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默不作聲,蘇文淵卻看不下去了。
他手裡端著水杯,幫腔譏諷道:
「你媽就是這麼強勢,完全不講理。」
兒子當然不知道我跟他爸已經提了離婚,順著他爸的話接著說:
「就是,媽,你看連爸都這麼說,你不能因為自己不喜歡言言,就阻撓我們。」
看著眼前這爺倆齊心一片的場面,我心底一片寒涼。
這麼多年,我堂前廚房,母親榜樣。
樣樣都咬著牙做到最好。
可是他們卻覺得我強勢,雙雙為了外人來指責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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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覺得沒意思透頂。
「行,隨你吧,我不管了。」
淡淡扔下一句,我轉身去了花園,打理我的花花草草。
不一會兒,兒子到花園裡來找我。
他接過花灑幫我澆花,語氣帶著試探:
「媽,你跟爸鬧脾氣了?」
本來也沒想瞞他,既然他問了,我正好通知他:
「我跟你爸已經提了離婚。」
兒子瞬間停下澆花,抬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著我:
「媽,你瞎說什麼呢,五十幾歲的人了還離什麼婚,我爸跟梅姨什麼也沒有,梅姨是個樸實的人,沒有那些心思。」
我一愣:「你知道?」
我都還沒跟他說梅素雅的事。
蘇文淵也不是會跟孩子說自身感情問題的人。
兒子眼神晃了晃,心虛地移開視線:
「就……一起吃過飯。」
我笑了,抿了抿唇,沉聲問道:
「你都知道,那我跟你爸離婚,不是應該的?」
兒子又急了,橫眉豎臉道:「媽,你別這麼固執,你是不知道現在外面日子多難過,梅姨一個女人把孩子帶大,吃了很多苦,爸幫幫她不過是舉手之勞。」
我從不知道,我兒子竟然能這麼體貼人。
他連梅素雅吃了很多苦都了解得一清二楚,卻從不感恩我的付出。
生下他的時候,我和蘇文淵的事業剛起步。
還在哺乳期,我就抱著他開始跑生意了。
直到他上幼兒園前,我去哪兒都帶著他。
炎炎夏日裡,汗水打湿了我的衣衫。
那時,他還會伸出肉嘟嘟的小手,幫我拭去額頭的汗。
後來,日子漸漸好了起來。
即使有錢請保姆了,我也不放心將他交給保姆。
每日堅持接送他上下學,陪他做遊戲,給他講故事,將他送入夢鄉。
然後才鑽進書房,處理堆積如山的工作。
蘇文淵是從來不管他的,隻是偶爾問一句成績怎麼樣。
可兒子是怎麼健康平安長大的呢。
他從來不在乎。
想到這兒,我覺得沒什麼好說的了。
輕輕笑了笑,從兒子手裡奪過花灑,語氣冷冷:
「帶你女朋友見你的梅姨去吧,你爸也快過去了。」
兒子擰眉看著我,憤憤丟下一句:
「你簡直不可理喻!」
然後摔門離去。
晚上,律師打電話告訴我,離婚協議書沒有問題了。
我將它打印出來,正準備找蘇文淵籤字。
門被輕輕叩響。
蘇文淵站在門口,捏著一個藥瓶,嗫嚅著張口:
「媛媛,我的藥吃完了。」
我起身在臥室床頭櫃裡拿出兩瓶降壓藥,連帶著離婚協議書一起遞給他:
「以後,你自己記得提前補充藥。
「離婚協議書,你看看吧。」
6
蘇文淵手一抖,空藥瓶墜地,彈飛至樓梯,一路滾了下去。
一連串的聲響,在偌大的別墅裡回蕩。
他看著離婚協議書,眼角瞬間染上一片紅色。
「媛媛,你是認真的?」
他的眉眼已經開始下垂,曾經永遠飛揚的眼角,此刻耷拉下來,形成深深的皺紋。
