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說,等他班師回朝就娶我為妻。
可我苦等數月,他卻重傷失憶,不僅把我的一切給忘了,還要送我去和親!
看見我身穿大紅喜服,卻雙眼含淚的樣子,太子摟著佳人語氣冰冷:
「你爹打了敗仗,害S那麼多人,你不僅能活著,還要去他國做皇後,過好日子,有什麼好哭的?」
但等我真成了皇後,他卻率軍於城下,紅著眼大喊:
「阿沉,跟我回家……」
1
夜沉如水,原鎮國將軍府沉靜又荒涼,偌大的府邸,隻西院點著幾盞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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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廊下的黑暗中,看著趙彧身披月白色大氅,就著兩名內侍手中的宮燈疾步而來。
和從前一樣的是,他走向我時,步子邁得很大,惹得身邊侍候的人小跑才能跟上。
不同的是,過去他走向我,面上總帶著笑,有時溫暖,有時明亮,總如三月春光。
而今,他眉宇間隻有冷漠與厭煩。
看著他停在離我三步遠的地方,我強壓下心口的酸澀,柔聲問:
「這麼晚了,你來尋我可是有要事?我備了些顧渚紫筍,可要進屋說?」
趙彧眉頭一皺,擺了擺手:「不必,琴娘還在等我,就幾句話的事兒,說完就走。」
琴娘,聽說是把他從屍堆裡扒出來的救命恩人。
也是他如今,一心要娶的人。
我沉默著,隻覺得寒風從耳朵灌進了腦袋,又順著一呼一吸流入心膛。
不僅耳旁嗡嗡作響、腦袋昏昏沉沉,就連心也被刮成了一片又一片。
我啞著嗓子,半天才吐出一個:「是。」
趙彧看了我一眼,冷淡地移開目光,用告知的語氣道:
「明日是九堯國使臣的接風宴,我會向父親請旨,封你為公主,擇日啟程和親。」
我震驚抬頭,滿臉不敢置信:「什麼?和親?」
趙彧又將目光落回我臉上,嘲諷道:
「怎麼,不願意?你莫不是還惦記著太子妃的位置?又或是舍不得這喝著貢茶的日子?」
我如墜冰窟,淚水伴著委屈直直湧上眼眶。
我倔強地分辯:「這茶,是你上戰場前特意送來的……太子妃,也是你求著我做的……若不是如此,我早就回金州了,還留在京城做什麼?」
「夠了!」趙彧不耐煩地打斷我,「你在說什麼夢話?也不看看你是什麼身份!」
他欺身向前,居高臨下地俯視我:
「你的父母兄弟害S了無數將士,而後竟因不敢承擔聖上的怒火而自S!
「你一個罪臣之後,我會求著你做太子妃?」
我一怔,滿腔的委屈驟然化為怒火。
他怎麼能這樣說我的家人!
我向前邁出一步,挺直脊背,直視他的雙眼,告訴自己絕不能落淚。
「趙彧,我姜阿沉不是什麼拿不起放不下的女子!你若嫌我妨礙你討好你那美嬌娘,大可請皇上放我回金州,我絕無他言!何必拿我父母兄弟作筏?
