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為我裝得很漫不經心,卻沒想到還是被周越捕捉在眼裡。
他直接幫我扭開了瓶蓋,輕聲說:「遞水不扭瓶蓋,我的問題。」
待到補充完能量後,我後知後覺周越在警局說的那句【已經裝過一次陌生人了,這次我不想裝了】。
我還沒開口,周越像是有讀心術一樣能夠洞察我的內心所想。
他搶先開口說道:「程朝朝,從你說那句朝朝暮暮的朝朝時,我就知道你是誰了。」
我掩著嘴輕咳了一聲,身子微微一顫,眼神不自覺閃躲,不再與他對視。
周越繼續說:「程朝朝,你很笨,你以為你偽裝得很好嗎?你和她不一樣。」
我試探性地開口詢問:「所以你也知道那半年裡和你聊天的人是我?」
他微微點頭輕聲說:「知道。」
「那你不討厭我這個小偷嗎?」
我偷走了屬於周緣的時間。
9
兩年前的六月,在高考的最後一門考試上,我握著筆的右手突然失去了力氣,
我無法控制寫字的字形,壓根提不上一點力。
我心裡開始發慌,眼淚奪眶而出,我害怕又恐懼地請求監考老師的幫助。
隻是我還是沒能完成最後一門考試就躺在了救護車的擔架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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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在醫院,我認識了正在抗癌的周緣。
那段時間我正處於低谷中,整個人憔悴不堪。
周緣雖然沒了頭發,但五官優越,長得很美,笑起來很甜。
她主動跟我搭話:「你的頭發好美。」
當她得知我未能如願高考時,安慰道:「我弟弟今年的高考也沒參加,但他說他還有機會,你也一樣有機會。」
我雙眼無神,像是自言自語道:「我沒有機會,我會死的。」
周緣溫柔地將我攬入懷裡,鼓勵著我:「那就在死前去做你最想做的事。」
我不知道我這具身體還能做什麼,我也不知道我想做什麼。
直到無意中聽見周緣和周越的對話。
周越的嗓音通過擴音器傳來,低沉磁性。
他說:「姐,等我復讀考上大學,我一定會來看你,我還會造出能治病的醫療機器人,肯定會治好你的。」
周緣壓根不相信,但還是耐著性子說:「好,姐等你。」
周緣總是欺騙電話那頭的周越,總說自己的病正在好轉。
但是我知道,她的狀態一天比一天差,嚴重到一周進重症監護室三次。
我出院前,我將自己的長發剪下,做成了一頂假發送給了周緣。
周緣也將自己的手機給了我。
她說:「明天早上替我向周越說聲早安,然後就把手機關機丟掉吧。」
就在我接過手機踏出病房那刻,周緣的心髒停止了跳動。
我準時地跟周越發送了早安。
這是我第一次跟周越進行互聯網對話,以周緣的名義。
按照約定,我接下來的動作是將手機關機並扔掉。
可是我沒有。
我舍不得。
周越給我發了很多照片。
有凌晨五點的天空,有無聊午後的綠葉,有傍晚紅遍半邊天的夕陽,也有周越和流浪貓的合照。
那張照片雖然隻露出周緣的下半張臉,但我記住了嘴角的那顆淺色小痣。
最重要的是,他說他要考的那所大學裡,有一位很厲害的教授,那位教授正在組建團隊研發仿生機器人。
周越信誓旦旦地說:「我必然會成為其中一員。」
這讓我起了貪心。
我自私地留下了手機,開啟了和周越長達半年的交流。
可笑的是,周越對我們都很清楚。
而我和周緣竟然不知道他所遭受的一切。
10
我害怕又自卑地垂下腦袋,奪眶而出的淚珠滴落在周越伸過來的掌心裡。
他曲著長腿,俯身半蹲在我的腿邊,動作極致溫柔地扣住我的指節,抬起望我的眼眸柔情流轉。
語調不緊不慢:
「程朝朝,你不是小偷,那半年裡,也藏著我的私心。
「我姐離開的那天我就已經知道了,我隻是還不能接受,責怪當時的自己沒本事,沒保護好我姐,那天晚上我坐了一夜,直到收到你發來的那句早安,讓我感受到這個世界上,我愛的人還在。
