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見我,眸光閃動,卻不動作。
看這情形,顏羽大概是跑了。那麼,他也快離開了。
我走過他身邊,並不打算理他。卻突然被他拉進懷裡,他說:「別離開我。」
「別離開我,舒兒。」
我曾經做他的舒兒三年替身,沒想到最後他還是隻能抱著一個替身自欺欺人。
我湊近他的耳邊,低笑:「你的舒兒已經死了。」
他愣了愣,突然勒緊,仿佛要將我融進他的身體。
「你見過河水倒流嗎?既然開始了,就不能結束。」
「你是顏舒,你也隻能是顏舒。」
「我不是!」我推開他,掙扎著要站起來。
他發狠般將我攔腰抱起,向屋內走去.
「我恨你,沈燁,我恨你!」我趴在他的肩頭拼命踢打。
「恨我?你的匕首一直都在枕下,這麼久了,怎麼不殺我?」 他將我扔進芙蓉帳內,冷冷盯著我。
他鐵了心不承認我到底是誰,也鐵了心絕不多解釋一句。
他拼命掠奪,索取無度,但我不知道他到底想要什麼。
那一夜不知是怎麼睡過去的,等我再醒來,隻有滿榻狼藉,一身青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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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燁不在。
他忙於整兵,一連數日早出晚歸,有時我以為他會回來但卻整夜未歸,有時我想他不會回來,卻在睡得迷糊時突然攜著一身寒涼鑽進被窩。
到小寒日,下了幾天的雪終於停了,冰雪映射下的陽光尤為刺目。
皇帝要當眾表彰我大義滅親的義舉,我盛裝華服站在城樓,當著滿朝文武,數萬兵將接受封賞,人人都道新封的安國郡主忠君愛國有高義。
絕沒有一個人表露一絲不滿或不屑,哪怕一個眼神都沒有。
舒爽極了。
更為舒爽的是,我的封賞大禮結束,馬上便是沈燁的遣將禮,城樓之上祭了牙旗,將士們也喝了壯行酒。
他從我身邊走過時,突然站定:「你希望我贏嗎?」
「你必須贏!」我對他笑,但那笑一定透著殘忍,才會讓他紅了眼。
因為我沒說出來的後半句更有殺傷力,他感受得到。
「贏了之後如果能死一死,那就更完美了。」
他沉默著走下城樓,躍身上馬。
一身戎裝,端坐馬上,身後是五十萬大軍整裝待發。
他自然無論如何也是英姿卓然,氣宇軒昂。隻是我站在城樓上逆著光,看不清他的面容,也看不清他的目光投向何處。
聽說慶王府在封地西陵屯兵日久,顏羽更是豢養高手無數,他逃回西陵之後便舉兵自立,同時聯合戎狄入境,已連破四城。
此去,自然是一場硬仗。
而我,得以獨享尊榮。
他停了片刻,便揚鞭勒馬而去,帶著五十萬大軍,漸漸消失在一片茫茫白雪中。
一定是陽光太過刺目,在他轉身的剎那我竟然眼前一黑,暈倒在地。
26.
我醒來時已經身在侯府,侍女說太醫看過了,也請同濟堂的大夫看過,他們一致診斷:「郡主有孕在身,又情緒激烈才會暈倒。」
我撫了撫肚子,頹然倒下,每次都來得猝不及防啊。
沈燁這個王八蛋!
還好,這一次,我無所畏懼。
她端來一碗安神湯,說是林大夫親手熬的。
我喝了一口,隨口問:「哪個林大夫?」
「同濟堂安老先生的關門弟子林粟,聽說失蹤了好幾年,最近突然回來了……」
我沒心思聽她再說什麼,隻想拼命嘔出喝進去的那口湯。
命運總是與我開一個又一個玩笑,但這一次,我隻想說,命運你大爺!
身中一箭又跌落懸崖,我不知道林粟是如何死裡逃生的。
他是一個大夫,整日將醫者仁心掛在嘴邊,他說即便是仇敵躺在自己面前,也要救治。
我曾問他若是潑天巨恨的仇人也治嗎?他說治,大不了治好了再報仇。
我立刻得出結論:「這麼說來大夫還是可以殺人的,而且身為大夫殺人比常人更便利。」
他輕笑,他說他不會有那樣的仇恨,若真有,便殺了人報了仇再自盡,以全醫者仁心。
我拼命嘔出那一口湯藥,又服了清開靈露,卻還是頭痛欲裂,渾身難受。
但我想,他一定更加痛苦煎熬。
我披了衣衫,倚在桌邊,揉著生疼的太陽穴等他進來。
卻突然頸邊多了一絲涼意。
抬頭看,是他。
從來和煦柔暖的目光不知何時也染了秋霜,他手中握著一把匕首,那匕首正橫在我頸間。
可我還是衝他笑:「你這是做什麼?」
他冷冷盯著我,聲音發顫:「有一位女子,她受盡世間辛酸苦楚,可我卻將她視若珍寶,從不敢絲毫褻瀆,本打算一生呵護,可是你……你殺了她!」
我覆住他微微顫抖的手,輕笑:「小林大夫,你可看清楚了。」
他愣了愣,手中的匕首「哐當」落地……
「阿萸……?」
我幾乎忘記這個名字,但穿過林粟蒙著水霧的眼眸,好像又找回她。
萬幸,千帆過盡,林粟活著,我也還活著。
27.
