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春草看我可憐,把我撿回去,辛苦拉扯大。
後來,我看到桌子上那張肺癌診斷書和治療的藥物。
我知道,她得癌症了,可能要S了。
可我不信命,我開始努力賺錢,為了給她治病。
我以為,我來得及的。
我明明已經賺了幾十萬了。
為什麼現在和我說來不及了?
我真的沒有一點辦法了嗎?
我捂著臉,無聲地哭泣著。
Advertisement
這一刻,我感覺自己的世界徹底崩塌了。
08
「丫頭,哭什麼?人生S有命。」
葉春草不知道什麼時候醒了,虛弱地說著。
「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我擦幹眼淚,輕聲說。
「半年前。」
我是從半年前開始不學習,每天往酒吧跑的。
為了賺錢給葉春草看病。
可是現在一切都晚了。
葉春草也想到了這其中的端倪,扯出一個笑容。
她伸出手,將我凌亂的頭發撫到腦後,說道。
「那你這次能聽我的話了嗎?」
「反正我也活不久了,你沒必要賺錢了,先去好好讀書吧……」
我猛地站起來,慌忙打斷她。
「我先回去給你帶點換洗衣服。」
我聽不得她這麼說自己。
我回到家,走近葉春草的房間,在衣櫃裡翻著衣服。
在衣櫃最底下,我看到了一個文件袋。
好奇心驅使著我打開了文件袋。
裡面裝著一份錄取通知書,是本地的 211 大學,落款在四十多年前。
而錄取人的名字叫「葉草」。
我一下子愣住了。
我小時候剛學寫字的時候,第一個學的是我自己的名字「葉夭夭」,第二個就是她的名字「葉春草」。
我皺著鼻子,一筆一畫寫著,嫌棄道。
「葉春草你沒文化,給我取這麼難聽的名字,你自己的名字也不好聽。」
葉春草揪著我的耳朵,笑著罵。
「臭丫頭,你連小學文憑都沒有呢!我當年可是考上大學了。」
我搖著腦袋嘟囔。
「我不信,我不信。」
我不相信葉春草這樣每天隻有柴米油鹽醬醋茶和鍋碗瓢盆的女人,當年考上了大學。
如果考上了,她又為什麼不去讀呢?
現在我卻明白了,不是她不想讀,是她不能讀。
我記得葉春草剛撿到我的時候,她爸媽指著她鼻子罵她。
「撿個女娃子幹什麼?多一張嘴巴吃飯,我們哪來的錢?你賺的錢都要給你弟!」
那是我第一次見到葉春草發火。
她和父母斷絕了關系,什麼都沒要,帶我離開了那個地方。
她緊緊抱住我,哽咽道。
「夭夭,你以後一定要好好讀書!讀書才是你唯一的出路!」
葉春草明明考上了大學,卻被父母阻擾沒辦法繼續讀書。
於是她給自己改了名字,希望自己像春草一樣堅強。
她把讀書的希望寄託在我身上。
可惜我卻沒領悟到。
09
我擦了眼淚,用冷水讓自己平靜下來。
帶著日常用品回到病房的時候,我看著她的眼睛問她。
「你當時考上大學了,為什麼不去讀大學?」
葉春草愣了一下,展開笑顏。
「居然被你發現了。诶呀,我當年可是我們那裡唯一一個大學生呢。你小時候還說我沒文化,我可比你有文化多了……」
她喋喋不休地說著自己以前的光榮事跡。
可她始終沒有正面回答我的問題。
我的心一點點沉入谷底。
我的猜測是正常的。
她沒去上大學,是因為他大男子主義的爸、重男輕女的媽和啃老且沒有用的弟弟。
我就這樣安靜地看著葉春草。
她很消瘦,很憔悴,很蒼老。
但她說到讀書時,眼睛裡迸發出光亮。
就像她的名字一樣,如同春日裡蓬勃的草,堅韌不拔。
等到她說得口幹舌燥停下來的時候,我告訴她。
「我會回去好好讀書的。」
葉春草緊緊抱著我,像小時候一樣說。
「夭夭,你一定要好好讀書。」
頸邊湿潤的觸感告訴我葉春草哭了。
她因為我決定要好好讀書哭了。
我突然覺得,我以前是多麼無知。
我在酒吧賺錢而荒廢學業,肯定讓她失望了無數次。
可是我不甘心的。
萬一她有機會能治好,但我們沒錢,那我肯定要後悔一輩子的。
我就是不撞南牆不S心。
現在,我要好好讀書,不僅僅是為了了卻葉春草的心願,還為了葉春草離開後我能依靠自己活下去。
10
離開醫院後,我去酒吧辭職了。
