紙頁很薄,放在眼前,透著陽光——
“你爸,真是在幫你摘星星啊。”
她所有念念不忘的,陸臻都在竭力為她守住。
陸嫣和梁庭成了筆友,也很神奇了。
這樣一位溫柔又善解人意的叔叔,倒是成了陸嫣成長過程中的忘年知己。
很多時候,陸嫣不好跟陸臻講的話,她會給梁庭寫信,尤其是高三時期,他們之間通信頻繁。
其實她可以給梁庭發短信,但是短信和書信的感覺完全不一樣,書信這樣一種古老的形式,能帶來一種時間的靜謐和莊嚴感。
她摸著這封從南方輾轉北上的信紙,輕輕嗅了嗅,仿佛能嗅到南方的暖陽、微風和花香...
還有她念念不忘的那個人。
梁庭也很懂小丫頭的心思,他總會在筆端偶爾帶過一兩筆沈括的音訊,輕描淡寫,不著痕跡...
似乎不經意,又似有意為之。
“軍訓他選上了排頭的旗手,看著很精神。”
“他很努力,一有時間都泡圖書館。”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好像又長高了,都這把年紀了,怎麼還長呢!”
“聽說籃球隊邀請他加入,陸臻也想加入,被拒絕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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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隻言片語,絕大部分時候,陸嫣都是直接回避或者無視掉,但是冬日裡,她收到梁庭寄來的本學期最後一封信,信上說——
“大家聚在操場開晚會,很難得,沈括居然唱了一首歌。”
陸嫣看到這句話的時候,第一次回應了梁庭的好意,她給他打了個電話。
電話裡,她先懂事地挨個問候了他寢室裡的各位叔叔伯伯一遍,終於故作漫不經心地問他:“他還會唱歌麼,唱什麼啊。”
梁庭淺淺一笑,走到陽臺邊。
陽臺外的綠葉,被寒風吹得簌簌作響,梁庭打開了手機的免提,說道:“你聽。”
“聽什麼?”
“風吹葉子的聲音。”
南方冬日裡,綠葉常新,不會幹枯飄零。
“聽到了,你說沈括唱了一首歌,是...什麼啊。”
梁庭釣夠了小丫頭的胃口,這才緩緩道:“遙遠的她,仿佛借風聲跟我話。”
他輕輕地唱了出來。
陸嫣抱著膝蓋坐在飄窗邊,看著窗外飄灑如鵝毛般的潔白雪花。
“遙遠的她,不可以再歸家,我在夢裡卻始終隻有她。”
陸嫣捂住了嘴,眼淚順著指縫流淌著...
一直埋藏心底的感情宛如潮湧般傾瀉而出。
梁庭很體貼,沒有再說話了,他聽見了電話那端小丫頭呼吸的紊亂。
“晚安。”
“嗯。”
他掛掉了電話,獨自站在陽臺邊,望著窗外朦朧的夜色,深呼吸,平復著心底酸澀的情緒。
他有一個從未宣之於口的秘密。
他抬頭,望向深藍的夜空...
今晚的月亮,應知他的心事。
2002年底,一場可怕的sars病毒席卷了中國大陸,第一例案例在南方被發現,而後擴展至全國範圍乃至整個東南亞。
那段時間,無論南城北地,都是人心惶惶,每個人出門在外都戴了口罩。
陸簡也讓阿姨把家裡裡裡外外,全部用消毒水進行了一遍徹底的消毒,陸嫣保溫杯裡的枸杞紅棗也都換成了板藍根。
北城目前已經發現了十二例確診感染的非典病人,死者三人,並且這個數量還在不斷上升。
很不幸,隨著氣溫下降,陸嫣似乎犯了病,開始出現發燒和咳嗽的症狀。
她是去校醫院拿藥的時候,被發現發燒的,當時護士便立刻聯系了北城的人民醫院。
所以陸嫣甚至都還來不及聯系陸簡,就被驚慌的醫生和護士塞進車裡帶去隔離了。
遠在南城學校裡的陸臻接到老爸的電話,說陸嫣發燒被隔離了,動用了一切關系,都不讓見。
現在陸簡也是急得宛若熱鍋上的螞蟻,就差硬闖隔離大樓了。
他寶貝閨女被關在那種地方,和一堆疑似病患關在一起,想到這個,他簡直要瘋。
盡管醫生一再跟他解釋,不會交叉感染,都是分開隔離,但是陸簡還是不放心,後來直接對醫生說:“你要多少錢,多少錢才能把我女兒放出來!多少錢我都給你!”
醫生都快報警了。
這種情況,總是風雲見慣的陸簡,都沒有辦法保持冷靜。
被關進去能活著出來的...屈指可數。
倒是孟知寧冷靜許多,把陸簡從醫生辦公室揪出來,讓他先別自亂陣腳,回去找關系,能找的關系都找了,該花的錢也別含糊,最重要的是...
現在一定要想辦法見陸嫣一面。
所以陸臻接到電話的時候,整個人都懵了,放下電話,他連行李都來不及收拾,跑出學校,準備直接去機場買票,乘最近的班機回家。
不過在學校門口,他被保安攔住了。
“同學,封校了,這幾天就留在學校,不要出去了。”
“我有急事!”
“什麼事也不行,昨天剛死了兩個,就在咱們市醫院,暫時封校,這幾天我們不讓闲雜人等出入校園,理解一下。”
“我家裡真的有急事,我必須回去了!”
