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逐出仙籍後,我成了一介凡人。
每天砍柴、種地,還成了家。
長姐仙逝後,母後卻親自下凡探望我。
「鳶兒,七年前是母後錯怪了你。」
我揮舞著鋤頭,挖起陽春種下的紅薯,擦去表面的泥,啃了一口:「嗯嗯。」
她拿出一個撥浪鼓,想要逗我的孩兒。
「乖寶,叫外婆。」
我將孩兒攔在身後,淡淡地說:「她沒有外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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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是你所生,怎會不叫我……」
我定定地看著面前的神仙。
「星君,您是不是搞錯了?」
「如今我一介凡胎,是個孤兒。」
「我的孩兒,當然沒有外婆。」
1
我的母後掌管仙界的懲惡司,鐵面無私,人稱德善星君。
我因為愚笨,自幼不受母後喜愛。從三百歲起,就一個人住在最偏僻的小殿。
兩千多歲的清晨,小殿忽然被人破開大門。
數十名身披鐵甲的天兵衝了進來,將泛著寒光的長矛齊齊對準了我。
我呆楞站著,不知所措。
母後將一張罰條冷意沉沉地砸在我的臉上。
「明鏡殿仙子擅自離開天界,與蛇妖私相授受,觸怒仙規!今日,懲惡司奉命前來拿人。」
她的眉間,清冷淡漠:「阮昭鳶,你可有話要說?」
我在小殿裡盼娘親來看我,盼了兩千年。
不曾想,再重逢時,會是這般光景。
我撿起地上的罰條。
有仙兵撞見明鏡殿的仙子私會蛇妖,他們因此跟著一路追到了府上。
可……沒看清具體是哪個仙子。
我茫然抬頭,牆角下藏的女子正害怕地顫抖。
我閉上眼,認下了罪:「昭鳶無話可說。」
娘親眼底閃過一絲詫異,隨即松了口氣,立刻召來天兵將我押走。
牆角的人頓時慌了神。
「鳶兒……」姐姐跑出來跪求娘親:「妹妹她……」
娘親看著我的背影出了神。
察覺到褲腳被人拽動著,她回頭,又恢復了往日的沉靜。
「你來這做什麼?今天的功課背了嗎?仙尊喜好的香料打聽清楚沒有?」
「滾回去。」
長姐聲音顫抖,卻依舊倔強:「娘親,女兒不願嫁給仙尊。」
「願不願的,不是你說了算。」
娘親語音淡淡,叫人把長姐押回去。
斷斷續續的抽泣聲離我越來越遠……
被誅仙鏈綁著前行,往事如同走馬燈,在我腦海中放映著。
五百歲時,我故意幾日不進水米,求仙娥姐姐去報告娘親。
「昭鳶仙子……」
她其實不願,可奈不住我實在懇求,還是去了。
我望著頭頂小小的天空,掰著手指頭數,數娘親到底有多少年沒有來過我的小殿了。
數著數著,就數不清了。
我站在屋檐下,立盡黃昏。
正殿傳來娘親陪長姐玩蹴鞠的嬉笑。
「阿娘,你已經給南湘辦了好幾個百歲宴了,什麼時候給妹妹也辦一次呢?」
母親慈愛地回答她:「乖,下次。」
下次,又下次……
遠處的寺廟晨鍾暮鼓,太陽東升西落。
德善星君隨口哄嫡女練功的話。
在南向那座不起眼的小偏殿裡,有人一盼,就盼了兩千年。
罷了……我的嘴角流出一抹釋然的微笑。
母後既不喜我,那我走了便是。
長長久久地,遠離仙界。
她既當沒生過我,昭鳶也全當沒有這個娘親。
我閉上眼,從誅仙臺跳了下去。
傳聞中剔骨之痛難挨無比。
沒想到我靈力太淺,第一道雷電就將我劈暈了。
再醒來時,四周是一片野草地。
剔骨的痛楚現在才開始從骨髓中心向四周蔓延,我倒吸了一口涼氣,好似全身渙散,撐不起一點力。
「哎呀媽呀,痛S我啦!!」
哪裡來的聲音?