我突然發覺,這張臉我有一絲陌生。
記憶裡,他一直是我們最初相遇的模樣。
我被分配到鋼廠的第一年,就與他相識。
那時,他總是繞很遠的路,到我們辦公室找我對桌的男生一起去吃飯,一來二去,我們便也相熟了。
其實,他一開始,就是為了來看我。
我們很快相戀,結婚。
我也知道了他曾有位青梅。
他們從小一起長大,奈何青梅初中畢業後,就被家人強制輟學,嫁去了遠方,杳無音訊。
我們婚後不久,趕上了國企下崗潮。
他下崗了,我保住了工作。
我知道他心高氣傲,不願被困在這小小的一方天地。
於是支持他經商,靠我暫時撐起這個家。
那時候我一個人顧著三頭。
既要上班拿工資,又要和他一起跑生意,還要隔三差五照顧雙方父母。
還好那時還沒有生下蘇鈺,不然我一定堅持不下來。
這樣的日子,咬著牙過了三年。
生意逐漸有了起色,日子一天比一天好,我才敢辭職。
這時我又懷了蘇鈺,原本能喘口氣的日子。
又開始兵荒馬亂。
二十五年過去,我們白手起家,養育子女,不曾離散。
沒想到,因為一個突然出現的故人。
這段婚姻,終是走到了盡頭。
我輕輕地嘆了口氣,一字一句道:
「認真的,你看過後就籤了吧,老蘇。」
他紅著眼眶,慌了神,急忙張口:
「媛媛,多少年都過來了,孩子也大了,究竟有什麼過不去的?」
「孩子也大了,不正好方便離婚了?
「哦,對了,既然你已經在外面有新家了,協議裡我已經將那套房子劃到你名下了,盡快搬出去吧。」
那套房子,也是我在協議裡分給他唯一的房子。
因為那裡住過了讓我惡心的人,我不願意再留著。
他怔怔地看著我,沉默了半晌,神色戚戚地對我說:
「希望你不要後悔。」
「請你盡快搬出去。」
說完,我撇了撇嘴,關上了門。
7
第二天,蘇文淵找了搬家公司來搬家。
這套房子,我們住了快十年,一時半會兒,蘇文淵搬不幹淨。
我給了他兩周的時間,搬家和籤字。
兒子再次從學校回家後,看到進進出出的搬運工,訝異地問我:
「媽,你和爸真打算離婚了?」
我目不斜視地點了點頭。
「對了,你的東西,也讓你爸一並搬到你們的新家去。」
蘇鈺睜大了眼睛:「媽,這房子是你和我爸的,你憑什麼把我們趕出去。」
我靠在沙發上,喝著茶,眼皮都沒抬一下。
「房子寫的我名字,你說我憑什麼?」
蘇鈺急了,從沙發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我:
「媽,你真要這麼絕情?你想清楚,把我趕走了,我以後不會給你養老送終的!」
我笑了,隻要有錢,我還缺他給我養老送終。
以前他確實是個品學兼優的好兒子。
但是自從和那個小明星混在一起後,沾染了不少惡習,在外也開始擺起了富二代的架子。
我就經常能在社交軟件上刷到他炫富。
這樣下去,他別惹出事拖累我,我就燒高香了。
我放下茶碗,坐直了身子,冷笑一聲:
「你放心,不會麻煩你。」
蘇鈺見我態度強硬,開始口不遮攔:
「怪不得爸喜歡梅姨,梅姨通情達理,哪像你一樣心狠手辣,這可是你說的,以後我不管你,那你也別管我!」
說完,他氣急敗壞地踹了一腳沙發,大步流星離去。
看著他離去的背影,我的鼻頭莫名一酸。
手指捏著沙發扶手,指節發白。
終究是從我身上掉下來的肉,疼了二十五年的兒子。
就當我從沒生過吧。
晚上,我上床後打開社交軟件。
刷到了蘇鈺剛發的動態。
他和張馨言官宣了。
之前由於我的反對,他一直沒敢對外公開。
現在應該是覺得我管不著他了,可以隨心所欲地公開。
我沒有絲毫生氣,順手就劃了過去。
8
蘇文淵不知道在磨蹭什麼,遲遲沒有搬出去。