「是我太自私了,自私地把你當作了周緣,自私地霸佔了你半年的時間,最後還自私地喜歡上了這個叫程朝朝的女孩,卻在她出現在我面前時不敢承認。」
周越的嗓音裡摻著一絲哽咽:「我是一名殘疾人,配不上你,不敢再耽誤你的時間。」
我伸手捻去周越眼角還未滑落的熱淚,盡量讓自己看起來很正常。
決定來找周越時,我的目的很單純。
我隻是想讓他記住我,深深地把我刻在腦海裡。
我想要在他真正研發出仿生機器人時,造出一個我。
一個名叫程朝朝的機器人。
她會和我有著一模一樣的長相,復制我的記憶,以一副健康的身軀長命百歲的活下去。
可是,我現在真的喜歡上了周越。
但我真的沒時間了。
我隱藏著內心的不舍,一頭埋進他的懷裡。
他的腰肢精瘦,寬大的肩膀厚實溫暖,令人感到安心。
我一遍又一遍地說著:「周越,我真的很喜歡你。」
特別特別喜歡……
周越回抱住我,力道逐漸加重,像是要把我整個人嵌進懷裡一樣。
縱般不舍,他還是將我從懷裡拉了出來。
他的薄唇輕觸我的額頭,動作柔情,卻停留了良久。
「朝朝,往後朝朝暮暮我都不會推開你,隻要你不嫌,這次換我追著你跑。」
周越將房子留給我住,他回學校住宿舍。
在他離開前,回眸時笑意淡若清風:「等我。」
我噙著淚,眼角彎彎應聲說:「好,我等你。」
在周越離開後,我走遍了新房的每一個角落。
我走向陽臺,喃喃道:「這片星空就當我陪你一起看了,還有這晚風,我先提前吹了。」
於是,寧靜的夜色中,
我朝著聊天框發去了一句【晚安】便將手機關機,坐上了回家的飛機。
11
兩年前我出院根本就不是痊愈了。
而是不死心的父母帶著我看遍了全國各地的醫院,最終的答案都是一樣。
每個醫院給出的說法都是:「漸凍症是一種罕見病,我們真的不能保證痊愈的可能性。」
我吃了很多藥,做了很多檢查。
我很累,所以我逃了。
得知我回來的父母早就在機場早早等候。
看見我那刻,一向嚴厲的父親留了兩行清淚,他哽咽道:「回來就好,回來就好……」
隨著時間的過去,不久前還能在警局鬧事的程朝朝此刻已經變成了一堆爛泥。
吃飯上廁所全靠護工伺候。
唯一還能自助控制的隻有眼皮和一根食指。
我艱難地發出嗚咽的聲音,竭盡全力地指著手機的方向。
母親雖然聽不懂我的意思,但也很有耐心地打開手機,一個軟件一個軟件地詢問我。
指尖停留在錄音機時,我拼命地眨了眨眼睛。
母親了然,按著順序逐一點開了每一條錄音。
其實當初我對這些錄音內容沒有印象,事後也沒有再聽過。
沒成想,周越面對我的每一句瘋言瘋語都有回應。
我:【周越,你知道兩千三百五十二點九是一個什麼東西嗎?】
周越的聲音很沉:【你的小金庫?】
我的嗓音變得哽咽:【對,是我的金庫,一個尋找周越的地圖金庫。】
隨後便是重復地說著:【周越,我好喜歡你。】
周越沉默了良久,在進度條的最後沉著聲說:【朝朝暮暮都要喜歡我,可好?】
好,好,好……
我想要說好,可嗓子幹啞得厲害,吐不出一個字。
病床上,我做著蒼白又無力的掙扎,身體卻紋絲未動。
就連表情都是那般死寂無神。
隻有眼淚能知道我有多麼悲痛。
情緒在體內翻滾,心髒的跳動在一刻很清晰。
最後,在我閉上眼的時刻,一群人匆匆地向我奔來。
似乎還說著什麼, 但我耳邊一片清淨, 什麼都聽不見。
隻出現了一句幻聽, 那是周越的聲音。
他說:「朝朝暮暮,我來喜歡你。」
(全文完)
番外(周越)
1
第一次佩戴助聽器時,耳朵難受得厲害。
為了不讓周緣察覺到端倪, 周越如同往日一般打去電話。
周緣說了三兩句就睡著了,電話也忘了掛。
周越原本準備掛斷電話, 但就在指尖快要摁住掛斷鍵時, 一道慵懶軟糯的聲音傳來。
「緣緣姐, 你怎麼又睡著了?我真的好無聊,想找一個人說說話。」
即使沒有回應,那甜軟的嗓音依舊透過助聽器傳進周越的耳朵裡。
女孩低著聲說:
「我真的好想上學, 好想看看未來的自己會是什麼樣的,我還沒有喜歡過一個人, 不知道戀愛的滋味。
「緣緣姐,你說,在我離開這個世界前會遇見一個喜歡我的男孩子嗎?
