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的手攥緊了拳頭,嗓音依舊保持平靜:“陸嫣,永遠不要再對我說這三個字。”
陸嫣掛斷了電話,哭了小半晌, 終於昏昏沉沉地睡了過去。
這一睡,直接睡到下午五點。
陸臻破天荒沒有來打擾她,醒來之後,她感覺渾身軟綿綿,踏著拖鞋走出房間門。
陸臻竟還在看書,如此廢寢忘食的模樣,真是少見。
連家裡的幫佣李嬸都說:“看大少爺這勁頭,是要考狀元吶!”
陸嫣去洗手間洗了把臉,看著自己水腫的眼睛,真是好醜。
哭過之後,她感覺心裡舒服多了,問李嬸要了兩片黃瓜片貼在眼睛上,肚子餓,剩下的半截就讓她咯吱咯吱啃掉了。
重新回房間,陸嫣閉著眼睛,深深地呼了一口氣。
小孩子遇到事情才會哭,在沈括面前,她總是像個長不大的小孩子。
晚上八點,陸臻早早地洗漱,準備上床睡覺,迎接明天的高考。
睡覺前,他叩響了陸嫣的門——
“一整天沒‘問候’你了,臭丫頭,看老子這麼辛苦,也不知道給你老子削個蘋果什麼的。”
陸嫣悶悶地應了聲:“昂。”
“開門啊。”
“開門幹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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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讓老子撸把頭。”
“我又不是你的狗狗!”
“明天考試了,沾沾運氣,你運氣一直很好。”
陸嫣趕緊將黃瓜片重新貼回眼睛上,打開了房間門。
“哎喲我的媽,你嚇老子一跳。”
“敷面膜。”
“行吧。”
陸臻使勁兒薅了薅她腦門頂的頭發,喃喃自語:“菩薩保佑,清華北大復旦交大,南無阿彌陀佛...”
喃了一通之後,他拍了拍陸嫣的後腦勺:“行了,快去睡覺。”
在他轉身離開之際,陸嫣忽然拉住了他的衣角。
“幹嘛?”
陸嫣踟蹰半晌,用幹啞的嗓音說:“爸,明天加油。”
“嗯,知道了。”他摸摸她的額頭,眼底劃過一絲鮮見的溫柔:“放心。”
目送陸臻離開,她重新回到房間,背對著門摸出了手機。
手機屏幕顯示,有三個未接來電,都是來自同一個人——沈括。
時間分別在下午四點、四點十分和四點二十七。
她睡得太沉了,手機調了靜音所以...沒接到。
明天就要高考了,不管她心裡多麼難過,都不能讓沈括有任何掛念。
她不能影響他。
陸嫣給沈括回撥了過去。
電話響了很久,沒有人接聽。
想到下午那三個未接來電,陸嫣心底忽然升起一絲不妙,模模糊糊又說不清那是什麼,她在房間裡兜了一圈,決定去看看他。
陸嫣將耳朵附在門邊,聽見陸臻進了屋。
他一貫入睡很快,陸嫣估摸著他已經睡著,又悄悄溜出家門,騎著自行車一路飛馳,來到市人民醫院大門口。
甚至都來不及上鎖,自行車倒地也來不及扶,陸嫣一路小跑著...衝上了三樓。
原本以為,走廊裡能看到少年的身影。
走廊空無一人。
三樓的特護病房,原本沈爸睡得那張床也已經空了...
陸嫣腦子“轟”的一聲,站在窗戶邊,睜大了眼睛看著空蕩蕩的病室,全身的血液冰涼。
她像是瘋了一般...開始各間病房尋找沈括的身影。
一定是沈爸病情好轉,對,病好起來肯定就會轉出特護病房,一定是這樣!
他們一定在普通病房,說不定就在下一間...
“沈括!”
陸嫣急切地推開了各間普通病房的門,一張張泛黃而陌生的面孔,詫異地盯著她。
終於,坐班的醫生被引過來,止住了她的行為:“這裡是醫院,你小點聲。”
陸嫣不敢問醫生,她不敢...
她隻能自顧自地挨個病房去尋找,希望能夠找到,希望就在下一間病房...能看到沈括和已經蘇醒的沈爸爸。
“你是找今天和你一起的那個男孩吧。”
醫生追上陸嫣,他對她還有印象。
“特護病房308的那位病人,今天下午去世了,現在已經送往太平間了。”
陸嫣腳步猛然頓住。
醫生見陸嫣不做聲,搖搖頭,在醫院,這種事情醫生見太多了,雖然同情,但也無可奈何,嘆息道:“生死不由人,得了這種磨人的病,他能堅持這麼多年,已經是老天格外開恩了。
不,不是老天格外開恩,是沈括...是沈括舍不得放手,是沈括每天精細的照料和四處求醫問藥,才留住爸爸這麼多年!
