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已經到了。”
陸臻坐上車,看到沈括的這條短信,心說你還挺積極, 要是我不給你發信息, 那你不是白瞎啊!
陸臻上了孟知寧的車, 一路上, 孟知寧嘴裡叨叨個沒完, 叮囑陸臻,見到妹妹以後,不要哭哭啼啼搞得跟生離死別似的, 增加妹妹的緊張情緒,要鼓勵她, 知道嗎?
陸臻滿心擔憂地望著窗外, 完全聽不進孟知寧的話。
現在北城的大街小巷都在用灑水車進行消毒, 藥店門口也還擺放了免費的板藍根水箱,街上每個人都帶著口罩,防備地望著周圍其他人,搞得氣氛緊張兮兮的。
電視裡每天都有報道病患死亡的消息, 陸臻的一顆心七上八下,緊張極了。
到人民醫院後,陸臻給沈括打了一個電話,問道:“你在哪裡啊?”
“回頭。”
陸臻回頭,看到對面大樓的花園裡,少年站在花臺上,面無表情望著他。
他穿著一件灰色羽絨服,拉鏈敞開著,裡面是一件單薄的羊絨衫。
修長的脖頸脈絡分明,皮膚在冬日的寒風中越發蒼白。
很少有人能把臃腫的羽絨服都穿得這麼帥氣逼人,有時候,陸臻也不得不承認,沈括是挺帥,比他要帥那麼一點點。
“你什麼時候來的?”
沈括仰著頭,遠遠望著正前方那棟隔離大樓,眸色漆黑——
“昨天晚上。”
“我去!該不會昨晚下了飛機你就過來,在這裡杵了一晚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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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括沒有回答,依舊目不轉睛地望著正前方的那棟大樓:“她在幾樓?”
“聽醫生說,好像在七樓,不過你看不到的,隔離室沒有窗戶。”
沈括知道看不到,但是昨天晚上一下飛機,他便過來了。
即便看不到,但是能離她更近一些,他的心總能稍稍安定些。
“進去之後你告訴她…”
“我什麼話都不會替你轉達。”
陸臻一口拒絕了沈括:“當初分開是你的決定,我姑娘難過了很久很久,現在她好不容易走出來,過得很好,很開心,我不會讓你再打擾她了。”
沈括的喉結上下滾動著,終於,他還是說道:“告訴她,不要怕,昨天晚上天空有很多星星…”
有很多星星,還有我,我在這裡陪著你。
陸臻不等他說完便掛掉電話,憤憤地望了他一眼,對他豎了個中指。
媽的,這麼會撩,難怪這麼長時間過去,他閨女都還死心塌地、念念不忘。
真是禍殃。
陸臻隨醫生護士去了隔離區的消毒室,換上了包裹嚴密如生化電影裡的防護服,然後進入了層層隔離的病患間。
在病房外面,陸臻終於見到了陸嫣。
陸嫣穿著一件大號的橫槓病患毛衣,可憐兮兮地抱著膝蓋坐在病床上。
她鼻頭紅紅的,眼睛湿漉漉,看這樣子好像剛剛哭過的樣子,宛如一頭受驚的小獸。
陸臻的五髒六腑都擰到一起了,他激動地衝周圍醫生喊道:“不是生病了嗎!怎麼穿這麼少!穿這麼少怎麼行!”
醫生解釋道:“有暖氣,不會冷。”
陸臻激動地拍著玻璃隔離窗戶嗎,衝陸嫣喊道:“寶寶,爸爸來了!別怕啊!”
陸嫣看到陸臻,眼底含了光,跳下床,跑到窗前,手摸著玻璃層,喊了聲:“你瘋了嗎!怎麼來這種地方!”
“我來看你啊!你別怕,醫生說還有幾項檢查,做完沒問題就可以離開了!你千萬別怕,沒事的。”
“家裡都還好嗎?”
“爸媽都沒事,就是擔心你,這幾天老媽連公司都沒去。”
“聽說南城也發現了好幾例。”
“是啊,我們都封校了。”
陸嫣猶豫了幾秒,終於問道:“那...他還好嗎?沒生病吧,有沒有咳嗽什麼的?”
“誰啊?”
陸嫣踟蹰著,手攪動著衣角,終於低聲念出他的名字:“沈括。”
“問他做什麼。”
“就...隨便問問。”
沈括撇撇嘴,沒好氣地說:“甭擔心他了,就算世界末日來臨,那家伙絕對是最後一個死的那種,賊精著呢。”
陸嫣料知沈括應該沒事,緩緩松了一口氣,又似想起什麼,連忙說道:“我住院的事,你不要讓他知道了哦。”
“為什麼?”
“不為什麼。”
陸嫣坐在冷冰冰的小板凳上,抱著細瘦的手臂,情緒似有些低落:“不要讓他知道。”
陸臻咽了口唾沫,強忍住想要告訴她那個家伙就在樓下的事情,說道:“說不定人家壓根就不想知道。”
陸嫣的神情顯得更加失落,揉了揉眼睛,眼周紅了一圈。
“哎,你這...我隨口一說,你哭什麼啊。”
“沒哭。”
陸嫣固執地背過身去,吸吸氣:“誰哭了,我才不會哭,你說得對,人家可能根本不想知道,可是萬一,萬一我檢查結果出來,真的有什麼,你...你幫我跟沈括說,你跟他說...”
