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垂落的發尾遮住眼睑,“我送你到樓梯口。”
“好,那你要低調一點,我怕影響她們練習。”
走到練習室門口,她停住了腳步,看見角落處擺著一個改造過的老虎機。
大概是節目組放在這裡給練習生們玩兒,然後錄制下來當做節目花絮的部分。
林洛桑玩了半天也沒玩出個名堂,男人很快走上前來,兩把就連出了三個一樣的水果,最底下掉出來一個小盒子。
她打開一看,居然是一個小時的玩手機券。
她不是被沒收了手機的練習生,要這玩意當然沒什麼用。
她撐著臺子笑道:“你怎麼連老虎機都會玩?”
“以前學校門口有這個,”男人說,“連續玩了兩個多月。”
“然後呢,後來怎麼沒玩了?”
他道:“發覺自己有點上癮,就停了。”
林洛桑駭然:“兩個月也叫上癮……?人家玩網遊沉迷大半年才能叫上癮,你是一天玩兒多久?十個小時?”
“沒,”他淡淡,“放學十分鍾。”
林洛桑:……?
“兩個月,放學十分鍾,這也能叫上癮?你對自己未免也太嚴格了點。”
她隻當是闲聊,說了兩句,見男人沒有回復,轉身準備上樓,卻在邁出去幾步時聽到他的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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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不喜歡對事物產生依賴心,往往在意識到情感要產生之前,就會迅速要求自己抽身而出。”
“因為依賴就代表軟肋,有軟肋,敵人就可以很輕易地掣肘我。”
她走到樓梯口,腳步停了停,男人的聲音在空曠樓道內回響,監控器一閃一閃,仿佛某種記錄。
他說——
“但……如果軟肋是你,也不是不可以。”
時間流速仿佛驀地被撥慢。
這真情流露來得突然,她一下沒能反應過來,再走出樓梯口往底下看時,男人已經離開了。
畫面一帧帧湧上腦海,她無措地眨了眨眼,忽然想起那天,他站在烈烈暖陽下,寡冷無情地向她做著保證:“我不會有軟肋,裴氏也永遠不會破產。”
那會兒的氣溫極高,她卻隻是站在車門口,任由車內的空調冷氣一陣一陣地撫過背脊,雖有心安,卻又覺無力。
但此刻,十二月末呼嘯的冷風中,他說,“如果軟肋是你,也不是不可以。”
她看著車疾馳而去撂下一地稀疏光影,攏了攏外套,忽然覺得心內某處湧起一股熱流。
說來真是奇怪。
這十二月的氣溫於她而言,竟比九月的還要更暖和些。
她兀自笑了笑,快速跑上樓梯。
*
她推門進去的時候大家正在練習,看到她時嚇了一跳,卻都恭恭敬敬地彎下腰:“導師好~”
“沒事,”她擺手,“你們練你們的。”
今天的大課不該由林洛桑上,所以她本可以不來,練習生們萬萬沒想到她不僅來了,還給每個練習生帶了一杯枇杷雪梨。
“天氣太冷了,我把水放在門口的保溫箱裡,你們練累了就去喝,”林洛桑走到窗口,“窗戶不能打這麼開啊,這會兒流感肆虐,想透氣你們把門打開就行,千萬別開窗。”
“哦對了,也要注意,劇烈運動後不要攝入太多水,慢點喝。”
這尋常的關心確實不是她分內的事,然而她還是一樁樁地叮囑了下去,大家在這練習室裡斷網斷聯了一個多月,十七八歲的年紀難免想家,這會兒的一點點關懷都會讓她們感覺到異常貼心。
交心是相互的,很快,有練習生問她:“老師您喝了嗎?冷不冷?我這有暖寶寶。”
她笑,“沒事兒,我不冷,剛從車裡下來的。”
“吃了嗎?食堂阿姨剛剛好像在做沙拉。”
“我舉報我舉報,尚自怡中午偷吃了一塊炸酥肉!”
“诶,洪嵐你有沒有事啊,炸酥肉那一大袋可是你買的!”
“對了哦,老師吃嗎,我這還有一塊。”
“你有毒吧,你讓老師吃你剩下的,你快給老師磕頭道歉。”
……
練習室內有短暫的嬉鬧,趕走了冗長繁雜練習時光中的枯燥和崩潰。
林洛桑就站在一邊看她們鬧騰,過了會才說:“差不多了,你們練習吧,喻雪你們練得怎麼樣了,過來給我看看。”
喻雪是她帶的評級為C的隊員之一,整個隊有五個人,能力水準一般,但好在長得都挺漂亮,對待舞臺也比較認真。
喻雪很快組織剩下的一個隊員一起,給林洛桑表演了一遍主題曲舞蹈。
一遍不夠,她讓她們跳了三遍。
對著自己錄下的視頻分析許久,她一直沒說話,搞得喻雪也戰戰兢兢問:“老師,您有什麼話就說吧。”
她低嘆一聲:“問題太多了,你讓我捋捋。”
C評級的練習室裡忽然鴉雀無聲。
太可怕了,喻雪她們不僅在整個C班算跳得好的,和A班比也看不出什麼大紕漏。這麼短的時間邊唱邊跳,詞沒唱錯舞沒跳錯,感覺就是初評級發揮失常才沒去B班,現在老師居然說她們問題太多??
