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括全身都硬,但心卻軟了下來。
天知道,剛剛看到吳強那樣對她,他有多恐懼。
他曾在心底的泥土裡挖了個坑,把所有的真摯、熱愛、渴望…全都埋了起來。
他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八面玲瓏長袖善舞,可是就在剛剛,他所有的偽裝原地爆破。
什麼都顧不得了,吳強用煙頭燙她的臉,沈括想要他的命...
此刻,陸嫣完全不知道沈括在擔心自己,她以為他隻是被那幫人嚇到了,於是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安撫他:“沒事啦沒事啦,別怕。”
“陸嫣,放開我。”
他嗓音低醇。
陸嫣聽話地放開了他,小巷狹窄,兩個人站在一起略顯局促。
陸嫣視線平視之處就是沈括的胸膛,即便是穿著衣裳,也能透過單薄的布料…看到下面起伏的肌肉線條。
陸嫣將臉側開,正好埋進他的頸項處。
鼻息間,有小巷裡潮湿的青苔石壁的味道,也有男人身上散發出來的淡淡煙草味,還有他衣服上的中藥味...混合在一起,略生澀,卻不難聞。
兩個人這樣近距離地站在一起,氣氛漸漸開始變得微妙起來。莫名的,陸嫣的臉頰乃至耳垂,開始燒火。
空氣潮湿又燥熱。
沈括咽了口唾沫,喉結滾了滾,發出輕微的吞咽聲,在安靜的小巷裡格外清晰,帶了點曖昧的情味。
男人受不住這樣的刺激,邁腿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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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嫣追上他:“沈叔,你去哪裡。”
“回家。”
“不是,我找你還有事。”
他沒有停下腳步,獨自走遠了,陸嫣無可奈何,也隻能趕緊追上去。
“沈括!”
“別跟著我。”
夜幕已至,沈括七拐八轉,穿過幾個筒子樓,回到自家門前,單手從包裡摸了鑰匙,開門。
陸嫣一路跟著他,跟到了家門口。
沈括像是沒看到她似的,“砰”的一聲,將她關在門外。
陸嫣被關門聲嚇了一跳,往後縮了縮。
吃個閉門羹已經很慘了,偏偏這時候,天上又哗啦啦下起了雨。
大雨伴隨著電閃雷鳴,來勢洶洶。
陸嫣趕緊躲到屋檐下,踮著腳,盡可能地貼牆壁根站立,避免檐下滑落的雨珠淋湿衣裳。
好倒霉……
天空陰沉沉地壓著,周圍筒子樓都亮起了燈光,飯菜香飄了過來。
陸嫣咽了口唾沫,捂了捂平坦的小腹,肚子已經在咕咕叫了。
屋子裡,沈括捂著手臂,從架子上取下醫藥箱,走到桌前。
抬頭便看到窗外的少女局促地站在檐下。屋檐很窄,她的褲腳都已經被雨水澆湿。
沈括默了片刻,終是不忍心,打開了房門。
門開了一條縫,等了幾分鍾,陸嫣沒有進來。沈括忍不住出門望了望,見這丫頭不知從什麼角落翻出來一柄破傘。
傘的骨架都已經生鏽破裂了,撐開以後,一半的傘布還耷拉著,她也顧不了這麼多,直接往大雨裡衝。
“你…回來。”
陸嫣回頭,看到沈括一臉無奈地站在門邊。
她戰戰兢兢邁出去的腳又抽了回來。
“進屋。”
沈括聲音簡潔有力,說完轉身回了屋。
陸嫣猶豫片刻,磨磨蹭蹭地進了屋。屋子裡隻有一掛白禿禿的吊燈泡,因為是陰雨天,天還沒黑,但是光線很暗沉。
屋子很小,家具物品擱置得比較緊密,顯得非常局促。
潮湿的空氣裡漫著一股淡淡的中藥味,難怪陸嫣總嗅到沈括身上有藥的苦澀味,還以為是錯覺呢。
櫃子上也擱置著一些藥物膠囊片。看得出來,這個家裡有病人。
這時,內屋裡傳來了沉沉的咳嗽聲,一個身形瘦削的男人顫顫巍巍走出來,嘶著嗓子問:“小括,誰來了?”
“同學。”
“哦,招待同學坐吧。”
陸嫣禮貌地喚了聲:“叔叔好,打擾了。”
“好...同學留下來吃晚飯吧。”
沈建尋說完這話,忽然看到桌上的醫藥箱,詫異地問:“小括,拿醫藥箱幹什麼?”
“淋了雨,吃點感冒藥。”
沈括拿了醫藥箱,將陸嫣推搡回了自己的房間,關上了房門。
“呆在屋裡。”
“哦,好。”
陸嫣乖乖點頭,張望打量著沈括的房間——
他的房間比較狹窄,東西不多,推拉窗外就是一面長滿青苔和霉半的黑牆,讓整個房間顯得非常壓抑。
窗邊有一臺像是手工木制打造的書桌,看上去很陳舊,因此邊緣被磨得光滑而平順。
沒有書架,桌上擺滿了書本,書不多,都是教材,唯一的一本教輔資料,是陸嫣偷偷送給他的《高考數學全解析》。
和其他教材不一樣,那本書被他保護得很好,沒有卷邊也沒有折疊,看上去還像新的一樣,但是攤開的那一頁,密密麻麻寫了許多筆記。
兩個人的目光同時落到那本書上,隨後又心照不宣地對視了一眼。
門外又傳來咳嗽聲,陸嫣問他:“沈爸爸身體不好?”
