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病了養好身子,自然就恢復了。」他說。
「還有,我本名叫裴衍,裴好是小名,當時體質孱弱,母親希望我快些好才這樣叫。」
我還是不大相信,抬起自己沒傷到的另一邊胳膊,輕撫上眼前人的臉龐。
真實溫熱觸感傳來,我忽然有種想哭的衝動。
這麼多年沒見,他不僅沒S,還長得比我好看!
5
我跟裴好之間的淵源,可以從小時候講起。
我自小生活在垟縣,爹是做生意的好料子,家裡也算小有家底。
仗著有錢的底氣,我總是闖禍,莽莽撞撞地讓我爹觍著老臉給人家賠了不少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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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我覺得大家都挺喜歡我的。
每次一見我,都樂呵招呼讓我過去玩。
肉眼可見地,家底漸空,我娘的首飾都變成了素釵。
我爹經過一夜的深思熟慮,搬家了。
將家換到了一個風景如畫人少的地方,周圍就零星幾戶人家,到鎮上要走好久。
鄰家住的是個大戶人家,就是家中小孩身體不大好。
看著比我高,可臉色總是蒼白,走兩步就要歇一會兒。
有次放紙鳶不小心掉落到牆的另一邊,我鑽狗洞過去想撿回來。
眼前出現黑色靴子,一抬頭,對上那人直勾勾打量的眼。
我隻瞧見了他沒有血色的唇,腦海想起娘親常說吃人不吐骨頭的妖怪,他們也是沒有血色。
當即就嚇得連爬帶滾,哭著從狗洞鑽了回去。
聽到我的哭喊,爹娘連忙跑出來。
從狗洞默默遞過來的紙鳶,又悄悄地縮了回去。
我娘哄了我許久,自那之後,我知道了鄰家有個和我一樣的小孩,隻不過他生病了,不能像我一樣可以肆意奔跑。
我對那人好奇,因為爹娘總說,要是能把我的一半活潑分給那小孩就好了,這樣也不用整日那樣沉悶。
我突然產生了一種惺惺相惜的想法,那小孩和我一樣,沒準他的爹娘也想將他的一半安靜乖巧分給我。
都怪可憐的。
爹娘雖然愛我,但也不影響爹娘嫌棄。
於是每天我得了空就趴在地上,透過狗洞去看那小孩有沒有到後院。
次數一多,就被發現了。
6
後來我熟練串門,知道了那小孩小名叫裴好,比我大三歲。
我性格鬧騰,裴好沉穩安靜。
那時隻覺得裴好生得好看,喜歡和他玩,就生拉硬拽,愣是讓一個沉默寡言的人每天與我鬥嘴。
我蠻橫不講理,還十分無賴。
說不過就哭,哭的時候還在地上打滾。
溫柔的姨姨總是無奈地拿帕子給我擦幹淨臉,再轉頭去擦另一個同樣臉髒兮兮的小孩。
她沒有怪我。
「乖簡寶,不要總是把泥弄到臉上。」
裴好站在一旁,氣鼓鼓地瞪我。
因為我打完滾起來抱他一身泥,還用臉蹭他。
本來他是幹幹淨淨的!