老板人很好,平時對我多加照顧,了解我的情況後,還把這個月的工資付給我了。
我低頭看著手機裡的餘額,嘆了口氣,終究是用不上這筆錢了。
「終於想通了,要去讀書了?」
張和櫻站在我面前,和以前很不一樣。
她現在沒化妝,穿著普通的毛衣和牛仔褲,年輕的臉上都是祝福的笑意。
她遞給我一支鋼筆,笑著說。
「那就好好讀書吧。不要讓自己後悔。」
鋼筆有牌子,隨便一支就要上千塊。
我心裡湧起一陣暖意。
可我猛然想起張和櫻的過往。
她是個孤兒,解決溫飽就已經花了她很多時間,她沒時間學習。
我想她應該也想讀書的。
我終於明白了她那時看我的眼神裡包含的情緒了。
是通過我在看以前的她自己。
她想幫我一把,就如同幫原來的她自己一樣。
我撲過去抱住她,輕聲說道。
「成人高考也不錯的,你還能考研。」
張和櫻身體一僵,最終輕輕「嗯」了一聲。
解決完雜七雜八的事情,我穿上校服回到了學校。
心裡充斥著莫名的輕松。
剛走進辦公室,陳老師立馬起身,看了看我,滿意地說。
「你現在看起來精神多了。你奶奶給我打電話說你病了,在家養病。現在一看,果然不一樣了。」
葉春草用一個善意的謊言維護了我僅有的自尊心。
我點點頭,解釋道。
「謝謝老師,我這次回來後會好好學習的。就是晚自習我不參加了,我奶奶住院了,我去陪床。」
陳老師笑著說。
「那沒事,你自己也要注意身體,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盡管來找我。」
我做了這麼多錯事,陳老師還願意幫助我。
鼻尖猛地一酸,我用力點點頭。
11
回到自己的座位,我立馬投入了學習當中。
我落下了太多東西,老師講的題型我一下難以理解,跟不上進度。
我埋頭苦學的時候,聽到了不少闲言碎語。
「她現在想著來學習了?也不看看還有幾個月高考了。」
「總得做做樣子吧。」
「無所謂了,看她能堅持到什麼時候,我們管好自己的。」
我心裡很難受,但不可否認,他們說得很正確。
這一切都是我自找苦吃。
我起身,拿著試卷走進老師辦公室。
桌子前圍了好幾個學生,離上課隻剩五分鍾,估計也輪不到我了。
我垂頭喪氣地回到教室,卻看見有個人瞥了我一眼,轉過去說說笑笑。
我記得那是班長和學習委員。
班級裡就數她倆成績最好。
我湊上去,厚著臉皮問。
「班長,學委,我這題沒聽懂,你們可以教我一下嘛!」
大庭廣眾下,她們也不好意思直接拒絕我,隻能捏著鼻子仔細地給我講題。
她們不愧是學習最好的,直接打通了我的任督二脈。
我笑嘻嘻地道了謝,心滿意足地回到座位上。
秉持著不薅白不薅的原則,一下課,我就逮著她們倆給我講題。
有了她們倆的幫助,我的成績飛速進步著。
這也少不了我高一高二打下來的堅實基礎。
以及每天晚上,等葉春草睡著之後,我悄悄溜到外面,坐在椅子上刷題。
班長和學委對我的態度也緩和了不少,甚至可以興致勃勃地和我討論一道題的多種解法。
我再一次感受到了做題的樂趣。
再一次積累作文素材時候,我看到了《詩經》中的《桃夭》。
我看到那句話愣了一秒,下意識讀了出來。
「桃之夭夭,灼灼其華。」
「夭夭」是絢麗茂盛的意思。
葉春草希望我過燦爛的一生。
不知不覺間,我已經淚流滿面了。
12
高三生沒有什麼周末,每周隻有周日下午可以休息半天。
這天上完課,我收拾書包準備離開時,班長和學委別扭地走來。
她們倆你推我一下,我推你一下,奇奇怪怪的。
我急著去醫院見葉春草,頭也不抬地問。
「你倆幹什麼啊?沒事我先走了。」
班長紅著臉率先開口。
「對不起,之前是我們誤會你了。」
學委緊接著說。
「我們不知道你生病了,才說了那麼多難聽的話。」
我一愣,輕笑了一聲。
「這都什麼事啊,早過去了。而且我剛開始確實做得不對。」
她們倆如釋重負地松了一口氣,和我告別。
以前是我病得不輕,現在我腦子清醒了。
突然覺得很可惜,浪費了大半年的高中時光。
我坐公交來了醫院,到病房門口的時候,聽到了裡面傳來一陣嬉笑聲。
奇怪了,葉春草平時也沒什麼特別好的朋友,哪來的人陪她說笑呢!
