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是見不得光的外室。
蘇府落敗,為給嫡姐添嫁妝,嫡母將我嫁給花商許鹽亭做續弦。
他的原配夫人留下一雙兒女。
不僅有六個難纏的妾室,還有個以未來當家主母的姿態自居的柔弱表妹。
姨娘擔心我入了豺狼虎穴,我卻開開心心上了花轎。
畢竟。
我這樣卑賤的身份,原本也隻能做妾。
01
一朝天子一朝臣,新帝登基,蘇府迅速落敗。
寧遠侯三次登門,多番暗示父親識時務,主動退了嫡姐和其嫡次子寧仲舜的親事。
父親為了借寧遠侯東山再起,嫡姐不肯舍棄她的少年郎。
便抓著寧遠侯虧空國庫的把柄,提出願將百萬嫁妝都贈與,以填補虧空。
新帝抄家,雖開恩給蘇府留了祖宅和一百畝莊子。
卻隻夠勉強維持府中幾十口人的生計,哪裡拿得出百萬嫁妝?
「蘇飛舞,隻要你肯嫁給許鹽亭做續弦,我就做主讓你娘入府,做個良妾。」
許鹽亭是皇商,是天下首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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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前,他的原配去世了,他願以百萬聘禮求娶世家貴女,以此抬高他作為商戶的地位。
士農工商,商戶低賤,世家哪裡看得上他?
如今蘇府需要錢,嫡母便放下顏面送去了帖子,二人一拍即合。
嫡母高高在上,明明有求於人,卻一副施舍的姿態:「你妹妹蘇朵雨,也可以記在我名下,成為國公府堂堂正正的嫡女。
「若是你不肯……」
「好,我答應。」
不等嫡母威脅的話說出口,我便點頭應承下來:「唯願嫡母信守承諾,飛舞必將為嫡姐在寧遠侯府站穩腳跟傾盡所有。」
嫡母很滿意我的態度,連連拍手叫好:「好,蘇飛舞,你比你娘識時務。」
出嫁前一日,嫡母帶著嫡姐蘇明珠來見我,對我耳提立命。
蘇明珠:「為了你的體面,我特意求了父親和母親,他們同意你出嫁的時候把聘禮帶走。等三天後你回門時再偷偷帶回來。」
這哪裡是為了我的體面,分明是為了蘇府和她蘇明珠的體面。
她們是怕百萬聘金就這麼明目張膽地留在蘇家,會落人口實。私吞女兒的聘禮,那是會被戳脊梁骨的。
「可以,但我要嫡母你在明日的婚宴上,當眾承認我娘是父親的良妾,朵雨是母親你養在外祖父家庶女。」
「蘇廢物!你別得寸進尺!」
嫡母惱怒,對我的稱呼又恢復了從前那樣,叫我「廢物」。
飛舞飛舞,廢物廢物。
嫡母當年生蘇明珠的時候傷了身子,無法再有孕。她為了鞏固自己的地位,便把自己的庶妹,也就是我娘送上了父親的床。
懷胎十月,嫡母盼著是個男孩,生下來時發現是女兒,當場變了臉,給我取名為「廢物」。
是我娘拼死一搏,給我改成了飛舞。
我撫摸著我娘為我繡的紅蓋頭,這些年承受的屈辱,從腦海裡一一閃過,如今終於能出一口惡氣了。
再抬頭,我眼底漾著無所謂的笑:「那,我寧死不嫁。」
02
嫡母守諾,娘和朵雨連夜從城西的破屋搬進了蘇府。
娘擔心我:「飛舞,許府是豺狼虎穴啊。娘打聽過了,許鹽亭的六個妾室個個難纏,他那個妻妹身子孱弱不說,還處處以未來主母的姿態自居。
「還有原配留下的一雙兒女也都啟蒙了,他們是容不下你的啊!」
妹妹朵雨也淚眼婆娑地抱著我:「姐姐,我才不喜歡嫡女的身份,我隻想我們一家三口永遠在一起。」
她們心疼我。
我卻不能不為她們考慮。
從我莫名其妙來到這個世界,成了娘的女兒後,她從未虧待我。
娘為了養我和妹妹,累得身體越來越差了,僅憑我做工掙的那點銀子根本不夠她服藥治病。
朵雨已經八歲了,我再也不能讓她被街頭巷尾的混小子追著喊著罵小娘養的破爛貨,她得去學堂,學四書五經,學琴棋書畫,才能在這個時代博一個好前程。
「你們放心吧,許府家大業大,雖然是續弦,但也是正妻啊,我不虧的。」
至於那難纏的妾室,柔弱的表妹,啟蒙的一雙兒女。
難道還能比做外室之女的還難?