我忍住疼痛,艱難轉頭。
發現我的左側還躺著一個男人,此刻正抱著頭,在草地上打滾。
「嗯?你也是被剔去仙骨的嗎?」
男人氣呼呼地說:「我上坡砍草,結果被你掉下來砸暈了!真是無妄之災!!」
「抱...抱歉...」我看著散落一地的草:「剩下的我...我幫你...」
「啊——」難以言喻的劇痛再次席卷全身,我疼得渾身冒汗,說不了話。
男人一蹦後退了三丈遠:「你你你,你是哪家的姑娘?別來碰瓷啊!」
【我……】
【我是個孤兒。】
【沒有家。】
2
男人皺眉俯視下來,用草戳了戳我:「喂,你是不是要S了?」
眼神逐漸迷離,我的意識開始模糊。
「也許吧……」
「啊?你欠我的草還沒割呢?」
......
再睜眼時,我躺在一個小木屋的床上,一地的陶罐碎片。
男人端著一碗粥,很不高興地盯著我。
「丟了我的草,又打碎了我那麼多罐罐。大姐,你確定你是被懲罰的?而不是來懲罰我的嗎?」
我氣若遊絲:「對……」
【對不起……】我在心底說。
男人將粥丟桌上,眉毛都綠了:「對?合著你在天上故意看準了打算掉下來把我砸S唄?」
我趕緊搖頭,這是意外啊……
我扯過他的衣角,給他解釋:「抱……抱……抱……」
【抱歉啊,真的不是故意砸到你……】
男人頓時臉紅了。
「額……你認真的?」
什麼跟什麼?
我用餘光去瞟地上的陶片,眼神祈求般地給他示意。
【抱歉,弄碎了你的陶罐。】
男人扭頭,看向桌上的粥,嘟囔著:「還要抱起來喂你啊?」
……我心S了。
癱回床上,隨便吧,說不清楚了。
見我扭過頭,一副萬念俱灰的樣子。
他居然嗫嚅起來。
「不抱,你就不吃麼?」
「可我沒抱過姑娘啊……」
「坊間說,男女授受不親的!你,你如今這樣躺在我的家裡,還……還要我……傳出去別人知道了多不好……」
我瞪大雙眼。
心裡震驚:【大哥,明明是你把我抱進來的好吧!】
他漲紅了臉。
「幹嘛這麼驚訝,男子潔身自好不是很正常嗎?」
低下頭,對著手指。
本來氣息就不多,我又說不出話,現在已經快要氣得背過去。
見我翻了個白眼。
他有些著急了:「反正我不管,若是要我抱你,喂你,就得對我負責。你……等你傷好了,就當我的娘子……不然我們良家婦男在這樣一個小村莊,很容易被人議論的……」
不是……我這是掉哪兒來了?
女尊男卑啊?
「好了哈,不說話,我就當你同意了哦,娘子~」
【啊,什麼?怎麼就娘子了?】
我掙扎著仰起頭,想起身看看四周,這是哪兒犄角旮旯。
「好啦~」男人的聲音變得溫柔:「娘子,你要不要這麼激動啊?」
「你要是喜歡聽的話,我多叫幾聲,如何?」
他將我溫柔攬進懷裡,吹涼碗裡的粥就要喂我。
我本是不樂意的。
可瞧見他眼底的那抹認真,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地避開。
自我記事起,娘親就永遠圍著長姐轉。
從來不曾這樣溫柔地喂過我。
若不是三年前,長姐下凡遊歷時與一隻小蛇妖互生情愫。
怕是這輩子也不會忤逆娘親的話。
我呆呆地抬起頭,看著溫柔地用布巾為我擦拭嘴角的男人。
他生得劍眉星目,五官俊美,眉宇間還有股出塵的靈氣,真不像一個凡俗男子。
說不準,比那九重天的劍尊還要好看。
我本就天生愚笨,如今剔了仙骨,整個人怕是會更加愚鈍上幾分。
也不知他會不會嫌棄。
喂完藥,男人就出去了。
院子裡傳來柴火斷裂的聲音,沒一會兒,他就抱著滿滿的柴塊進來,開始生火。
唔,他還會做飯的嗎?