「我姜家從無懦弱之輩,怎麼可能因為打了敗仗而自缢?他們的S分明就有蹊蹺……」
「啪!」
不等我說完,趙彧的巴掌就砸了下來。
我的臉頰傳來又燙又脹的疼,舌尖也有了血的味道。
趙彧向後側伸了伸手,接過宮人遞來的帕子,輕輕擦了擦。
他的臉藏進了黑暗中,隻餘冷酷的聲音回蕩在廊下:「孤的名字也是你能喊的?琴娘也是你能提起的?」
頓了頓,又漫不經心地說:「大理寺已經定論的事,你再有異議,也隻是一廂情願。」
我捂住已經腫得老高的臉,久久不能回神。
一片S寂中,我聽見自己的聲音似從天外傳來。
「……太子殿下……您曾說過,君子疑則不言,未問則不言,我父母兄弟之S疑點重重,不該輕下定論。
「莫非……您不僅忘了我這個人,連曾經的判斷也忘了嗎?」
趙彧沉默半晌,最終隻是用力甩了一下大氅,轉身離開。
行至半路,他驀地回頭,淡淡說道:
「前塵往事,既然能忘卻,說明並不重要,往後也休要再提。
「不過,念在你我確有過往的分上,明日我會替你多爭取些嫁妝。
「你且,好自為之。」
說完,也不待我有回應,徑直離去。
我看著他的背影,長久地立在原地。
直到那身影完全消失,才緩慢又僵硬地行了一禮,嗓音幹澀地開口:「諾。」
我聽見秋風穿過抄手遊廊,用一聲長長的嘆息做了回應。
2
我是姜家阿沉,自小隨父母兄弟在邊關長大。
14 歲那年,爹爹奉旨進京,帶上了娘、我和阿弟,阿兄則留在了軍中。
那年恰逢皇上五十大壽,萬壽節辦得極盛大。
禮部不僅在尚清樓前安排了民間的百戲,還讓各府的公子、小娘子們也出幾個節目。
我那會兒貪玩好勝,既不懂規矩也不知道藏拙,拎著長劍、領著侍女,就在宗室勳貴們的眼皮子底下舞了起來。
這一舞,差點把我舞進大皇子的後院。
娘知道後,氣得請了家法。
要不是爹和阿弟一人抱著她一隻胳膊助我逃命,我隻怕就要成為大胤第一個被親娘打屁股致S的小娘子了。
隻可惜,打屁股之罪可免,罰抄之罪難逃。
幾乎一整個夏天,我都被關在了書閣中。
我就是在那個時候見到還是三皇子的趙彧的。
他當時的借口是來我家書閣找一本兵書,我一聽就不信。
我家又不是什麼世家大族,藏書難道還能比國子監的書庫多?
可我那憨憨阿弟竟然信了,還巴巴地領著人來回跑了五六趟,差點沒把我家可憐的書閣給翻過來!
第七趟的時候,我實在受不了了,抱著西瓜坐在書閣外的廊下衝他嘆氣:
「雖然我長得確實好看,但你也不用來得這麼勤吧?」
趙彧的臉霎時間紅得好像樹上的石榴。
他說話時結結巴巴,眼睛都不敢看我:「你,你,你劍舞得一點也不好看!不,不,不過是花架子而已!」
然後猛然發現自己好像說了不得了的話,慌不擇路地跑了。
我看著他亂七八糟的背影,笑眯眯地啃了口西瓜。
真好玩,哦不,真甜。
再見他時已是秋獵。
我好不容易在娘的淫威下偽裝成了嬌弱的小娘子,混在其他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嬌弱的小娘子身邊,並不起眼。
誰知這廝瞧見我後,竟讓阿弟過來傳了句口信:李逵效顰。
?
微笑。
我當即搶了阿弟的馬和弓箭,衝到他面前下戰書:「趙三!敢不敢和本姑娘一決高下!」
那天日頭很好,陽光灑下來金燦燦的。
不知是不是因為灑進了趙彧眼睛的緣故,他的眸子也是金燦燦的。
我看見他將手握拳,送到鼻子下面,唇角若有似無地彎了一下,又聽見他低低地說了聲:「好。」
之後的對決對我姜阿沉來說當然是小菜一碟,沒一會兒我就收獲了 1 隻兔子 2 隻野雞。
就在我得意地打算去找趙彧炫耀時,發現他竟然一直跟在我身後不遠處!
被我瞧見了還試圖躲避我的目光!
看著他耳朵紅紅,馬背上空空如也,我長嘆一口氣。
這麼弱,還想挑釁我?
