止,然我前幾日的所作所為實在太過離奇,其中又涉及天家太子,實在是堵不住悠悠眾口。
「什麼京都第一淑女,我看都是自吹自擂,敢做出那等忤逆之事,我看啊,怕是連小門小戶的女子都不如。」
「她怎麼還敢出門赴宴,我若是她,早就羞憤欲S了。」
這樣的闲言碎語,我一個字都沒放在心上。
可眼前的路忽然被攔住。
一個男子擋在我身前。
這人我認得,是定陽侯世子,有名的紈绔。
他笑得不懷好意:「秦小姐,那魏欽有什麼好的?遠不及我侯府顯貴,不如你從了我……」
「砰」的一聲。
定陽侯世子陡然被人踹落水中。
水位不高,剛剛及腰,卻使人十分狼狽。
魏欽站在岸邊,一張玉面上滿是森寒冷意。
「我與她如何,輪得到你說三道四?」
說完,又抬起頭,環顧周圍眾人,開口道:
「誰再敢多嘴,便與我比試比試,京都不比邊關,無趣得很,也算是送上門的樂子。」
他勾起唇,卻毫無笑意。
「我這人不要臉面,無論男女,都下得去手。」
真動起手來,京都這群養尊處優的貴人們加在一塊都不夠他揍的。
偏偏他祖父鎮守邊關,得陛下器重,便是如何囂張,也沒人真想得罪了他。
我沒看其他人一眼,隻是拉起少年的袖子,離開這是非之地。
「魏小將軍,好厲害呀。」
魏欽的面容上攀上一片紅暈,他偏過頭。
「沒有,我平時不是那樣的。」
我點點頭,笑盈盈道:「那方才那樣生氣,是為什麼?」
魏欽忽然看向我,神色認真。
「因為素素是整個京都最好的姑娘,我聽不得旁人辱你半句。」
零星桃花瓣被風卷起,徐徐拂過衣擺間,暗香浮動。
少年那樣真摯,讓我心下一軟。
我不是京都最好的姑娘。
我隻是魏欽眼中最好的姑娘。
11
我求長公主收我為義女。
自古婚姻大事由父母做主,如今,我多了個位高權重的義母,父親再如何不甘,也隻能低頭。
我的夫婿、我的姻緣,都要由我自己做主。
恰在此時,寧川土匪猖獗,不但打家劫舍,強搶民女,甚至S害過路官員。
氣焰囂張至極,陛下為此大怒。
派魏欽率兵前去剿匪。
臨行前,我對他說:「待你平安歸京,就去向長公主提親吧。」
魏欽又驚又喜,似乎很想抱我一下,又怕逾矩,生生忍住。
「素素等我,我定帶著戰功回來娶你。」
少年策馬而去,頻頻回顧。
魏欽走後的第三日,聽聞太子病了,高燒三日未好,太醫們急得團團轉。
我心無波瀾,唯願他一病不起。
上天許是沒聽到我的心願,魏欽走後第七日,我向長公主請安後,撞見了大病初愈的蕭崇。
他消瘦了不少,一雙眸子陰沉沉地盯著我,讓人心生不適。
我行了個禮,便要離去,卻被叫住。
「素素。」
聲音澀啞。
我回首,扯出一抹笑,淡淡道:「太子殿下,您瘋了嗎?」
12
蕭崇恍若驚醒,說不盡的酸澀湧上心頭,喉嚨間一片血腥氣息,薄唇幾度開合。
卻險些落下淚來。
「……我知道,你怨我,過往種種,是我錯得厲害,你不願認我,我明白。」
他也重生了。
卻不知為何,作出這種姿態。
「殿下認錯人了,您所鍾情的,是臣女的姐姐,她如今遠在徐州,已為人婦。」
笑意冷淡,舉止疏離。
就仿佛,當真與他不熟一般。
蕭崇渾身血液宛若凝固,眼前一陣陣發黑。
待到他回過神,卻發現,素素早就不見了。
丟下他,獨自離去。
就像前世,他丟下她,離開東宮。
因果報應。
蕭崇痛苦地闔上眼。
是他眼盲心瞎,視真心為敝履,漠視她諸般苦難,直到她心灰意冷,撒手人寰。
到S,他都沒與她好好地說過一句話。
直到那個總是溫言淺笑的妻子再也不會睜開眼,衝他笑一笑,也不會提著一盞燈,等他回宮。
他才恍然發覺,自己失去了什麼。
人S不能復生。
他悔之不及,痛徹骨髓,縱然權勢滔天,也無法讓那個姑娘重回人間。
秦素月,在嫁給他的第五年,終於徹底離開了他。
13
兩個月後,寧川傳來捷報。
魏欽大勝,率兵凱旋,不日歸京。
我正巧繡完一個香囊。
魏欽回京那日,我站在城牆邊,遠遠望過去,馬蹄聲陣陣。
為首那人速度極快,不過數息,就停到我面前,翻身下馬。
似是迫不及待。
少年的鬢發有些亂了,風塵僕僕,眼睛卻亮得驚人。
他說:「素素,我好想你。」
無他,隻是想我。
少年愛意赤誠而坦率,毫無顧忌。
我將香囊系在他腰間,明月與桃花栩栩如生,針針都在訴說。
「歡迎回家,我的小將軍。」
抬眸,相視而笑。
14
端午宮宴,聖上問魏欽,要何嘉獎。
魏欽望我一眼,出席跪地,字字鏗鏘:
「請陛下為我與秦家次女賜婚!」
皇帝驚疑地哦了一聲,又挑眉看向我:「秦家女兒,你可願意?」
我起身行禮,輕聲開口:「臣女願意。」
話音落地,我聽到清脆的一聲。
循聲望去,是太子徒手捏碎了杯盞。
鮮血順著指間流下,他卻感覺不到痛似的,直勾勾瞧著我。
我隻看他一眼,便又垂下眼簾。
任他如何不快,賜婚已成定局。
聖上金口玉言,無人能改。
散席後,蕭崇攔住我。
「素素,你不要嫁他。」
我微微後退,冷淡道:「陛下賜婚,太子有何不滿?」
他眸底猩紅,頭一次在我面前如此失態,高傲如太子,竟聲聲卑微,字字祈求。
「前世是我遺珠棄璧,錯失良緣,我知你委屈,對我不滿,可你能不能再給我一個機會?這次,我以性命起誓,必不讓你受半點委屈。」
我搖頭。
「殿下,你忘了姐姐嗎?」
蕭崇一頓,顫聲道:「我心中是有過她,可不過是少年慕艾,求而不得作祟。
「抵不過你我夫妻五年,我放不下,也不想放下。素素,你原諒我一次,好不好?」
良久,我幽幽一嘆。
男子,還真是負心薄幸。
愛你時,你是掌中珠,不愛時,卻連地上泥都不如。
我抬眸,輕輕開口:「從前,我是你的妻子,你待我,卻連陌生人都不如。
「我與你無仇無怨,隻是嫁給了你而已,你卻待我萬般殘忍,現在,你說喜歡我。」
輕笑一聲,飽含譏諷。
「何其可笑。」
蕭崇眸光顫動,強壓下心中苦痛,開口道:
「是我愚鈍,讓你受苦,日後,我定當……」
「不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