保安沒有放他離開:“那...實在有急事,去找你們輔導員批假條,拿到假條我們才能放人。”
“真的沒時間了!我們輔導員是個賤人,他不會給我批假條的!”
“喝,你這學生,怎麼說話呢。”
陸臻見他們真是不打算放他,軟的不行,隻能來硬的。
他退後兩步,猛地一個衝刺,準備翻出鐵大門。
鐵大門被他弄得哗哗作響,他像樹袋熊一樣掛在門上。
保安見他真是要硬闖了,連忙拿了警棍跑過來,警告陸臻道:“你別亂來啊!特殊時期特殊對待,我們不會客氣的。”
“我也是特殊事件必須要回家,晚了就來不及了!”
陸臻熱血上頭,哪裡還管他們客氣不客氣,他攀上了鐵大門。
就在這時,衣領忽然被人攥住,一股巨力將他從鐵門上拽了下來。
陸臻險些重心不穩,摔跤了,回頭衣領就被人從正面揪住,整個人被重重地按在鐵大門上。
他看到沈括那張冷沉的臉龐。
他似乎預感到不妙,急促地問:“是...誰出事了?”
“我閨女…不是,我妹妹,她、她被隔離了。”
陸臻急得眼睛通紅:“被隔離了!疑似sars,現在我們全家都見不到她。”
沈括的手驀然攥緊了拳頭。
陸臻還要攀爬校門,保安甚至都要拿警棍了:“同學,你要是在做這樣的危險動作,我們...真的不客氣了!”
沈括頓了一下,抓起陸臻的衣領,沉聲說:“跟我來。”
他力氣很大,陸臻根本無力掙脫,隻能任由他拉扯著,來到學校後湖的圍牆邊。
這裡的圍牆修建稍矮,約莫兩米來高,紅牆面因為年久失修也已經脫皮褪色。
沈括單膝蹲在了圍牆邊,回頭對陸臻道:“上來。”
“上、上哪?”
“踩我肩膀,爬上去。”
陸臻猶豫了一下,想著自家閨女的情況,終於定了定心,跨上了沈括的肩膀。
他的下盤很穩,陸臻踩上去以後,他便站起身,直接將他託著爬上了圍牆。
陸臻爬上去以後,雙腿分開坐在牆上,回頭衝他伸出手:“上來,我拉你。”
“不用。”沈括站起身,往後退了五六米,然後一個低身俯衝,借著慣力,竟然就這樣攀上了牆頂,最後接著手臂的力量,雙手一撐,也攀了上來。
陸臻看著他脹鼓鼓的手臂肌肉,眼神都有些變了。
這男人...真他媽行。
兩個人翻出學校的圍牆之後,在街上攔了一輛出租車,直奔南城機場。
機場安檢重重,有不少穿白大褂的醫生在為乘客進行基礎消毒,搞得陸臻更加緊張,大冬天的後背湿潤了一大片。
他和沈括直接去了機場的售票處,臨時買票的價格就貴了不少,再加上現在特殊時期航班緊張,價格更是翻倍上漲。
“去北城,下一般晚上十點,900,或者等明天早上六點那班,便宜些。”
陸臻壓根不在乎,現在他滿心滿腦都是陸嫣,毫不猶豫說:“900就900,買買買,快點!”
售票員立刻給他開了票,又望了望他身邊的沈括:“先生,您也要買一張嗎,我給你們安排了同座。”
“買一張。”他嗓音低醇而沙啞,已經把身份證遞出來了。
陸臻忽然按住他的身份證,說道:“你沒必要回去,回去了也沒用,我爸媽現在都見不著人。”
沈括睨他一眼:“不然你以為我來機場做什麼,送你嗎?”
“你不是來送我的嗎?”
“……”
沈括固執地說:“給我開一張。”
“喂,900一張啊,你瘋了是不是,哪來這麼多錢。”
陸臻知道沈括的學費都是靠獎學金抵消的。
“你管老子。”他已經從摸出了錢包。
陸臻還是覺得心底過意不去,說道:“我先回去看看情況,然後給你打電話,你現在回去也於事無補,現在隔離了,誰都見不著人。”
沈括不耐煩,踹了他一腳,把他踢遠了些:“滾。”
被踹了一jio的陸臻終於不再阻止他,看著沈括小心翼翼將機票疊起來裝進胸前的口袋中,他冷哼了一聲,說道:“當初要分手的人是你,現在瞎操心的人也是你...”
沈括站在機場落地窗邊,時而望望窗外斜垂的夕陽,時而看看機場大廳的時鍾,滿心擔憂,沒有心思理會他。
陸臻抱著手臂走過來,站在他身邊,喃了句:“自作自受。”
“我是自作自受。”
他嗓音沙啞地回了這一句,便沒有其他的話了...
想到女孩疑似換上了那樣可怕的病症,被隔離在冷冰冰的醫院裡,獨自面對黑暗與死亡...
他的心都要碎了。
55、55
陸臻回到北城的第二天, 陸簡這邊四處奔波終於有了結果,院方同意讓家人和病患見一面。
不過院方也給出了要求:隻讓兄長換上隔離服與陸嫣見面,陸簡和孟知寧年齡稍大, 抵抗力下降,就不太適合再去隔離大樓了。
出發的早上,陸臻給沈括發了一條短信:“我先過去了, 地點在人民醫院第四大樓的隔離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