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生重新播了一遍音樂,這次把聲音調大了些,雖然整體有些放不開,但能看出來基本功並不差。
林洛桑眯著眼回憶了會:“你是……時初然?我手下的,D班的對不對?”
時初然沒想到導師會記得自己,又鞠了個躬,小聲說:“是的。”
“為什麼這麼沒自信?”林洛桑道,“初評級我記得你,個人技的民族舞還不錯,長相也清秀,如果你都沒自信在鏡頭下的話,你讓那些跳得沒你好的怎麼辦?”
“不、不是的,她們起碼條件比我好,”時初然小聲說著,“我,我來之前沒想到會有這麼多厲害的人,她們都說女團身高起碼165,跳舞才好看,我隻有159,她們都說我是小矮子,小矮子怎麼可能出道呢……”
“我知道除了最後的幾個人,大家都沒辦法出道,可是早就知道了自己的命運,還是很難過……”
說著說著,她聲音帶上哽咽的哭腔:“我爸爸媽媽很辛苦才送我去跳舞的,可我明知道自己陪跑還要堅持,這樣我很自責,甚至想退賽回家幫忙算了……”
林洛桑走近,打斷:“誰說159就不能出道?”
時初然愣了下,眼淚順著臉頰滑落:“可是,大多數都是165以上又長得漂亮才能——”
“我參加上一個綜藝之前,沒人覺得女團出身的我能在主流綜藝裡拿冠軍。”
時初然停止了流淚。
她伸手擦掉時初然臉上的眼淚,“這世界上沒有絕對的事,最怕就是不戰而敗。哪怕隻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你不戰,怎麼就知道你不是那萬分之一?”
“你身材比例不差,如果能夠站C位,練習好穿高跟鞋跳舞,鏡頭之下看不出差距的。身高不是自己能改變的東西,不要用這種天賜的條件來苛責自己,既然你這裡輸了一些,那你就靠另一面補足。”
“換一個角度想想。”
“如果你並不是女團的標準型,卻還是能出道,這不恰巧證明了你的能力和觀眾緣頂尖嗎?”
時初然萬萬沒想到這個思路,有些愣怔而驚訝地看著林洛桑,瞬間覺得和老師的格局比起來,自己那點小情緒都顯得太小家子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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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自責,你條件不錯的,”這句話是林洛桑是發自肺腑說的,“節目錄制的這三個月,或許沒辦法改變全部,但足夠改變很多。”
“以你的基本功,付出比別人更多一些的努力,你就能被看見。”
時初然又給她鞠了個躬,林洛桑懷疑要不是自己伸手接著,這女生還得給自己磕個頭。
“我……我知道了,我會努力的,我不會放棄自己的!辛苦老師浪費時間了,老師您快回去休息吧!”
“嗯,過兩天我再來驗收你的成果。”
想了想,林洛桑轉過頭,說,“事在人為。”
月光下,時初然笑得溫婉倔強:“我一定會努力不讓爸媽白白付出的!!”
她點了點頭。
*
接下來的兩天,她也每天都去練習室逛了一圈。
時初然的狀態已經好了起來,沒有那天晚上看起來那麼脆弱無助,大概是林洛桑說的話真的有鼓舞到她。
不管怎麼樣,這就是好的開始。
那天下午她做完音樂,又去醫院看了看曾祖母。
剛進房間,老人就笑著看她:“你和寒舟約好了啊?他剛走沒一個小時你就來了。”
林洛桑挑了挑眉:“早知道讓他跟我一塊兒來了。”
老人家笑眯了眼:“怎麼不是你跟他,是他跟你啊?”
又握住她的手拍了拍,“厲害啊,你是我見過的第一個,能讓寒舟聽話的人。”
林洛桑笑笑:“沒有,我開玩笑的。”
老人斂去了玩笑痕跡:“我是認真的。”
傍晚光線正好,透過紗窗幽幽地探進來,老人握著她的手,忽然說:“你知道他剛剛跟我說什麼嗎?”
林洛桑:“什麼?”
“他問我,要怎麼樣才能讓一個姑娘相信,他很愛她。”
林洛桑怔住。
老人又問:“你知道他的公司為什麼叫在舟嗎?”
