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淚珠砸在我臉上。
我渾身淌血,氣若遊絲。
最極致的愛是什麼?
是摯愛為自己犧牲。
【宿主,攻略值已達 100%!】
最極致的恨是什麼?
是摯愛在眼前逝去。
殷澈顫抖著撫上我的臉龐,體內魔氣翻湧,似有破障之勢。
詭異的紅紋攀上殷澈的眼角,洇紅了他的雙眸。
在絕望中,魔神的封印要解開了。
我喉間發出低笑。
愛與恨,殊途同歸呀。
【宿主,你馬上許願,我能治好你……】
我沒有理會系統的話。
而是伸出血跡斑駁的手,摟住了殷澈。
我們額間輕觸,綻放出淹沒一切的血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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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
在殷澈驚疑的表情中,我笑得肆意。
「最後瞞著你的秘密。
「我才是魔神。」
13
重新介紹一下自己吧。
我是魔神的神魂,我為自己取名九念。
多年前,我在藥村被醫師阿絮喚醒。
阿絮是世間唯一一個知曉我身份的人。
她以一根朽木,按自己的樣貌為我雕琢了身軀。
善良的蒲公英妖懸壺濟世,在人魔邊境小有盛名。
她會坐在窗前問我:
「為什麼我不能去往人類的世界,拯救更多人呢?」
無能的神明回答她:
「因為人類恨我們……因為我的無能,族人們隻能屈居人族之下。若我取回力量,我一定會帶魔族重回……」
阿絮的指抵住我的唇。
「不要。」她微微搖頭,「若你足夠強大,我希望你構建一個沒有仇恨的世界。無論魔族還是人類,我都不願意再看到無謂的犧牲。」
那一刻,我深深為自己的卑劣而懺悔。
當我還囿於仇恨時,阿絮已經躍出仇恨的藩籬。
作為神明,我無地自容。
即便我沒有應該仇恨的對象,卻也被情緒衝昏了頭。
「我答應你。」
自此刻起,我徹底改換了心思。
沒有生命生來卑劣,沒有生命合該被踩在腳下。
在藥村的日子並沒有太久,修士們找了過來。
我本想出面保全其餘人,卻被阿絮打暈塞進蒲公英裡。
我太弱了,堪稱手無縛雞之力。
離別的前一刻,阿絮回眸一笑:
「九念,這裡交給我。拜託你,去終結兩族無休止的仇恨。」
這是往後很長一段時間中,我唯一能見的色彩。
我帶著悲哀踏上尋找力量的道路,系統為我指明了方向。
第一次見到殷澈,我就能肯定他的身份。
他與我千年前的容貌一致,我看著他,就像在看千年的自己。
不……彼時的我正浴血奮戰,在仇恨的漩渦中愈陷愈深。
殷澈,他尚且天真無邪,如同「我」的另一種可能。
不可自拔地,我愛上了他。
沒有人不愛自己,神也不例外。
當你看到還沒有面目全非的自己站在面前,一定會情難自已。
我先墜入愛河,這並不是一個好消息。
因為解開力量封印的前提是絕望。
我愛上殷澈,便不忍讓他品嘗絕望。
所幸,一番思想鬥爭後,我選擇一個溫和的計劃。
我戴上假面,編織千萬個謊言,織出名為「愛」的陷阱。
然後,誘導我的半身步步深入,迎接世上最甜蜜的絕望。
成功了。
所有謊言都是為了成就真實。
最後一幕,即將上演。
14
血光映徹天幕,我的身形在光中逐漸消失。
並非湮滅,而是與殷澈融合。
光芒散去後,這裡隻站著完整的魔神。
「你究竟是……」
掌門連連後退,作守備的姿態。
「殷澈,九念……魔神。不知你更喜歡哪一個稱呼?」
有幾個懦夫聽到我的名號就想逃跑,被我輕輕碾碎。
逃跑無用,開始最後的掙扎吧。
「諸位同心,」掌門咽了咽口水,「定不能讓魔神為禍人間!」
他們喊著「大義」啊、「人間」啊就向我衝過來了。
一批雜碎,口號再正義也是烏合之眾。
我打了個響指。
眾人停滯在空中,似一尊尊壁畫上的飛天。
哦,辱飛天了。
他們沒有那麼飄逸。
「快點,我趕時間。」我勾了勾手指,「識海裡面兩個家伙吵死了。」