“我什麼都不會幫你跟他說。”陸臻果斷又是一口拒絕,還沒忘罵了聲:“傻逼。”
陸嫣終於哭出了聲來:“你幫我跟他說...”
她斷斷續續地抽泣著,也想越難受,眼淚也越來越多,襟前潤湿了一片。
“說陸嫣不怕死,隻怕這一生再也遇不到像他一樣的人,隻怕再也沒有機會...沒有機會再見他最後一面,沒有機會跟他說,說還是忘不掉...”
女孩已經泣不成聲。
“我不會幫你說這些,要說...你自己說。”
陸臻將手機放到了玻璃窗的對講機旁邊:“電話已經通了,你自己跟他說。”
陸嫣猛然抬頭,衝過去堵住對講機的圓孔:“不!我不和他講話,快掛掉!啊!掛掉掛掉!”
陸臻聳肩:“已經來不及了。”
電話早就已經通了。
“陸嫣。”
電話裡,傳來少年略微沙啞的聲音,伴隨著電流的聲音,顯得越發低沉。
陸嫣捂住了嘴,傻傻地呆愣在原地。
兩個人已經近乎大半年沒有講過話了,乍聽見他的聲音,陸嫣有些不知所措。
他的聲音有些變了,變得...變得有點不像他,不像當初那個清朗的少年。
“陸嫣,我在這裡。”
他的呼吸很重,說話似乎是用了力氣:“不要怕,我在這裡。”
陸嫣的手觸上透明窗戶,撫著玻璃對面的手機。
“你...你在哪裡?”
“樓下。”
他說:“一個光禿禿的小花園,花園裡的樹杈枝葉都掉光了。”
陸嫣用衣袖擦掉了眼角滾落的淚水,問他道:“南方...南方的樹葉很茂盛嗎?”
“是,南方的冬天,樹葉常青,你想看看嗎?”
“我能看到嗎?”
“等你好起來,我帶你去看啊。”
“如果我好不起來,如果...”
沈括打斷了女孩的抽泣,說道:“陸嫣,如果你好不起來,那我也不會好。”
陸嫣的呼吸忽然停滯。
“如果你好不起來,沈括這一生都不會再好了。”
她嗆了嗆,拼命點頭,拼命拼命地點頭,卻再也說不出一句話。
“陸嫣,不要讓我從此以後…一個人,好嗎?”
“好。”她用力擦掉了眼淚:“我不會讓你一個人,我會陪你。”
陪你一生一世。
終於,醫生走過來,催促道:“時間差不多了,病人也需要休息了。”
陸臻點點頭,掛掉了電話,對陸嫣說道:“行了,別哭了。”
“不哭了。”陸嫣用袖子擦了擦臉,擠出一個十分難看的笑臉:“他回來了。”
陸臻無可奈何地說:“是啊,回來了,怎麼可能不回來,一個整天在食堂吃饅頭就免費湯的家伙,900的機票掏得眼睛都不眨一下。”
陸嫣反應了一下,喃了聲:“傻子。”
“他現在就在樓下,估摸著昨天晚上一下飛機就過來,在樓下站了一晚上。”
看著小丫頭這心疼的模樣,陸臻頓了頓,終於還是住口了。
醫生又開始催了,陸臻不舍地趴在全隔離的玻璃落地窗前,對她說道:“你不要害怕,爸和媽都在想辦法,不會有事的!”
“你…你不要冒險來看我了。”陸嫣急切地說:“我不害怕了,不要擔心我,我會配合醫生好好檢查。”
……
走出隔離大樓,陸臻朝著花壇望了一眼,沈括還失魂落魄地站在那裡,並沒有離開。
他終究於心不忍,遠遠地衝他喊了聲:“喂,你預備在那裡杵幾天啊。”
沈括沒有理他,低頭點了根煙。
陸臻又喊道:“快回去啊,你站那兒也沒用,回家去等消息吧。”
沈括順手撿起一顆碎石子砸向他:“吵。”
“喝,你這人,不識好人心!”陸臻連忙閃身躲開。
要不是陸嫣這般在意他,陸臻才懶得管他死活。
“你吃飯沒有啊,我去給你買完盒飯吧。”
沈括放下煙頭,抬頭睨了他一眼,綴了青茬的嘴角微微揚了揚:“你是在關心老子?”
“什麼,我關心你?”陸臻激動地反駁:“自作多情!”
沈括淡淡笑了一下,懶得理他。
陸臻來到食堂,買了一完盒飯,叮囑師傅多放點肉,要回鍋肉。
打包好之後,他走到沈括身邊,將盒飯遞給他,沒好氣地說:“你別餓死了,你餓死了,陸嫣問我要人,我上哪兒去找。”
沈括接過了盒飯,平靜地喃了聲:“謝了。”
沈括這般柔和地說話,陸臻還真是有點不適應,哼哼唧唧說:“你別想太多,我、我還是很討厭你,如果不是看在小嫣的份上,我才懶得…我才懶得搭理你!”
沈括耐心地等他辯解完,順帶把手裡的半截煙頭遞給他:“請你抽。”
陸臻:……
一周後,陸嫣的各方面檢查指標都已經恢復正常,感冒也康復了,沒有患上可怕的sars,所以她終於被放回家了。
陸臻和沈括的輔導員對他們的無理由離校下了最後通牒,限他們一天之內必須範回學校,否則就永遠不要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