她嗓音顫慄,問道:“是什、什麼時候。”
“你說死亡時間嗎,大概是下午三四點的樣子,”
陸嫣靠著牆,跌坐在地上。
下午三、四點,他給她打了三個電話,可是她沒有接到...
陸嫣的手攥緊了拳頭,隻感覺自己仿佛站在懸崖邊,任由崖底嚯嚯的冷風刺著她的骨頭。
冷意襲骨。
他在最絕望的時候,給她打過電話,三個,她沒有接。
她無法想象那時候的沈括,是怎樣的心情,她不敢想,真的不敢想...
陸嫣走出醫院,恍恍惚惚地過了馬路,站在存放屍體的太平間門前,長長的階梯通往那肅穆的漆黑大門。
她的腳底像灌了鉛,再也抬不動一步。
她沒有勇氣進去。
就在這時,一個熟悉的身影走出太平間,是鍾愷。
他穿著黑色的長袖外套配黑褲子,三兩步跳下走出太平間大門的臺階,似有急事,匆匆向外走。
陸嫣趕緊轉身要走,不過他已經看見了她。
“诶,小嫣?”他追上來,一把拉住了她:“別走。”
陸嫣甚至都不敢看他,側著腦袋,沙啞地問:“沈爸他...”
“都叫爸了,不進去看一眼嗎?呆會兒就火化了。”
陸嫣猛然抬頭,難以置信。
鍾愷嘆了聲,說道:“沈括的意思,早點火化,畢竟...他爸也痛苦了這麼多年,早點讓他離開。”
陸嫣的心煎熬著,好幾次話到嘴邊,都說不出口,低著頭,眼眸霧蒙蒙一片。
鍾愷看出她想問什麼,說道:“下午他給你打了電話,你沒接。”
“我不是故意...”
“沈叔叔臨走前,醒了半個小時,可能是回光返照吧,沈括知道留不住了,一直握著他的手,和他講話...”
直到他說完這話,陸嫣的一口氣這才吐出來。
心如刀絞。
“他很平靜,沒有哭,但是這種時候,你最好還是進去陪陪他...”
陸嫣不等他說完,倉皇狼狽地跑進了太平間。
走廊邊,少年颀長的身影斜倚在牆邊,頂燈下,他按下打火機,點燃了一根煙。
白熾頂燈照下來,他眼眸籠入深邃的眉廓陰影中,皮膚顯出異樣的白。
陸嫣的呼吸慢了半拍,猶豫地頓住腳步。
她忽然很害怕,不敢過去...
似乎心有所感,少年抬起頭,望了她一眼。
他按滅了隻抽了一口的煙,站直了身子迎向她——
“來了。”
他聲音很平靜。
“沈爸他...在那裡?”
沈括側過身,讓開了門。
陸嫣腳步虛浮地走進了空蕩蕩的房間,房間溫度很低,她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跳投望見了臺上放著白布遮掩的冰冷身體...
她慢慢走過去,雙手攥住了白布,想要掀開,看沈爸最後一眼,但沈括攥住了她的手。
“不要看了,病逝,不安詳。”
陸嫣的手滯住,眼睛又酸了。
“沈爸。”她輕輕喚了聲,然後抽抽氣,似乎在平復情緒。
“沈爸,您放心,以後我照顧沈括。”她用袖子擦了擦眼睛,繼續說:“他不是一個人。”
沈括深呼吸,微微抿了抿嘴,沒說什麼,攥著她走出了寒涼的太平間。
走廊邊,有工作人員過來找沈括籤字:“現在就火化嗎?”
“嗯,現在。”
工作人員拿走了本子,然後和另外幾個工作人員一起進屋,將沈爸的身體推了出來,朝著火化室走去,嘴裡還嘰嘰咕咕,為加班的事情抱怨——
“沒見這麼快就火化的。”
“聽說是病死,說不定早就盼著了...”
“現在的人啊。”
……
陸嫣聽到這些,差點又要炸毛,沈括拉住了她的袖子,沒讓她過去。
“這個世界並不善良。”他平靜地說:“何必奢求。”
陸嫣詫異地望像他,他眸色很深,仿佛籠罩著一層化不開的濃霧。
他平靜得有些...異常。
“沈括,今天下午我...”
沈括打斷了她的話:“陸嫣,人死了就死了,什麼也沒有,他也聽不到你剛剛說的話,所以...就當沒有說吧。”
陸嫣的呼吸一窒,猛然望向他。
幽暗的白燈光下,他臉色蒼白,眼底泛著陌生的冷色:“明白我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