修士們的心髒驟然停止跳動,並被一股巨大的吸力逼出體內。
成千上萬的心髒在我面前堆積成山。
沒了氣息的修士們紛紛墜落。
整個藥村變成了屍山血海。
一點幽火自我指尖落下,焚盡所有罪惡。
阿絮,我答應你的誓言,由此而始。
15
我來到識海內。
殷澈和系統被魂鎖緊緊縛住,已經嘰嘰喳喳了許久。
「看來你們相處還不錯。」我挑眉,「有什麼問題,盡管問吧。」
【宿主,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你有沒有想過,大數據為什麼選擇我?這世上唯有自己才最容易攻略自己。
「阿絮並不是魔神的神魂,我才是。殷澈與我,異體同心。」
系統不說話了。
大概是過載了。
「所以,你說的愛都是自憐自賞?」
殷澈情緒激動,身上的鎖鏈鏗鏘作響。「從頭到尾都是一場利用?」
殷澈眼角泛紅,吐出「利用」兩個字時,顫抖無比。
「愛是真的。事到如今,我說不清是男女之情還是自我期待。不過,愛本就復雜,不是嗎?」
我蹲在殷澈面前,溫柔地替他拭去血珠。
殷澈逐漸安靜下來,眼裡蓄滿了委屈。
我嘆了口氣,接著道:
「利用也是真的。為了我的計劃,我必須取回力量。
「世上絕望百十種,種種都是無邊苦澀。我愛你,所以不舍得你真正品嘗絕望。於是,我引誘你依賴我,將情感寄託於我。此刻,我才有機會疏解你的心結,使你不必像我一樣……活在悔恨和追憶裡。」
「你究竟有什麼計劃?」
殷澈在我的話語中聽出訣別的語氣,他不安地向我伸出手,卻被我起身躲過。
我嫣然一笑:
「阿絮為救我而死,我許她一個沒有仇恨的世界。
「我還記得,人類與魔族最初的那次紛爭。不是為了爭奪食物和洞穴,僅僅是尚在茹毛飲血的人類遇見了頭生犄角的魔族,在恐懼的作用下,擲出了竹槍。異類招致恐懼,恐懼招致仇恨。兩族之間的血海深仇,就源於一次大腦的戰慄。
「我身為神明,卻沒有第一時間發現仇恨的本質。我偏心我的子民,就如同天道偏愛人類一樣。在兩位神明的偏愛下,戰爭隨之而來,讓仇恨走向不可控的境地。這是神明的失職,我們為此付出了代價——天道隕落,而我與你分離。」
殷澈瞪大了眼:
「這不是你的錯,九念。你知道,仇恨的種子一旦落地,再沒有拔除的機會。」
「不。」我搖頭,「我可是神明!我偏要用最匪夷所思的方式,結束仇恨的循環!」
「你是想……」
殷澈突然想到了什麼,又開始劇烈掙扎。
我心疼地攏緊了鎖鏈:
「我要以神魂作引,將世間所有仇恨引入無人可知的深淵,再磨損神魂一點點淨化。
「殷澈,接下來的事都交給你。我希望你能完成我未盡的職責——幫助兩族認清彼此,將淨化後兩族的恐懼與仇恨,扼殺在搖籃裡。」
「如果是這樣,我可以代替你,你不要……」
殷澈話音未落,便被我的吻堵住。
熾烈的、訣別的一吻。
我心滿意足地抬起頭。
「我怎麼舍得讓你去呢?一句你很不愛聽的話,但我依舊要說——殷澈,好好活下去。」
我轉身,帶著魔神的一部分力量, 離開了殷澈的身體。
無數漆黑的斑點向我匯聚。
這是兩族之癌——仇恨。
收集完畢後, 我決絕地向遠方而去。
往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去,往我獨自的墳冢去。
殷澈伸出手,又頹然垂下。
他什麼都沒有挽留住, 指尖隻有幾縷風。
它們帶著九念來到人間, 又送她遠去。
16
史載, 赤霄宗新任掌門傾盡心血, 使兩族建立起友好關系,再無戰爭。
年逾三百, 未能飛升,遂埋骨於人魔邊境。
有人說,他並沒有死,隻是隱居於塵世。
也有人說,他飛升成仙。
更有邊境行商稱與他有過一面之緣。
彼時的他風塵僕僕, 說著去尋找「愛人」, 去尋找「自己」。
番外:
北海之北, 萬裡溟波。
我在黑暗的海底,不知過了多少歲月。
仇恨已基本消解完畢, 我的神魂也損耗殆盡。
最後的時日裡, 我總覺得意識輕飄飄的, 快要化作浮沫湧上海面。
會有人看見我嗎?