每次我向他投去詢問的眼神。
他隻是回答:「東西太多,陸陸續續在往外搬。」
我也不想趕人。
都是體面人,給彼此留點面子。
我的生活依舊,隻是多了很多工作以外的時間。
我突然有些懷念曾經上班時的兩位姐妹。
那時候,我忙得昏天暗地,她們給了我不少幫助。
她們其中一人一直堅持自學,考了研究生,又讀了博,成了桃李遍地的大學教授。
一人在工作崗位上兢兢業業,已經提前退休,開始周遊全國,正玩到了新疆。
我將工作安排妥當,和老姐妹們約在了新疆見面。
和老姐妹的重逢後,我的心態仿佛一夜間年輕了二十歲。
好似我還是那個初出茅廬,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女孩。
新疆的美景讓我忘記了一切煩惱。
我們在喀納斯湖畔漫步,在天山腳下吃烤肉,在可可託海探索秘境。
除了時不時會收到蘇文淵的信息。
這趟旅程,堪稱完美。
蘇文淵三天兩頭給我發信息。
問我這個在哪兒,那個在哪兒。
我一條也沒有回過他。
找不到他就買新的,何必來問我。
最近一條消息,他問我行李箱在哪兒。
下一秒,我在社交媒體上就刷到了梅素雅的動態。
推薦來源是,可能認識的人。
動態裡,她發了兩張照片。
一張是一個男人在廚房做飯的背影,一張是打開的收拾得整整齊齊的行李箱。
配文是:【人生過半百,馬上要迎來第一次出國旅遊。】
評論區有網友留言:
【阿姨是和叔叔一起去旅遊嗎,重要物品一定隨身攜帶哦!】
梅素雅回復這位網友:【是的,謝謝你!】
我當即打開蘇文淵的聊天對話框:
【離婚協議,你有什麼問題嗎?】
蘇文淵很快給我回復:【我沒什麼問題。】
【哦,那你出去旅遊前,把協議籤好字留下。】
9
我從新疆回來那天,一出機場就看到了蘇文淵的身影。
他一身西裝,手裡捧著一束鮮花。
見到我走出機場,第一時間笑著迎了上來:
「媛媛,旅行辛苦,我幫你拿行李。」
說著,他就要從我手裡接過行李。
我後退了兩步,驚訝地看著他。
已經半個月過去了,他怎麼沒有出國旅遊,還跑到機場來接我。
看到我不留情面地拒絕,他臉上的笑容僵住。
他嘆了口氣,回頭衝著身旁的轎車招了招手。
車門打開,走下來的人——
竟是梅素雅。
她今日打扮得很是得體,一身墨綠旗袍,頭發高高盤起,耳垂點著兩顆珍珠,脖子上戴著一條明晃晃的金項鏈。
可絲毫沒有第一次我在公司見到她做保潔時的樣子。
「沈姐姐,我是文淵的老朋友,梅素雅。」
我轉身要走,蘇文淵從身後拉住我:
「媛媛,給個機會,讓我把話說清楚。」
周圍來往的行人很多,我也不想在大庭廣眾之下和他拉拉扯扯。
我們找了個茶館坐下。
梅素雅見我冷淡,臉上掛著悽楚的表情,連連自責:
「沈姐姐,這都怪我,應該早點去拜訪你的,讓你誤會了。
「一年前我和文淵重逢,他見我落魄,才好心給我房子住,還給我介紹工作,不然我和兒子隻能流落街頭了。
「我命苦,多虧了遇到文淵,隻是不承想讓沈姐姐你誤會了。
「文淵跟我說你提了離婚,我吃不下飯睡不著覺,隻想著趕快當面跟你解釋一下。」
梅素雅說完,蘇文淵趕忙補充道:
「是啊,媛媛,素雅早就想跟你當面說清楚了,整日都問我你幾時回來。」
真感人,我都忍不住鼓掌了。
好一出瓊瑤戲,如果我不理解他們,還成了我的不是了。
我看向蘇文淵,微笑著地說:
「旁邊有一家點心店,我想吃綠豆糕,你去幫我買一盒。」
蘇文淵聞言一陣錯愕,看了眼梅素雅。
我嗤笑一聲:「怎麼,你怕我欺負你的老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