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姐,我好像在哪見過你。唔……想不起來了。總之,我替我娘親,謝謝你!」
我愣在原地。
阿蘭還是對殷澈心存懼怕,臨走時繞開了他。
「再見,好心的姐姐!」
阿蘭朝我招招手,消失在遠方。
7
晚上,殷澈在我的窗前徘徊。
我打開門,示意他進來。
殷澈扭捏了好一會才開口:
「九念,白日裡是我莽撞了。我自知心思不如你純善,竟無端生了殺意。」
我是因為善良,才救下一個無辜的孩子?
「可是,」我喉間發澀,「這不是每個人最基本的良知麼?」
即使是普通人,也不會對手無寸鐵的孩子下手。
為什麼,放到魔族身上就失效了呢?
殷澈偏過臉去:
「師門從小便教導我們,魔族都是非殺不可的存在。為此,我已經不知斬殺了多少魔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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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我打斷他,「如果今天我不在,你也會如往常一樣殺掉阿蘭。對嗎?」
我扳過殷澈的臉,與他對視。
從他漆黑的瞳孔中,我讀出了無限的糾結。
半晌,殷澈敗下陣來。
「我不知道。」他的聲音中飽含痛苦,「自從我知曉自己的身份,我一直在想,我到底是什麼呢?是人?是魔?我在捍衛正道,還是在屠殺同類?今天遇見那孩子,我下意識就想拔刀。你說得不錯,她又做錯了什麼呢?我究竟是站在何種立場,才會有輕而易舉奪去她生命的想法……」
原來,你也囿於其中不得答案……
我彎起嘴角。
「這個問題,既簡單,又困難。不要恨『魔族』,而是恨『惡人』。愛的概念很簡單,人人都能喊幾句『大愛蒼生』;恨的概念也很簡單,修士們能卸下道德負擔無差別屠殺魔族。可你若對具體的人施以愛恨呢?每個人都是獨立個體,各自有缺陷,你能保證平等地愛他們每個麼?同理,恨也是如此。對一般人來說,仇人寥寥幾個,憎恨寥寥幾縷。何必聽信上位者所言,由他們支配你的愛恨呢?」
殷澈震驚地看著我。
「明白了吧?人類或是魔族的標籤,並不是你的必需品。你單是作為『殷澈』活著,這便已經足夠。」
人的一生會被貼上無數個標籤。
美醜、善惡、貧富……
我希望拋開所有外在的「身份」,審視愛人的本質。
我也希望拋開種族的隔閡,僅憑善惡辨別敵人。
「我明白了。」
殷澈若有所思,但比起剛才已經釋然了許多。
我笑道:
「天色不早了。就在我這歇下?」
「不……不了。」殷澈握住我的雙手,「等我完成任務回到赤霄宗,便許你大婚。」
「也行。」
殷澈離開後,系統終於開始活躍。
【宿主,你剛剛一副人生導師的樣子,成功把好感度提升到 95% 了。我果然不該小瞧你的,你就是攻略的 King!】
系統沉浸在喜悅中,絲毫沒有注意到我。
我注視著殷澈離開的背影,默默垂下了眸。
大婚?