後來大些了,有了男女意識,就極少去串門了。
不過我還是會常常爬牆頭去看裴好。
也不知道為什麼,奇怪得很,他這人總喜歡到後院來看書練字。
他的身體隨著年歲增長愈發孱弱,好幾次我都瞧見了溫柔姨姨躲在角落抹眼淚。
我有種不安的預感。
直到一日,裴好練字時毫無徵兆嘔血。
才爬上牆頭的我連忙跳了下去,趕在倒下的時候及時抱住了他,我驚慌大喊:「來人——來人啊!」
裴好突然病得嚴重了,他躺在床上緊閉雙眼,蒼白的手瘦得有些過分。
我來看過他好幾回。
終於有一次,我實在是心髒難受,忍不住過去拉起他的手,自顧自地說話。
「裴好,你能不能醒來看看我啊,你這樣我好難受,感覺心髒被人用刀戳了,好痛。
「往後我不鬧你,也不頂嘴了。
「你能不能醒來啊……」我的聲音帶上了哭腔。
「本來我都打算同你說,我喜歡你這件事,誰知你下一秒就這樣了。」
我想要他長命百歲,他這樣好看的人,不該是個短命的。
微涼的手指動了動,他虛弱開口:「嗯……我聽到了。」
我大喜,連忙叫人。
他母親來時我站到一邊,用袖子抹了抹臉上的淚痕。
早知如此,我就該在前日他昏迷時就說這話。
據說在京城尋到了能治裴好這樣體弱病的大夫。
那日烏泱泱來了許多人,不消一會兒,人就全都走完了,很多東西沒帶走。
時間緊迫,有人遞了封信給我。
是裴好寫給我的。
信中的字端正謹練,隻是到末尾時有些凌亂,他應該寫得很困難吧。
我眼角泛紅,生生憋住了哭。
他說如果能好,就來找我;若是S了,就委屈他些,讓我再去喜歡另一個人吧。
他叮囑我收收性子,好好念書,將來當個有野心的人,還祝我所行皆坦途,多喜樂,長安寧。
我將信折疊,放到匣子裡保存得好好的。
說來也怪,經此一事之後,我讀書就好像開竅了一般,直到科舉過了,成為二甲的一員。
這些年從不見有從京城寄來的信,我曾一度以為裴好已經去了,這是他在天上用自己的方式在保佑我。
我還暗自神傷了好一段時間,難過了許久。
畢竟自己喜歡第一次喜歡人,他還S了。
結果這次調來京城當差,竟然發現裴好不僅沒S,身上的病也好了,還是名動京城的丞相。
且我們現在有婚約在身,又是皇帝賜婚,這樣的衝擊力實在讓人一下子反應不過來。
原來這麼久,我還是不能完全忘記他。
我驀然覺得眼睛有點酸,仰頭吸吸鼻子有些委屈:「你……能不能抱抱我啊?」
年少時的喜歡就好好地在眼前,這些年,我是真的以為他S了。
話音剛落。
一個溫熱,略微帶有竹冽香的懷抱將我緊緊擁住。
他小心翼翼避開肩膀上的傷口,將頭埋在我脖頸處,像是小貓一樣湊著蹭上來。
「蘇簡意,你好沒良心,不認得我了。」
說得委委屈屈地,好像我真的對他做了什麼罪大惡極的事。
「你才是沒良心的,身體都好了,為何杳無音訊,一封信也不曾來過。」我反駁。
裴衍愣怔住。
7
「你從未收到過我寄的信件?」
我也察覺了不對勁兒,對上他茫然無辜的眼:「你寫有信?」
一番對峙下來,發現原來我們彼此都在等著對方。
我以為裴衍已經S了,實際上他還活著。
他每日都會抽空寫信,然後寄往曾經的住所,哪怕我沒回過一封。
他以為我扭頭忘了他,心上有了他人。
但總是不受控制地想起我,信我沒有回過一封,他也突然想通了,若是這樣,就當作個念想罷了。
反正,寄出去的信如同石沉大海。
可思念隨著時間瘋狂肆虐,愈加壓制演變得強烈,他很想念。
漸漸地,都有些魔怔了。
每當夜深人靜的時候,腦海裡總是浮現我言笑晏晏趴在牆頭上衝他笑的模樣。
他想,若是有朝一日叫他真見著了我,不論是已嫁為人婦,還是心有所屬,他都要搶過來。
他的病已經好了,能夠給我保證。
再也不用擔心自己隨時會S,誤了一個女子的大好年華。
幸好,上天是眷顧他的,他一眼就看出了擋在他面前的身影是自己朝思暮想的人。
他請旨皇帝賜婚。
若是我沒能熬過,他也能以一個丈夫的名義跟著去,到時埋在同一個棺材裡。
……
窗外陽光明媚,這時我還未曾發現裴衍那幾乎近於病態的失而復得的欣喜,隻發覺他抱我抱得緊,推了好久才松開。
我低頭查看肩頭。
果然,雪白的中衣被滲出的血染紅了一小片。
我在心裡罵了聲變態,好好地戳我傷口做什麼?!