我推門進去,和屋裡的中年女人對上視線。
我腦子一片空白,仿佛自己從高空墜進深海。
窒息包圍著我。
那個女人穿著名牌,保養得很好。
即使十三年沒有見面,我還是一眼就認出了她。
那個把我當累贅,拋棄我的親媽。
她眼裡瞬間續滿了淚水,戚戚哀哀地說。
「幺兒,我是媽媽啊!」
13
五歲的時候,我爸S在工地裡。
原因是包工頭買了劣質的安全帽,我爸被鋼筋砸S了。
包工頭為了堵住我們家的嘴巴,賠了十萬塊。
那錢全都進了我媽的口袋裡。
我媽剛開始鬱鬱寡歡,每天以淚洗面,時常忘記給我做飯吃。
我隻能在垃圾桶裡撿吃的。
後來有一天,我媽突然打扮得很漂亮,還給我買了一條漂亮的公主裙。
她說,帶我去遊樂園玩。
那是我第一次去遊樂園,玩得不亦樂乎。
路過一個小攤的時候,我的目光落在了五顏六色的棉花糖上面。
我撒嬌讓我媽給我買。
我媽一反常態地買給我了,然後叮囑我不要亂跑。
我等了很久,等到棉花糖都吃完了,太陽都落山了,也沒等到她回來。
突然,我看著我媽彎腰坐進一輛黑色的轎車裡。
我朝她跑去,大喊道。
「媽媽,我在這裡!幺兒在這裡。」
我媽頓了一下,迅速關上車門。
車開走了。
我邊追邊跑,怎麼也追不上,最後我累倒在垃圾桶邊上。
我知道,我沒有媽媽了。
媽媽拋棄了我。
我也沒有家了。
我在垃圾桶邊上待了好幾天,不吃不喝,隻是呆呆地喊著「媽媽」。
漂亮的公主裙染上汙漬,看不出原來的顏色。
最後,葉春草帶走了我,把我洗得幹幹淨淨,給了我一個家,給我取名「葉夭夭」。
14
我意識回籠,看著眼前的女人伸手想要摸我。
我下意識後退一步,撇過腦袋。
她眼裡都是不可思議和難過。
那又有什麼關系呢?
我早就沒有媽媽了。
葉春草是我在這個世界上唯一的親人。
張美娟擦擦眼淚,坐下慢慢訴說這些年的事情。
「你爸剛S那會兒,我才 24 歲,我很無助,不知道該怎麼辦。
「我每天哭啊哭,有時候都忘了給你做飯。
「後來,我遇到了我現在的丈夫。
「是他幫我走出困境。
「但我怕他會嫌棄我生過孩子,所以我才沒帶你走。
「這些年,我一直在後悔沒把你一起帶走。你當時那麼可愛,那麼乖巧,我怎麼能狠心扔下你呢?」
是嗎?
我永遠記得她上車時看我的那一眼,嫌棄中帶著厭惡。
她就在嫌棄我是個拖油瓶,會拖累她奔向更好的生活。
不然怎麼會時隔十三年,她才又想到我,想把我帶走。
我坐在葉春草身邊,沉默地剝著橘子。
葉春草長滿皺紋的手附在我手上,勸道。
「老太婆我要S了,你跟你媽走吧。
「你後爸那裡還有個姐姐,年紀差不多,也好有個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