怕是永遠沒機會了。
8
消失已久的沈墨突然獨自出現在我們面前。
他腰間的搜魔瓶已經滿溢,滲出絲絲鬼氣。
殷澈下意識把我護在身後。
「一直跟著你的其他同門弟子呢?」
「自然是……」沈墨直指我,「被她殺了。」
殷澈冷下臉:
「你在胡說些什麼?九念一直與我在一起。」
我也意識到了。
沈墨不可能獨自一人搜集那麼多鬼氣,隻可能是殺害同門奪取了功勞。
「分明是你殺害同門。」
沈墨連連搖著頭,張開扇子捂住上揚的嘴角:
「我在醉香樓光顧過的女人,都沒機會活到第二天。這女子我未曾見過,卻被你帶來誣陷我。好奇之下,我查了查她的底細,收獲頗豐。師兄可想聽聽?」
醉香樓總會莫名其妙折損些人命。
姑娘們往往在閨房內塗著口脂、抹著腮紅,悄無聲息地就被人收割性命。
原來是沈墨這畜生幹的……
死人不會說話,才能最好保守秘密。
「不想聽。」
「錚」的一聲,殷澈拔劍出鞘,劍氣橫流,卻在沈墨面前被盡數反彈。
搜魔瓶中的鬼氣被他煉化,成為無堅不摧的壁障。
沈墨撫掌大笑:
「可我偏要說。這女人真身是個魔物,還是師尊圍剿藥村時逃跑的餘孽。你說,師尊會信我殺害同門,還是魔物屠戮弟子呢?」
沈墨五指成爪,我的身體不受控制地飛到他跟前。
「殷澈,你可真有本事。勾結魔物,殘害同門。」
沈墨折扇一掃,我的右臂直直被切斷。
沒有鮮血流下。
斷臂離體後迅速化作槁木。
我,也是草木精怪修煉成人。
「感覺如何?你的愛人是隻偽裝的妖怪!」
沈墨狂妄地獰笑著,他期待從殷澈臉上看到被欺騙的驚懼。
可是沒有。
「呵。」殷澈低低出聲,「你憑什麼認為,我會恨魔物勝過恨你?」
「魔族人人得而誅之!」沈墨表情扭曲,將搜魔瓶中的鬼氣盡數吸收,「今日我就替天行道,斬殺妖女和叛徒!」
鬼氣在沈墨體表凝成實體,使他成了數米高的巨人。
「鬼物雖對我趨之若鹜,但他們殘留的鬼氣卻莫名對我大補。師兄,黃泉路上有妖女作伴,你也不算孤單。」
沈墨提起巨拳向殷澈砸去。
「噗嗤。」
懸浮在空中的我忍不住了。
「本來還愁著你與他人結伴,不好下手。誰知你竟自己自投羅網,還主動吃了致命的鬼氣。沈墨,新仇舊賬,就在今日一並算了。」
我抬起斷臂。
沈墨的身體似與我有所共鳴,草木香氣漸盛。
他的血管筋脈紛紛抽出綠色的新芽,爭先恐後地湧來修復我的身體。
而他體表順從的鬼氣,驟然化作索命的厲鬼,爭先恐後地啃食他的軀體。
「為什麼?你與我素未謀面!這些鬼氣……我明明已將他們煉化了!」
他驚疑地凝視著我。
半晌,似乎透過我看到了另一人。
我笑盈盈道:
「可還記得,藥村阿絮?」
9
我自幼被藥村的醫師阿絮收養。
藥村內全是草木精怪,所有人都是卓越的醫師。
我們與人族邊境的村莊互通有無,就如同正常人類一般。
日子平靜且枯燥。
我無聊時就會眺望煙火繁盛的人間。
「阿絮,我能去人間玩嗎?」
「不行哦。除了面熟的那些叔叔伯伯,見到其他人類都要繞開。」
「為什麼?」
我懵懂地眨著眼,看到阿絮失落的神情。
「因為他們恨我們。」
「可來求藥的人類都對我們千恩萬謝。」
阿絮歪著腦袋,想了許多話,最後隻對我說:
「人類有很多,大多數都仇恨、恐懼魔族。一旦暴露在他們面前,我們行過的善都會被種族的仇恨所掩蓋。九念乖,留在藥村,我們才安全。」
我仍不滿意,固執地望著人間。
阿絮從地上拾起一株蒲公英。
她傾吐蘭息,紛紛點點的種子飄向遠方。
「九念,總有一天我會化作清風,親手將你送往遠方。現在你還幼小,我會保護好你。」
阿絮撒謊了。
藥村並不安全。
那一日,空中各色旌旗高揚,各路修行者會師藥村。
他們說,阿絮是魔神的神魂轉世。
他們說,阿絮會毀滅人間。
可我不信。
阿絮從未傷人,她隻會溫柔地給人包扎傷口。
受到阿絮救治的人類也不信。
周遭的百姓連同藥村的村民自發請願,懇請仙人們放過阿絮。
可他們被打成魔神的信徒,血灑當場。
隨著時間推移,他們成為了怨靈,但執念仍是拯救阿絮,苦苦搜尋著與阿絮有關的氣息。
就像後來的我一樣。
衝天的火光中,阿絮施法將我藏在一株蒲公英裡。
「九念,去看看外面的世界吧。」
阿絮擠出一個難看的笑容。
阿絮如千百次演示的那樣,將蒲公英吹向天際。
我遠遠離她而去。
風在耳邊回響,卻再也聽不到那一聲聲「九念」。
最後,我隻看見貪婪的修士摧毀她的神魂,將她的身體煉成秘藥。
修士,是赤霄宗的掌門。
他為拯救自己病弱的兒子而來。
後來,我在沈墨身上嗅到了阿絮的味道。
10
逃亡時,我想了很久。
修士仇恨我們,所以屠殺我們。
但是,仇恨從何而來?