不就是沒能一下子將人給認出,如此記仇。
不過這樣的他,倒是鮮活不少。
把話說開之後,能明顯地感覺到裴衍真實了許多。
至少不再在我面前端著人前的有禮疏離模樣,他都是直接表現出來的。
生了一副好皮囊,性子內裡卻高傲得很。
得要人哄著。
皇帝特許我在丞相府養傷,不用上朝。
大概是不滿我沒認出他,總是尋了由頭指揮我做這做那,每次見到我心生怨懟又無可奈何的模樣,他總是心情格外地好。
身邊的人這幾日換了好幾個新面孔。
我知道,那些是皇帝派來的。
大概他也是想不明白,為何裴衍要的是我。
畢竟朝中沒有哪一個,比得過我無權無勢無背景,關系網幹淨得跟兜裡的錢一樣的。
8
傷好大半,我成親了。
裴衍將一切安排得井井有條,全然不需要我插手。
出嫁那日,我娘手上拿著厚厚的禮單,跟我爹是又哭又笑,還不時打開禮單瞅兩眼。
哭是因為我出嫁了,往後站在我身邊不再是他們。
至於笑……那是裴衍給的聘禮是真的多,忙活大半輩子,他們再也不用擔心為我闖禍兜底兜不住了,因為女婿的官兒大,有保障。
一整個流程走下來,我餓得腳步發虛。
裴衍應付完賓客回房時,我正狗狗祟祟摸索著床上的花生瓜子,腳邊還有一小堆吃完丟下的殼兒。
聽到動靜,我動作一僵。
若無其事將東西松開,重新端正坐好。
眼前露出的兩隻靴子停了好一會兒,忽然,眼前不再是蓋頭的鮮紅遮擋。
裴衍那張絕豔的臉放大在眼前,我才發覺他是彎腰挑開了蓋頭。
「可還要再吃點?」他挑眉。
我仰著頭,忍不住揉了揉有些酸疼的脖子。
「待會兒再吃,可否幫將我頭上的冠飾取下,有點重了。」
壓得我脖子疼。
沒等我有所動作,裴衍他忽然遮住了我的雙眼,莫名其妙地說了句。
「這樣看著,倒也有幾分乖巧。」
他靠得有些近,我都能聞得到他身上衣服的燻香。
身體好全了的裴衍完全不再是曾經寡言少語的安靜模樣,性格跳脫不少,跟之前完全是判若兩人。
我從鬧騰丫頭變得沉穩了,他一個沉默安靜人,變作了不說,還十分黏人。
人前人後兩副面孔。
我隻當他又抽風了。
餘光瞥見門外漆黑的幾團影狗狗祟祟湊過來,是打算來鬧洞房的人。
我及時反應,一把抱上他的精瘦腰身。
軟著聲音,帶著三分羞怯七分甜:「幫我摘了頭飾吧,太重了。」
鬧洞房的人若是見到裡面的人在親密,一般會識趣地走開不會再起哄,重新回到宴席上,第二日再來討彩錢。
裴衍僵住。
我掐上他腰間的軟肉使勁兒擰,壓著聲提醒:「門外有人。」
他輕抿著唇,沉默地將遮住我眼的手移開,手指靈活,給我摘了冠飾。
在看到那團黑影悄然離開,我迅速松開了。
他眸色沉沉盯著我站起來的背影,語氣頗有些幽怨。
怎麼不再多抱抱他?
「用完就丟,你可真是狠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