那剩下這些可怎麼活啊……
沉思許久之後,林洛桑道:“有幾個關鍵問題我說一下。”
“第一個是你們站位太開了,團體表演的優點就是可以藏,一旦分布太開,單人的缺點都會顯露得很明顯,你們要緊一些。”
“到時候主題曲評級雖然是單人和團體都要跳,主要看單人,但你們是做女團,團體意識一定不能丟。”
嗯嗯嗯嗯。
林洛桑一邊說,旁邊的練習生們一邊聽著牆角打小抄。
“第二個呢就是,你們過於重視細節忽略了整體完整度。比如第一段結尾的高音沒唱上去還在唱,導致後面拍子進慢了,作為整體表演,該丟的要及時丟。”
“第三,高音唱得太緊了,唱高音千萬不能把喉嚨收太緊,嗓子越松聲音才越能出得來,找到一種打呵欠的狀態去唱歌。”
“第四就是節奏上的一些問題,這個先不論,畢竟你們還有幾天練習,到時候拍子肯定會踩得更準。”
“第五,表情管理,這首歌是很甜的,你們一定要呈現歌曲該有的風格。尤其是唐芷,你別唱得好像是要去砍前男友一樣。”
練習室內傳來克制的笑。
“好,差不多就這些,你們再來一遍。”
手把手帶她們練了好幾遍之後,表演幾乎是肉眼可見地有了提升。
就連練習生們都在感嘆:“這才二十分鍾吧,感覺整個表演脫胎換骨一下就有靈魂了,這怎麼做到的啊??”
“專業知識和專業感知,要不怎麼同樣的年紀,我們為一個出道位搶破頭,人老師隨便寫了幾首歌就爆紅呢。”
“確實厲害,一邊數問題還能一邊數拍子,感覺不是一般的人腦。”
“你不知道老師跳舞是名副其實的踩點狂魔嗎?”
練習生們正討論得來勁,林洛桑cue了下一組:“還有沒有想給我看的,沒有我就去下個班了。”
C班其他練習生一愣:“我們也可以嗎?這種私下教學不是隻用帶自己的隊員就行了嗎?大課才是老師們一起上吧?”
“我畢竟是你們的制作人啊,在我這沒有分不分班的說法,都是我的學生,有問題可以隨時來問我,沒關系。”
是啊,面前這位人美心善的仙女,是所有練習生的制作人啊。
女生們眼眶一熱,感激涕零地起身,開始給林洛桑展現自己的練習成果。
等林洛桑一個班一個班地指點完之後,天色已經黑了。
看來今天是沒時間再去錄音室了,她在走道盡頭,沒有攝像頭的練習室裡,自己開了歌練習。
一練就練到了凌晨。
走廊上仍舊充斥著各種聲音,打鬧聊天、背景音樂、交流經驗。
這是練習生們的凌晨,和普通人的睡眠時間不一樣,她們的生活被擠壓成薄薄的一片,隻有在任務完成後才能短暫地睡上幾小時,再負荷上高強度的練習。
但多數練習生聰明,練習都會在有攝像頭的屋子裡,讓看直播的觀眾們能準確get到自己的付出努力,甚至有一些想走捷徑的,特意在下午人多的時候去睡覺,凌晨人少時來練習。
開放的幾個沒有攝像頭的練習室,幾乎都是沒有人的。
林洛桑挨個走過,正準備離開時,忽然聽到某個屋子裡傳來很小的音樂。
走到門口,她發現燈還沒開。
林洛桑猶疑地推開門,在燈光下發現了一個嬌小的身影。
少女借著半片月光練習,鏡中的身影被模糊成黑白剪影,隻能看清大概輪廓。
她一遍又一遍地旋轉、站定,練習著最難的姿勢,顫抖著倒下,又站起。
林洛桑忽地開口:“怎麼一個人在這練?”
女生嚇了一大跳,驚慌地回過頭,朝她鞠了個躬:“老、老師好。”
林洛桑又道:“怎麼不和她們一起?這兒沒開攝像頭。”
“我知道的。”她小聲說,“我不想被拍。”
林洛桑還是頭次聽聞練習生不想被拍:“為什麼?你不想參加這個節目?”
“我、我不是,我想參加,這是很重要的機會,”女生說,“可是我跳得不好,也沒人看好我,與其在鏡頭下丟人,我還不如自己偷偷練,等練好了再過去。”
林洛桑放下手中的包,也沒開燈,尊重女生的意願,就站在門口說:“不介意的話,跳一遍給我看看?”
“當……當然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