不過以我現在的狀態,大概是沒機會品嘗了。
男人打來幾桶水倒進鍋裡,熱氣上升,整個屋子都暖和不少。
被舒適的溫度包圍著,我的眼皮漸漸沉重,進入夢鄉……
耳邊傳來了男人的聲音。
「娘子,娘子,醒醒……」
我睜開朦朧的眼,床邊置了一個大木桶,裡面裝滿了熱水,桶邊上還搭著一塊毛巾。
我揉了揉眼:「這是?」
男人襯衫微湿,半跪在地上,開始脫去我腳上的鞋。
「娘子喝藥時出了許多汗,我幫娘子洗個澡。」
啊??????
我咳嗽不止:「不……不……」
他莞爾一笑,過來握住我的手。
「娘子乖,為夫撿到你時,你在草地上滾了好幾圈,脖頸和身上全是泥土,多髒呀?」
我疑惑地低頭,打量著身上。
果然,就連指甲縫裡,都夾雜著泥濘。
我有些難堪地紅了臉,在思考怎麼辦。
「對啦,我叫溫其玉。」
男人的眼神明亮清澈:「沒關系的,為夫幫娘子擦洗幹淨便可。」
溫其玉輕輕將我頭上的發簪解下,烏黑的秀發呈瀑布般垂了下來。
隨後,他將手伸向我的衣裳帶子……
3
將我衣角的幾根綁帶系緊。
「不然一會兒在水面上容易飄起來。」
他系得認真,我看得出神。
待確定周身的裙帶都被系緊實後,溫其玉將我攔腰抱起,溫柔地放進了木桶裡。
桶內,還貼心地為我準備了一個小凳子。
【天,我居然還懷疑……】我為自己的想法羞愧不已。
臉紅撲撲地,低著頭,玩水。
他看穿了我的心思:「娘子放心,夫妻之事,定是要等得到娘子的許可後才會進行的。」
溫其玉拿過一邊的木梳,沾水後,輕輕為我清理著頭上的草屑。
這個角度仰頭看他,總感覺有些眼熟,像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一梳梳到頭,富貴不用愁。」
「二梳梳到頭,無病又無憂。」
「三梳梳到頭……又多壽。」溫其玉咳嗽了兩聲。
我擔憂地回過身:「我……我傳染你了嗎?」
熱水上身,身體好受不少,我竟發現自己漸漸地能開口說話了。
「沒……」
我感覺不對,伸手撫上他的臉,怎麼紅紅的?
薄挺的鼻梁、紅潤的嘴唇。
我上次見到這面相,應是在一幅畫中。
是什麼畫呢?
頭有些疼,嘖,想不起來了。
「中間那兩字是什麼?我沒聽清。」
溫其玉側過眼,有些不好意思地回答:「多……多子……」
額……這下換我不好意思了……
我轉回了頭……恨自己多嘴。
人在尷尬的時候果然會假裝自己很忙。
木桶裡,我和溫其玉忽然就手忙腳亂起來,也不知道在亂個什麼。
人間此刻正值秋末,氣溫已然有些泛寒。
每擦洗完一次,他便會趕緊把我抱上床,用被子裹住。
再將木桶搬出去倒掉裡面的水,重新打進熱水,搬進來。
反復兩三次,我有些遲疑:「溫公子,這樣會不會太麻煩你了?我感覺好多了,我自己來吧。」
連娘親都未曾對我這般仔細。
幼仙比武大會上,我和長姐都受了傷。
那年,長姐風光明媚,得了比武第一。
她雖流了血,卻梗起脖子,傲嬌得像個小孔雀兒。
下了擂臺,母親趕快將長姐抱回了正殿,親自擦洗上藥。
我是灰溜溜的最後一名。
帶著敗績回到人群,無人在意。
我帶著傷,在小殿裡望了許久,隻等到了長姐悄悄差人送來的藥膏。
啊!對。
那一年,母親擇了好多畫像,連同醫師一起帶到長姐的小殿。
畫像上的人,都是她精挑細選出的男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