03
寧遠侯祖上有從龍之功,當家主母更是撫養新帝長大的姑母淮陽長公主。
人人都以為蘇家與寧家的婚事已經作罷,可卻有消息傳出,兩府已經著手下定了。
我出嫁那日,前些日子已經不往來的人,又紛紛帶上賀禮,差點踩斷了門檻。
自從蘇府落敗,便門庭冷落,今日這番熱鬧的景象恍如隔世。
親耳聽見嫡母對著以淮陽長公主為首的一群貴婦名女們,介紹我小娘是蘇府良妾和朵雨是她寄養在南方母家養病的嫡女後,我歡歡喜喜地上了花轎。
許府確實是豺狼虎穴。
剛下喜嬌,就被人用彈弓打了好幾下。
拜完堂後,合衾酒還沒來得及喝,門外的丫鬟便匆匆忙忙來稟告:「主君,薇柔小姐又夢魘了,您快去看看吧!」
許鹽亭手裡的酒杯傾了傾,裡面的酒弄湿了我的喜服。
他慌張地站起來,準備離開時被我按住了手:「夫君,我知道薇柔小姐是先夫人的嫡親妹妹,您對她的重視可見一斑。今日是我的新婚之夜,若您現在離開,明天您丟下新婚夫人夜探妻妹的消息就會傳遍整個京城。
「知道的會說您重情重義,可不知道的便會非議薇柔小姐不知廉恥。明知今日是姐夫的新婚之夜,卻還裝病勾走姐夫,丟下新婚夫人。
「我的顏面不重要,想必您也不在乎外面的汙言穢語,否則也不會讓薇柔小姐寄居府上多年,甚至暫時執掌中饋。
「可先夫人泉下有知,若是知道您因對她的思念與愧疚,便任由薇柔小姐背上的負名毀了前程,也會自責和心疼的。」
我的一番話,讓許鹽亭陷入沉思。
我不由攥緊了藏在衣袖裡的雙手,我必須搞清楚許鹽亭對他那位妻妹究竟是什麼心態才好行事。
「可薇柔自幼體弱,今天的婚禮人多嘈雜,她怕是驚到了。」
「那就用我的拜帖去請宋太醫。」
我是請不動送太醫的,可嫡姐馬上就要嫁給淮陽長公主的嫡次子了。許府日後與寧遠侯府也算是連襟關系,宋太醫識時務,會賣這個面子的。
許鹽亭嗯了一聲,點點頭,握住我的手:「夫人想得周到。」
紅燭熄滅,一夜溫存。
我攀著許鹽亭,心中百感交集。
入府的第一場仗,我算是打贏了,隻是第二場、第三場……還未可知。
但無論如何,我都會坐穩許府當家主母的位置。
為我,為我娘,為朵雨都博一個好前程。
04
翌日。
許鹽亭早早出府,巡查鋪子去了。
我故意起得晚了些,六位姨娘見到我時頗有抱怨,但還沒等她們開口,我便一人賞了一斛螺子黛。
春姨娘:「真不愧是官宦之家,就算被抄家了還有這樣的好東西呢。」
聽她這麼一說,其他姨娘臉色各異。
婉姨娘和紅姨娘不屑地將螺子黛扔到桌案上。
明姨娘、禾姨娘、芬姨娘戀戀不舍地放下。
我心中有了數:「白露,把春姨娘、婉姨娘,還有紅姨娘的螺子黛都分給明姨娘她們三個吧。」
該敲打,該拉攏的。
春姨娘許是沒料到我會這麼駁她臉面,當即掛不住了:「先夫人在時,什麼好東西不賞給我?」
我不緩不慢道:「今時不同往日了,我不如先夫人寬宥。各位若安分守己,早日為主君開枝散葉,我便與你們是同氣連枝的姐妹。如不能……許府多納幾方妾室的銀子還是寬裕的。」
