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話間,有風陡然吹晃了燭燈。
光影搖曳間,我的左手從觸碰變成緊扣。
趙彧還沒來得及反應,我右手又是一甩,軟劍便壓在了他的脖頸。
我用不可思議的語氣輕聲說:「連吃帶拿,你怎麼可以這麼不要臉?」
趙彧僵在了原地。
好一會兒,他才磕磕巴巴地說:「阿沉,你怎麼了?我哪裡惹你不高興了,你告訴我,我馬上改!」
門外冰冷的聲音先我一步做了回應。
「趙太子,哦不,趙廢太子,你最好放尊重點,公主的名字也是你能叫的?」
Advertisement
抱著長劍的顏霽雲從陰影處走了出來。
他說話時甚至沒看趙彧的臉,而是緊緊盯著他一雙手不放。
像是在思考什麼時候砍掉比較好。
趙彧的臉在看到顏霽雲的瞬間就慘白一片。
他難以置信:「阿沉,你耍我?」
這一次回答他的是另一個溫和的聲音。
「趙廢太子,你說話時可動了腦子?今日不是你自己主動前來的嗎,哪裡便是公主耍你了?」
說完他又頭疼地掃了眼顏霽雲:「過去啊,還讓公主舉著劍呢?」
顏霽雲恍然大悟。
等他磨刀霍霍地從我手中拽過趙彧,後者已經從頭僵到了腳。
須臾,趙彧又開了口,仍是對著我。
隻口氣從矯揉造作變成了苦澀。
「你,早料到我會來?難怪這皇陵這般好進。」
「金州軍拒絕你,是我授意的,張譯官提點你,也是我授意的。料到你會來?不,我在等你。」我嘆息:
「隻是我沒料到你會這麼無恥,竟硬生生拖到我大婚後才來找我,還是以私奔為由誘我助你。」
趙彧急切地說:「不!我沒有哄騙你,我是真心實意想帶你走的!」
顏霽雲聽得臉「唰」一下黑了。
我毫不客氣地揭穿道:
「真心實意?趙彧,你十天前便到了吧?難不成你在都城迷路了十天?
「你本可以堂堂正正讓使者前來拜見,以我兄長的身份請求我和國主的幫助,可你偏偏選在了這樣的時間,以這樣的借口。
「你不是想利用我,又是什麼?」
我本以為他幾次歷經生S,會成熟些、有擔當些,卻沒想到他人是知道要動腦了,可動的全是旁門左道的心思。
那一句句勸誘更布滿自私自利,沒有哪一句真正考慮過我的處境和下場。
我審視著他,滿心失望。
若是這樣的人當了皇帝,大胤就算保下來了,又能支撐多久?
這樣的皇帝,又真的能把大胤那早已腐爛的根拔掉,重新把它培育成參天大樹嗎?
趙彧本來還想狡辯,看到我的表情後,生生咽下了那些借口。
他看了眼將我和他隔開,嫌惡地看向他的顏霽雲,又看了眼站在我身後,隱隱一副為我撐腰的顏陵昇,呆滯了好幾息,最終垂下了頭。
他神情恍惚,聲音沙啞:「但我是真的……想奪回大胤……」
「那做個交易吧。」我冷漠地說。
19
我本以為,兵馬踏入大胤,不會是一件容易的事。
尤其是在琴娘盯著趙彧和金州軍的情況下。
但可悲又可笑的是,我和顏陵昇竟那麼輕易帶兵過了邊境,入了皇城。
更可嘆的是,直到此時,大胤的許多兵馬仍不明白發生了什麼。
就連琴娘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一身華貴的紫衣,嫋嫋地站在殿中,身邊層層圍著南岺護衛,溫柔地諷刺著:
「若早知大胤如此羸弱,我何必費此心機?」
與她相對的我,擐甲揮戈、渾身肅S。
我客氣地說:「大胤再羸弱,於你小小南岺而言,也是不可撼動的高山。」
琴娘聞言,彎曲了食指放到鼻尖下,優雅地笑了一聲。
她側頭掃了眼猥瑣地躲在角落裡的大皇子,又輕蔑地瞟了下縮在我身後的趙彧,嗓音婉轉,好似黃鶯:
「不可撼動?你可真愛說笑。
「若不是九堯國主放出的消息讓我誤以為你們也希望大胤亂起來,你們也在等著分一杯羹,過不了多久,大胤便是南岺的,便是我的了。」
我輕笑:「可你輸了。」
琴娘眨了眨眼,向我走來。
她身邊的人慌慌張張想攔著,她卻毫不在乎地揮了揮袖子:「怕什麼,她還能S了我不成?」
她言笑晏晏地靠近,語氣不疾不徐:
「S了我,可就是對鹿虞十二部宣戰了,對不對,皇後娘娘?」
我微微笑著,輕柔地反問:「這就是你的依仗?」
琴娘沒有接我的話,她開心地自顧自地說著:
「這一次,我就是輸在了小瞧了你而已,下次可就不一定了。
「嗯……本以為把你扔到九堯會是一步好棋,那位出了名的深情的國主一定不會瞧得上你,你這位巾幗呢,最終隻能深陷後宮的泥沼,成了那斷了羽的鳥兒,苦苦掙扎一生……
「不承想你竟得了他的青睞,還說服他配合你,反將了我一軍!