我遍觀人世,阿絮說得不錯。
大多數人類一生都不曾見過魔族,但都聞之色變。
談及魔族,必是十惡不赦、死有餘辜的。
出現魔族,是能放下芥蒂共同獵殺的。
為什麼呢?
問一千一萬遍,都解不開仇恨的鎖。
人類已經對我們恨之入骨,仇恨已經不需要事實來佐證。
我掩藏身份,化作遊俠,在崖上聽風。
阿絮的神魂都被碾碎,再無轉世的可能。
我卻還痴痴等著風帶來她的消息。
妄念,妄念。
系統就在這時出現了。
它說,要我攻略「魔神」。
阿絮?
11
我的斷臂已經修復完成。
結界已經破碎,沈墨痛苦地癱倒在地。
生機勃勃的藤蔓自沈墨七竅中長出,絞得他劇痛難忍。
「如何?你父親以阿絮入藥,可曾想過今日?」
我居高臨下地凝視著沈墨。
「你為什麼會知道……」
「我在你身上嗅到了阿絮的味道。況且,你可能還不知道……」
我笑得可謂悽慘:「醉香樓如今的掌櫃,她父親就死在那場藥村屠殺中。她流落至醉香樓,拼了命爬上高位,掌握了你們全部的骯髒事。包括你父親當年如何頻頻光顧醉香樓,留下了你。」
我服務了那位貴婦,隻是個凡人。
她和父親都得到過阿絮的幫助,她並不恨魔族。
她為雨中的我撐了一把傘,邀我共同撕碎偽善者的傘。
「今日之後,你們犯下的種種罪孽,便要大白於天下了。」
沈墨被阿絮的力量反噬,嘔出大口血液。
加上藥村的怨靈們不斷折磨,沈墨很快不成人形。
「殷澈,他交給你了。」
畢竟我曾答應他,讓他親手復仇。
殷澈提劍緩緩踱至沈墨面前,仿佛在戲弄獵物。
「你……你當真瘋了嗎?要做這妖女的刀刃?」
沈墨還在垂死掙扎。
「你口中的『妖女』讓我重獲新生,得到了將你踩在腳下的機會。她是什麼我都不在意,我們相愛相扶持,已經足夠了。」
銀劍封喉,快速地結束了沈墨的生命。
我笑道:
「我還以為你要好好折磨他。」
「我沒有這種癖好。」
默了半晌,殷澈道:
「原來你一開始把我當姐姐的替身?」
我也不避諱:「是。原本一開始想看看你跟阿絮有沒有什麼關系,畢竟你們曾經為一。」
「現在呢?」
「現在確認了,你就是殷澈,我愛的就是你。」
殷澈笑了笑:
「沒有事情瞞著我了吧?」
「沒有了。」
話音剛落,系統來了。
【攻略程度:99%。還有 1% 就要成功了!宿主你有什麼頭緒嗎?】
最後 1% 啊……
愛的極致是什麼呢?
我不語,默默轉身,迎向漫天的仙門大軍。
沈墨的死還是招來了他們。
12
「墨兒!」
赤霄宗掌門目眦欲裂,飛身上前奪走了沈墨的遺體。
「殷澈,逆徒!竟與妖孽為伍!
「諸位掌門,隨我擒拿叛徒和妖女!」
烏泱泱的陣勢排開,半個修仙界的大能都來了此處。
看來魔神神魂隕落在此,修仙者們依舊頗為忌憚啊。
「待在這,別亂動。」
殷澈提劍迎上諸位掌門。
我幫不上什麼忙。
殷澈沒能覺醒魔神的力量,對付那麼多大能亦是力不從心,不消半刻,他已渾身掛彩。
許是記得我對他的囑託,他絲毫沒有動用隱藏力量的想法。
「孽障,死吧!」
赤霄宗掌門凝成衝天劍氣,直指殷澈。
千鈞一發之際,我迎上了劍氣,在殷澈面前。
好疼啊……
縱使我的身體是靈植,也沒辦法恢復如初。
但好在,拼盡性命的一擋,救下了殷澈。
「九念!」
精疲力盡的殷澈暴起,將我摟在懷中。
「不……不要離開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