林粟回到同濟堂,安老先生便如願安心養老了。
城中稍有頭臉的人家看病都找同濟堂,他忙得很,但仍舊每日親自配藥煎藥,一雙眼柔柔的,看著我喝下去。
沈燁說得對,河水不會倒流,我也不會丟了這條血路殺出的身份與地位。
而他笑言自己無所求,隻要我們都好好活著,還能看到彼此就好。
但我欠他,一直欠的。
邊關戰事吃緊,隔幾日便會有戰報傳回,有時還有加急戰報。
我沒事就去宮裡問皇帝要來看。
他當然不會給我,但我看他臉色便知戰事好壞。
每每轉悠一圈便心滿意足回去了,我與沈燁不通家信,他不寫,我也不寫。
有一回皇帝煩了,竟然將手中戰報扔給我,擰著眉頭,聲色俱厲:「你是不是專等著沈燁死了好改嫁?勸你打消念頭,大將軍侯即便戰死沙場你也得給我守一輩子!」
還好仍舊身手敏捷,恰好接住那一頁紙,我並不搭話,趕緊翻開來看,省得他反悔。
他仍舊喋喋不休:「你最好每日祈願邊關大捷,祈求沈燁安然無恙!」
西陵軍與戎狄呈左右夾攻之勢來襲,戰事膠著,傷亡慘重,恰逢寒冬,還需增兵增發物資。
我眉心狠狠跳了跳,尋了個借口恭敬告退。
回到侯府不知為何竟走到攬月居,主人不在,這裡清冷許多,沈燁養的那隻肥貓獨自趴在石墩上拿爪子洗臉,眼中竟有些悽涼。
我在它身邊坐下,將它抱了起來,它乖順得很,絲毫也不抗拒。
「他怎麼把你喂得這樣胖?」我很嫌棄。
它回我「喵」。
但那神情驕傲得好似在說老娘就是受寵,隨便吃隨便睡還不用抓老鼠!
呵,這小壞東西。
「那我抱你回去吧,隨便吃隨便睡,不用抓老鼠。」
它打了個傲慢的哈欠,眯了眯眼,算是答應了。
「哈哈!」
突然傳來一聲笑,是林粟來了,他總是這時候來催我吃藥。
「你笑什麼?」
他在我面前蹲下,摸了摸我膝上的肥貓:「這不是哈哈嗎,你找到它了。」
「哈哈?」
他將那貓抱了過去,將它的一隻爪子抬起來給我看,好笑道:「是哈哈,你以前還說這貓爪上的黑斑像個記號,丟了也能找到,忘了?」
當年放過那把火,它便不見了,我隻當它自生自滅去了。沒想到卻好好地養在這兒。
沈燁從來不喜貓狗,卻將這隻貓養成肉球,任它四處翻滾。
顏郡主臨死前說沈燁大婚當夜就發現我放火,那時他看到漫天火光大概以為我真的死了,後來不知發現了什麼端倪才又四處尋找。
我恨他翻臉無情,隻顧自己滿腹委屈,又何曾細究過原委,體恤過他的心情。
「阿萸,阿萸……你怎麼哭了……」
林粟的聲音恍恍惚惚在我耳邊,可我無力回應他。
28.
我又一次站在御書房門口,太監來攔我卻又攔不住,我當真不管不顧,橫衝直撞。
皇帝從如山的奏折裡抬起頭來,大概我的樣子太過如喪考妣,竟讓他愣了愣,沒忍心譏諷,隻是放下手中的朱筆,淡淡道:「突然良心發現?」
「有什麼我不知道的,都告訴我吧。」
「你當真不記得當初是我和沈燁一起將你從青樓買回來的?買你不為別的,就為這張臉。看到你的第一眼,我便覺得你是上天送給我專克慶王府的一把刀。」
他打開了話匣子,便興致盎然繼續說下去:「我要沈燁將你訓練成一名細作,死士,以備將來。沈燁做事一向穩妥,此事交給他便不再過問。誰知四年前戎狄突然進犯,慶王府看似退敵有功,實則疑點重重。我向沈燁要那個與顏舒長相神似的死士,他卻告訴我慶王府之事他會全力以赴,但死士,沒有!」
我倒吸一口涼氣,沈燁有沒有打算訓練我,我不知道,但我進了侯府便立刻少女懷春,每天眼巴巴等著見他一面,甚至有意無意撩撥是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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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接著又道:「慶王叔老狐狸了,當年為了拉攏長樂侯,上趕著定了這門娃娃親。被貶封地還不死心,又讓女兒繼續糾纏沈燁,四處說他們兩小無猜,情深義重,卻在侯府安插了不少眼線。」
「所以,沈燁不喜歡顏郡主?」我木木地問。
「從小就不喜歡又甩不掉的跟屁蟲罷了。」皇帝擺擺手,他絲毫沒有興致討論這些,卻突然看著我笑了,「當年在青樓看到你的第一眼便知道你能堪大任,別人都極力賣笑,隻有你,冰冷卻自持。」
我苦笑。
「你第一次來見我時我便知道,我沒看走眼!這男女情愛是世間最令人智昏的毒藥,沈燁自幼與我一同聽訓,卻還是情關難過。他自以為能承擔一切,到最後,你恨他,孤身走上他原本想保護你不讓你走的路,自己卻再難開口,隻能將錯就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