「快告訴我,你是怎麼做到的?你說,你有這般手腕,何不考慮與我南岺聯手,分了這大胤的金山銀山?」
她笑得很開心,說得很真誠。
就像尋常的小娘子在和閨中密友商量,今日下午穿什麼衣裳,吃什麼糕點。
聞言,我也認真思考了會兒。
在場的大胤重臣嚇了一跳。
他們忍不住嗚咽地喊出聲:「公主!公主!大胤是您的娘家啊!您可是大胤人啊!您可要站在大胤這邊啊!」
我微微有些詫異:「都說出嫁從夫……」
他們急了:「話可不能這麼說!您是公主!雖嫁去他國,但大胤永遠是您的家,是您的後盾!」
就連大皇子也尖叫出聲:「阿妹,阿妹!你可不能偏著外人,不管為兄啊!」
隻有趙彧和零星兩個老臣垂著頭,一聲不吭。
我笑眯眯地對琴娘說:「他們說得對,我畢竟是大胤人,和你一起分了大胤,多少有些不地道。」
琴娘見狀,柳眉微蹙,語氣中帶了幾分蠱惑:「你怎麼能不願意呢?怕分少了?」
她眼波流轉,走到了顏霽雲身前,脈脈地瞧著他:「……這樣如何?等我回南岺,就派人到九堯與二王子說親……與公主做妯娌……這樣一來,大胤和南岺,便都是九堯的了……」
誘惑是給我的,也是給顏霽雲的。
原本安安靜靜充當打手的顏霽雲頓時大驚失色。
他迅速提劍擋在了自己和琴娘中間,上半身誇張地後傾,整張臉都皺了起來。
「遠些,我討厭蟲子!」
琴娘的臉一瞬間變得陰沉。
似乎對她而言,有男人如此果斷地拒絕自己,完全是種屈辱。
她的面容上第一次有了怒意。
她看著我,遷怒道:「當初我派人除掉你爹娘和兄弟的時候,就該想辦法把你也S掉!
「隻可惜那時我不在現場,不然如今,我還能給你描述一下他們S前的慘狀呢!」
話音剛落,滿殿哗然。
「什麼?姜家的事竟是你做的?」
「妖女!你這妖女!」
「我就說姜家一門忠勇無畏,怎麼會因一時戰敗而自缢……公主,公主啊!您可受苦了啊!」
憤然的聲討混雜著聲嘶力竭的情感共鳴,像出殯時漫天飄灑的銅錢紙,在空中蕩啊蕩啊。
被圍繞在中間的我,恍然間竟有種置身事外的荒誕感。
趙彧衝上來抓住我的手臂,神色焦急:「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阿……公主,對不起,我……」
似乎是看到了我的神情,琴娘又笑容滿面起來。
她很期待我的反應。
她輸了,不服氣。
所以隻能用這種方式激怒我。
她想看我怒不可遏,卻又隻能忍下這口惡氣的樣子。
想看我被我一心想保護的大胤傷害的樣子。
我盯著她,慢慢眯起眼。
這個人啊,太驕傲。
也太自大。
既然她想惹怒我,那便讓她瞧瞧惹怒我的下場吧。
我在琴娘的笑容中猛地拔出懷中匕首,刺進她胸口。
鮮血像長了翅膀一樣飛出。
南岺的護衛驚叫著圍了過來,一個侍女模樣的人尖聲喊著:「聖女!聖女!我用護心蠱救你!」
琴娘捂著心口,滿臉不可置信:「你……怎麼……敢?你要……宣戰?」
我很驚訝:「你在說什麼?S了你便是宣戰?你以為你是誰?」
琴娘身邊的侍女激動地衝我喊:「她是聖女!是十二部中四大部落的領袖之一!我們不會放過你的!」
我心平氣和地看著她:「您在說什麼?她不過是個侍女罷了,聖女,不是您嗎?」
南岺眾人全愣住了,誰也沒想到我會說出這樣的話。
琴娘上氣不接下氣,臉上慘白一片:「你……以為……能挑撥我們?可……可笑!快……護心蠱!」
後一句是對侍女說的。
但我清楚地看到,侍女有那麼一剎那,猶豫了。
見狀,琴娘厲聲說:「你……愣著……做什麼?」
侍女抖了一下,好像此時才回過神,接著才重新拿起發簪,往自己心口刺去。
恰在這時,殿外有人高聲稟報:「鹿虞十二部北箦、西蓿、東飏三部首領已到城外,靜候九堯皇後命令!」
一時之間,殿內落針可聞。
侍女的手停了。
有汗珠從她鬢邊劃過。
琴娘瞪大雙眼,她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身邊的侍女,先是難以置信,而後慢慢變得絕望。
「十二部……不會……放棄我……救我……我不會,虧待你……」
她看著侍女,眼中是連自己都沒有察覺到的哀求。
可正是這份懇求讓侍女緩緩地,緩緩地放下了發簪。
臉上逐漸浮現起貪婪和欲望。
我提著長槍,一步一步走到她們面前。
圍在她們身邊的南岺護衛幾乎都呆在了原地,不知如何是好——誰也沒想到北箦和另外兩大部落都站在了我這邊。
我在琴娘的驚恐中,把手伸向了她的侍女。
我溫和地笑道:「別害怕,我說誰是聖女,誰就是聖女。」
侍女的身體顫抖起來。
她沒有去看琴娘,隻是怯怯地抬頭看了眼我仍沾滿血的手。
很快,她又低下頭,就著跪姿結結巴巴地說:「南……南岺聖女……全聽九堯皇後差遣……」
「啊!」
隻是一聲尖銳而短促的叫聲。
隻有這一聲。
像是琴弦被忽然割斷。
琴娘S了。
並非S於胸前的傷,而是S於憤怒。
她S時面容極為扭曲。
不甘、不信、不服、恨。
我看著她,看著恐懼地望著我的大胤和南岺眾人,回了頭。
殿外正是夕陽時刻,偌大的金色圓球被深淺不一的紅色綢緞圍繞著,熱烈地掛在重樓飛閣之上。
不用過太久,它便會藏到深藍色的帷帳後頭去。
但它一定會再升起來。
我將視線收回,停留在不遠處的顏霽雲身上。
他正看著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