“嗯。”
“那雨停了我就走,不要打擾他休息。”
沈括見女孩劉海因為淋雨湿漉漉黏在一起,局促地站在桌邊,看上去乖巧極了。
外面的雨越下越大,短時間似乎不會停了。
他轉身,準備給她倒杯水。
就在這時,陸嫣赫然發現沈括的右臂的袖子顏色變深了許多,她走過去詫異地摸了摸,發現竟然湿了。
她掌心有血跡。
陸嫣低呼:“你流血了!”
沈括掀開袖子,剛剛混亂中,他的右臂被劃了一刀,翻出一道血肉來。
陸嫣急切地說:“我帶你去醫院!”
“不用。”
“為什麼啊!”
“不想去。”
自小到大,他就沒有進過幾次醫院,頭疼腦熱自己捂著被子睡一覺,咬著牙也能撐過去。醫院裡掛號拍片拿藥,一趟下來,要花掉不少錢。
沈括背過身,將衣服脫了下來扔在一邊,準備自行處理手臂的刀傷。
陸嫣幫不上什麼忙,又勸不動他,隻能站在邊上看著。
他轉過身去,隻留了背影給她。
沈括背上扎實緊致的肌肉,完完全全不同於陸嫣在健身房裡看過的那些魯莽的肌肉猛男,他這身肌肉是長年勞動累積起來的,充滿了力量感。
他處理傷口的方式很粗糙,直接拿著酒精往傷口上澆,雖然傷口不算太深,但好歹是見了血,就這樣直接用酒精澆,那可不得疼死啊!
陸嫣甚至沒來得及阻止他,他的身子明顯因為劇痛而輕微顫慄了起來,額間也滲出了細密的汗粒。
“瘋了嗎!”
陸嫣跑過去,用幹淨的紗布擦拭他手臂上酒精和血跡,急切說:“肯定疼死了都...”
怎麼會不疼,沈括嘴唇都蒼白了。
“消毒。”他嘶聲說。
“沒見過消毒直接把酒精往傷口上撒的!你不會處理就去醫院啊!”
“不想去。”沈括睜開眼睛,有氣無力地說:“緩緩就好了。”
陸嫣一邊責怪他摳門,一邊擦幹淨了他的傷口四周,然後翻找著醫藥箱裡止血的雲南白藥膏,用指尖綴了給他一點一點地塗抹在傷口上。
因為害怕弄疼他,她塗抹藥膏的時候還會湊近了,輕輕地吹拂傷口。
沈括感受著絲絲涼風撫過手臂皮膚,細細的,痒痒的。
陸嫣給他包扎了手臂,雖然她也不專業,但好在傷口不算深,應該沒有大礙。
“以後生病或者受傷,還是要去醫院的。”
沈括沒有回應,他盯著她看了許久。
她長相雖與陸臻神似,但是眉眼間帶一點天然的呆氣,無論是說話還是做事,都是認認真真。
似乎她對每一個人,都是這麼的好。
沈括從來不知道,被女孩子精細地照顧著,會是這樣一種軟軟的感覺。
自從家裡唯一的女人離開以後,十多年來,沈括的生活一直冷冰冰、硬邦邦,再也沒有感受過一絲一毫的柔軟。
而陸嫣自小被照顧被寵愛,本來也不會照顧別人,性子大大咧咧,更算不上體貼細膩的那種女孩,卻在無意間,把僅有的溫柔…都給他了。
沈括像是第一次嘗到糖果的小孩,很貪心,想要霸佔她獨一份的好。
這女孩是真的單純,如果他使些手段,也未嘗不能將她據為己有……
但是這瘋狂的念頭也隻是轉瞬即逝。
她美好得就像雨後青草上的露珠,他舍不得對她有一絲一毫的玷.汙。
終究...配不上。
沈括沉湎在自己的情緒中,陸嫣卻想起了剛剛的事情,問他:“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是吳強他們放的火。”
沈括微微一愣,點了點頭。他心裡一直有懷疑,但剛剛才得以確證。
“那...你還和他們喝酒。”
沈括看著小丫頭義憤填膺的模樣,清淺一笑:“終於想起來興師問罪了?”
陸嫣抓起他的衣袖往外拽:“你得跟我去警局報案,幫我作證,聽到他們說放火了。”
沈括漫不經心道:“不想去。”
“為什麼?”
“我隻答應陸臻找出真兇,現在真兇找出來了,怎麼處理是陸臻的事,與我無關。”
“可...你要是不幫忙作證的話,警察不會相信我的話。”
誰會相信一個傻子說的話。
陸嫣想到陸臻這段時間隻差沒把內褲賠出去,好不容易抓到罪魁禍首,決不能再讓那些家伙逍遙法外。
她憋屈又忿懑,盤著腿往沈括的床上一坐,耍賴道:“我...我不走了!”
沈括往床上一倒,躺在了她的身邊:“不想走,今晚可以跟我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