漁民們或許隻當那是一朵浪花,何曾會想到是一位神明呢?
也好。
沒有縈繞耳畔的哭號, 安靜的死亡也挺好。
阿絮……我來找你了……
【他媽的,你不許死——】
什麼……
什麼 b 動靜?
我費力睜開眼, 一團藍光自黑暗中顯現。
「系統?」
【不止老子哦!】
隨之而來的, 還有一雙手。
求生的本能讓我牽起它,心底默念起那個日思夜想的名字。
距離拉近,當那張臉出現在我面前時, 我險些落淚。
「終於找到你了。」
「殷澈,你怎麼找到我的?」
「上窮碧落下黃泉, 我在世間找了上百年。」
嗚嗚, 好感動。
【先別感動, 趕快許個願讓自己活過來!】
系統火急火燎的。
我低頭一看, 魂體已近透明,馬上就要消失了。
「我希望你能修復我的神魂!」
遲來一千年的願望,徹底拯救了我……大概?
系統的能力不足以完全修復我的神魂,我還需要在殷澈身體裡溫養些許時日。
這次我被他狠狠鎖了起來。
我看著魂鎖,陷入沉思。
「我記得你沒有折磨人的癖好呀?」
殷澈看了我一眼,淡淡道:
「現在有了。誰叫你丟下我自己跑了?」
我不屑一顧。
魂體又不能醬醬釀釀, 怕什麼。
系統適時地提出建議:
【我們世界裡, 有位金發神明自交生下好多孩子呢……雖然個頂個有點殘疾就是了。】
我:「這種事情不要啊!」
殷澈挑眉:「說來聽聽。」
……
共用一個身體很麻煩。
我捏過男性的身體,洗澡時能臉不紅心不跳。
殷澈勉強也能鎮定自若。
問題是,我喜歡手賤。
「呱,你不要掂它啊!」
「你害羞了?讓我看看!」
害羞什麼, 這以前分明是我的身體。
【大數據顯示,您的腦回路異於常人,非常適合極端攻略任務。】
「「我」「你以前分明不這樣!」
「以前是以前,現在是變態。」
謝謝,一千年跟魚說話讓我心理變態了。
……
吃飯也很難受。
「我要吃五隻雞腿。」
「五隻不行……我吃不下。」
我發現殷澈喜歡喝甜豆花時感覺天塌了。
「你這個異端!我們魔族怎麼出了你這麼個甜黨?就你這樣的,不配做我的半身。你給我回爐重造!」
我在識海中瘋狂翻滾。
「好好好, 吃鹹豆花!」
殷澈一頓自言自語後板著臉炫鹹豆花。
其他顧客:有髒東西。
美妙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
我的神魂恢復完畢,進入到新捏的身體裡去了。
殷澈把我壓在身下。
「喜不喜歡鹹豆花?嗯?說話!還喜不喜歡鹹豆花了?」
我淚流滿面:
「不喜歡了……嗚嗚,我改鹹歸甜!」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