「一個能不嫌我煩、不嫌我作,還能給我扭瓶蓋的男孩。」
……
女孩說了多久, 周越就聽了多久。
慢慢地, 竟忘記了助聽器的存在, 忘記了耳朵的不適。
周越不知道那位女孩叫什麼, 但是他知道那個女孩來找他了。
起風的夏末,他清晰地聽見了一道清甜的嗓音——「周越!」
循聲望去的那一瞬, 一個齊肩短發、笑容晴朗的女孩闖進了周越的心裡。
他知道她是誰。
可是,他自卑極了, 不動聲色的偏著身子,想要遮掩掛在右耳處的助聽器。
終於, 周越鼓起勇氣詢問女孩的名字。
「你到底是誰?」
女孩眼裡滿是期待, 「程朝朝, 朝朝暮暮的朝朝。」
周越很會隱藏自己的真實情感, 默默地在內心重復著這個名字。
程朝朝, 程朝朝,程朝朝…… 這三個他會記一輩子。
2
周越這輩子都不會想到程朝朝真的會跨越半個地球來尋他。
女孩每日的跟隨讓他內心樂開了花。
但他很清醒, 知道自己不能貪戀太多。
可程朝朝那張小嘴一天天就叭叭個不停。
不巧的是, 助聽器出了問題,斷斷續續地不能傳送完整的一句話。
他不知道程朝朝說了什麼。
他太想聽見她的聲音了, 便不停地去修理。
也就是來來回回地修理, 讓周越深刻地明白事實——自己就是一個殘疾人。
愛會讓人產生自卑,讓人漸漸變得不是自己。
我們坐在靠窗的位置。
「【一」可是當周越得知當年背叛自己的宋明竟和程朝朝一同進了警局時, 他慌了。
這一次,他不會選擇推開程朝朝。
而是主動靠近她。
但是一切都來不及了。
周越天真地以為程朝朝會在新家裡一直等他。
程朝朝伴隨著聊天框上的那句晚安從此在周越的世界裡徹底消失了。
他報警說自己女朋友丟了。
換來的卻是警察的一句:「她是回家了,具體的我們不能透露。」
好不容易聯系到程朝朝的父母,周越還沒來得及慶幸, 就聽見了電話那頭傳來的哭聲和一串電流聲。
那是心髒停止跳動的聲音。
這一次他真的聽不見程朝朝的聲音了。
無論換了多少助聽器, 他都聽不見關於她的一點聲音。
他把這一切歸結於助聽器又壞了。
月光下,周越一言不發地坐在地板上。
他輕觸點開手機裡的錄音,循環播放了一夜。
直到朝陽升起, 哭幹的眼眶發澀,被一縷光猝不及防地刺痛了眼睛。
周越這才回過神來。
一切就像命中注定一般,錄音的最後一句清晰地回響在房間裡。
【朝朝暮暮都會一直喜歡周越。】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