她搖頭,這件事從沒聽裴寒舟說起過。
“因為有句古話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
“起這個名字,他時刻提醒自己,身處的位置雖然風光無限,但仍有不慎就會滿盤皆輸的情況。”
“他是我見過最理智清醒的孩子,甚至有時候理智得讓我心疼。”
接下來的半個多小時,她聽著老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完了裴寒舟幼年時期的故事。
“他看似過得好,實則過得並不好,我知道。但當時他的撫養權不在我手上,我年事已高,做不了幹預,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孩子們最貪玩的年紀啊……他的背越挺越直,臉上的笑越來越少,孩子氣也早就消退幹淨了。”
“他那樣的生活環境,不知道正常的愛是什麼樣子的,自己很難感受到,必定更難說出口。如果因此造成了你的什麼誤解,你千萬不要覺得他無情。”
“他不無情的,”老人說,“他隻是不會表達,那也不能怪他。”
她胸中酸澀,眼前水霧模糊。
“你或許很難感受到他愛你,我不和你們生活在一起,我也沒辦法闡明他到底愛不愛,有多愛你,但是小桑——”
老人握著她的手微微顫抖,“不久前飛機顛簸,羅訊和我說,氧氣面罩彈出來的那一刻大家都慌了,拿出手機錄音,隻有他寫了財產轉讓書。如果他出事,他的財產會全部轉讓給你。”
“雖然他不說,但我想你明白。那樣的生死關頭,他腦子裡第一時間,想到的是你。”
林洛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
她差點哭出聲來,又站在門口平復了好久的心情,紅著眼眶打開了門。
電視開著,但男人不在客廳,她下意識想去找他,雖然也不知道找到他究竟能幹些什麼。
就是突然之間,想見他。
男人最終被她發現在三樓的書房裡。
他正用自己那隻所謂“不能運動”的右手端起茶杯,非常健康地一邊靈活地喝著茶,一邊翻閱著文件。
昨晚不是還說自己的疼得手一點都動不了還要她幫他洗澡???
見她進來,男人額角一跳,但仍然萬分沉著地放下手中茶杯,換成另一隻左手。
而後鎮定地,將癱瘓的右手重新放置進掛在肩上的保護套中,從善如流淡淡道:
“你看錯了。”
第57章
接下來,林洛桑就欣賞了為期十分鍾的《裴寒舟表演鑑賞指南》。
男人面上波瀾不驚,仿佛方才臨時動用的右手隻不過是她看走了眼。
他淡然又漠然地將“行動不便”的那隻手臂掛回原位,左手端起杯子優雅地啜飲了兩口茶,而後徐徐閱覽完文件、籤字,這才起身準備離開。
見她還抄著手站在門口,他好似還有幾分不解和意外道:“怎麼了?”
……怎麼了?
他居然還好意思問她怎麼了?
她眼淚都準備掉下來了,結果他就給她看這個??
林洛桑哽咽了好半晌,這才開口道:“不如我幫你聯系一下吧。”
裴寒舟:“什麼?”
“二月的奧斯卡,影帝之位舍你其誰。”
“…………”
林洛桑指著他手臂,“什麼時候好的?”
男人垂眼,沉沉道:“沒好。”
這時候還能睜著眼睛說瞎話,無良資本家的定力和唬人能力果然不一般。
林洛桑嘖了聲,幽幽道:“前幾天我都怕睡覺不小心壓著你,還準備等你好了就回臥室去睡——”
她話還沒說完,男人又將手臂從保護套中拿了出來,迅疾道:“那我好了。”
“……”
林洛桑生生給氣笑了,側眸睨他:“你到底好了沒有?”
男人再次將手臂掛上保護套,就連無恥都無恥得非常理直氣壯。
“我好沒好,取決你想要做什麼。”
她氣血上湧,直接錘了他幾拳,然後上手,三兩下將他的護套拆開,握住他肘關節,認真道:“是不是沒事了?你跟我說實話,我是真的擔心。”
男人垂眼看了她一會,隻覺得那句“我真的擔心”莫名就讓人心情非常愉悅,未設防地坦白道:“本來也不是很嚴重。”
林洛桑:“……啊?”
他及時改口,“說嚴重也嚴重,你看,這裡還有幾塊淤青。”
幾塊淤青事小,隻要沒傷到骨頭就好。
她本來都想氣得給他揍幾塊淤青出來,但真的看到了他腰部的那幾塊,想到曾祖母的那番話,卻又是什麼氣都生不出來了。
他哪有什麼別的想法,不過隻是想用另一種方式把她留下罷了。
“沒事就好,”她給他攏上衣襟,說,“傷好了我也不會走的。”
林洛桑抬起頭,看向他的眼睛:“不是因為回不去了所以不走,是因為想住在這裡,所以不會走了。”
男人鴉羽般的長睫斂著,窗外蜜色日光湧入,投落的陰影罩住他眼底不甚分明的情緒。
“不是因為你需要我所以我才留下,這次是我自己決定回家。”
她鼓起勇氣,逐字逐句道:“這兒是我們共同的家……不是嗎?”
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