各位姨娘臉色各異。
尤其是春姨娘,她下意識撫摸著自己的小腹。
我更是沒有忽視她眼底難掩的痛色:
「春姨娘,芷姑娘……
「芷姑娘是先夫人去世時親手交給我撫養的,我早已視她為親生,夫人若是想從我身邊搶走,那我寧為玉碎,不為瓦全!」
春姨娘頓時緊張不已。
嫁過來前,我就把許府為人知和不為人知的情況都摸清楚了。
春姨娘是先夫人的陪嫁丫鬟,先夫人病重時做主把她抬成了姨娘,並將女兒交給她撫養。
春姨娘也確實將芷姑娘視如己出。
隻是,哪個女子不想當母親?更何況是個盼著母憑子貴的姨娘。
可春姨娘這幾年最得許鹽亭的歡心,卻始終難以有孕。
「我何時說要搶過來了?我隻是聽聞這幾日芷姑娘有些不舒服,想著讓來府上給薇柔姑娘瞧病的御醫一同給她看看。」
頓了頓,一一掃過六位姨娘,最後視線定格在春姨娘身上:「順便再給你們也看看。」
春姨娘離開時的表情肉眼可見地歡喜了。
先夫人能給許鹽亭生下一雙兒女,證明他是沒有問題的。
可若說是姨娘們的問題,那也不至於這麼巧六個都有問題。
這裡面,一定有貓膩。
05
「夫人,你昨晚睡得不安生?怎麼煮起薏仁糙米粥來了。這些東西讓小廚房去弄就好了,何必您親自動手?」
咕嚕咕嚕的米香味,芳香撲鼻。
娘帶著我和朵雨一直住在城西的窄巷子裡,嫡母故意刻薄我們,白米是稀罕物。
為了果腹,娘就會給我煮糙米粥。
她做了工掙到錢,就會買一小捧薏米,混在糙米裡一同煮,既能增加飽腹感,還能安神助眠。
娘說,吃飽了就不冷了:
「哪有人能比我煮的薏仁糙米粥更軟糯可口。」
白露欲言又止了一番後,轉移了話題:「春姨娘她們無孕是好事,夫人怎麼還替她們請御醫?」
白露不解:
「她們入府這麼多年,一個都沒有懷上,你不覺得有問題?」
白露一愣,眼珠子轉了轉:「莫非是……」
「夫人,主君回來了。」門外的伺候的丫鬟輕扣門道,「本是直奔著我們端靜軒來的,不想半路薇柔姑娘的婢女來報,說薇柔姑娘身體欠安,主君便去了明月閣。」
白露腦裡那些不得章法的想法在這一刻匯聚成形:
「夫人,她這小賤蹄子!」
我無妨一笑:「帶上我親手煮好的薏仁糙米粥去明月閣。」
明月閣的人一見到我,便趾高氣揚地把我攔住:「夫人,主君在裡面呢。」
狗仗人勢的的東西。
白露上前就刮了那人一耳瓜子:「你是個什麼東西,也配攔著主母。後宅什麼地方,是當家主母去不得的?」
「不懂規矩,發賣了便是。」我的話落地,身後兩位家丁便將人壓了下去。
閣內傳來女子的抽噎聲:「姐夫,我這幾日每晚都會夢到姐姐。你說,是不是姐姐不高興姐夫新娶啊?不如這樣,我們改日帶著迎松芷兒一去去祭拜姐姐?
「我想告訴她,新夫人很仁善。不然,我這心裡頭總是不安,總是夢魘。」
我拾步而入,剛好將許鹽亭不動聲色地把手從李薇柔手裡抽出來的動作盡收眼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