嘖。
我大人有大量地遞給他一隻野雞:「給你,就當這是你獵的吧,這樣你至少沒有輸得很難看。」
他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我,唇角又勾了起來。
但並沒有接過去。
我遲疑了一下,又解下一隻野雞,嘴巴恨不得噘上天:
「算了,再給你一隻,我再獵就是……再不能多了啊!」
趙彧垂下眼,長長的羽睫接住了從樹葉縫隙墜下來的日光。
我聽見他慢慢地說:「你的劍舞得很好看,弓也用得極漂亮,你不是花架勢……我……我……你……你……」
他最終也沒說出一個完整的句子。
或許他說出來了。
隻是那日鳥鳴實在悅耳,吹過青草與我耳畔的風又尤為灼熱。
我記得他鬢邊微微飄動的發絲,記得飄落到他臉頰邊的紅色楓葉,記得他一翕一合的嘴唇。
卻記不得他的話語。
……
記不得。
也好。
3
我踩著深夜的孤獨慢慢走進姜家祠堂,在幾案的香爐上插了 3 炷香。
望著新增的 4 個牌位,我跪在蒲團上虔誠地磕了三個頭。
第三下的時候,我的額頭抵在地上,久久不能抬起。
淚水混合著哭聲,一滴一滴破碎在地上。
「爹、娘、阿兄、阿弟,阿沉要嫁人啦。
「可嫁的不是趙彧,他把我忘了,要娶另一位姑娘……
「阿弟,你要是還在,一定會是最生氣的那個吧?你多崇拜他呀,但你更愛護我……你若是還在,定會不管他是不是太子,套住麻袋就是一頓打,哈哈……
「阿兄應該會寫信來說『怎麼能打太子呢!』,然後給你出一堆古古怪怪的主意,給我寄一堆古古怪怪的玩意兒,再大筆一揮,給爹娘送去一本親筆寫的《好兒郎花名冊》……
「還有爹和娘。爹,您就是個面狠心軟的,您大概會抓著阿弟負荊請罪,然後把他惦記已久的那把長劍偷偷送到他房裡……我都已經能看見阿弟一邊抱著劍,一邊哎喲哎喲叫著背疼了……
「娘,您……您別罵我啦,阿沉知道錯了……您說得對,皇家最是無情……您別哭呀,別哭呀,我這不是挺好的嗎?我隻有一點點難過而已,娘,您別哭……別哭……
「嗚嗚……阿沉,好想,你們……」
祠堂的燭火一會兒搖晃,一會兒停滯。
我透過一層一層的淚去看它們,恍惚間仿佛看到了所愛人們昔日的音容笑貌。
我哭著,笑著,又哭又笑著,不知何時竟昏睡了過去。
等到被侍女叫醒的時候,身上已多了條薄毯,頭下還枕著件帶著竹香的男子外裳。
我驚得立時清醒過來,問侍女有誰來過?
她搖搖頭,隻說不知。
我皺著眉,遲疑地拿起衣裳,忽地回了頭。
幾案上的香爐中,6 支香嫋嫋地飄著煙。
4
隔日,皇上在麟德殿內宴請九堯國使臣。
趙彧來時竟帶了琴娘。
這並不是我第一次見她,但這次見了,仍忍不住要感嘆一句:佼人僚兮,如月出皎。
難怪趙彧的眼睛都不願離開她半刻。
我坐在宴席末位,靜靜地看著趙彧仔細地將琴娘的位置安排在自己右側,又吩咐宮人將她的幾案與自己的平齊。
每逢有勳貴上前打招呼,趙彧都會認認真真向他們介紹:
「這便是救了我的琴姑娘,她的醫術出神入化,尤擅疑難雜症,日後還望諸君多多照拂。」
隻是他每說完這話,那些大人們都會回過頭來,神色復雜地朝坐我這邊看上幾眼。
以至於後來,琴娘都好奇地望了過來。
我朝她微微笑了下,低頭專心喝茶,隻當沒看到趙彧探尋的眼神。
哎,你有什麼好探尋的?
這樣的話,這樣的事,過去你也說過、做過。
隻是那話裡的「琴娘」,曾是「姜姑娘」罷了。
人人都記得,你卻忘了。
思及此,我的胸口又像壓了塊大石頭,又悶,又悵然。
我輕輕搖搖頭,告訴自己別再陷入其中,隨後苦中作樂地笑了笑——這趙彧追求起姑娘,倒是同一個套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