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雲舒從來都是個火急火燎的性子,一道口諭就夠了。
她連踢帶踹,讓我趕緊滾去皇城司門口的登聞鼓。
現下正值人潮絡繹不絕的時辰,她倒是會挑時候。
但前日,裴光和已經搜集齊了所有的戶籍證明。
他來找我時,面上帶著猶豫與不忍。
「沅英,你嫡母她們到底……」
我面無表情地打斷了他的述衷腸。
「父親,古來優柔寡斷者,成不了大事。」
「是貪圖一時風平浪靜和和美美而後雍王奪嫡成功裴家滿門隨太子不得好死,還是大義滅親成就一代名相,父親,您覺得呢?」
裴光和就此歇了猶豫的心思。
我來到登聞鼓前,吸引了許多不明所以的目光。
「那不是裴家的庶女嗎?不會是嫡姐要嫁太子,她心生怨氣,要亂敲登聞鼓搗亂吧?」
「這裴大小姐真是可憐啊,有這樣一個不省心的妹妹!」
「欸欸欸,我勸你別敲,亂敲可是會死人的!」
我沒有猶豫,直接拿著鼓槌猛敲。
周圍人退避三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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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臣女有冤,請陛下明鑑!」
「臣女有冤,請陛下明鑑!」
「臣女有冤,請陛下明鑑!」
我一連說了三遍,周圍人越退越遠。
皇城司的人浩浩蕩蕩走了出來,站在臺階上不苟言笑地盯著我。
「亂敲登聞鼓,扒皮抽筋也不為過。」
「拿下!」
那些人靠過來的時候,我迅速拿出了一塊令牌。
裴光和的令牌。
「臣女手持家父令牌,並非無理取鬧,實乃有冤情,還請大人看了臣女的狀紙,再作打算。」
10
「放肆!荒唐!一派胡言!裴氏,你可是昏了頭了!」
「你說孟卿誘拐你小娘之妹,擄去做了童養媳,還肆意打罵虐待,何等荒謬之言!」
皇帝因為最疼愛的小公主微服出遊時被誘拐,最後被奸殺,對這類事件深惡痛絕,但凡有一起,是九族連坐的。
「讓裴光和和他那個妾室李氏一起滾過來!」
上首的皇帝將狀紙撕碎,太子不動聲色看完,盯著我似笑非笑。
似乎覺得我這個行為有些令人費解。
但他還是開口:「父皇,讓孟將軍和那位孟夫人也一起來吧。」
皇帝擺擺手,表示同意。
我跪在地上,沒有說話,隻等人進宮。
孟將軍孟或先到了,他一進門,銳利陰鸷的眼神就往我身上瞧。
「陛下,內子身子骨不好,這會纏綿病榻,出不了門,還望陛下恕罪。」
「隻是這誘拐之言實屬無稽之談,臣與裴尚書多年至交好友,怎會……定是此女撒謊!」
就在此時,裴光和的聲音響起。
「陛下,且聽微臣一言。」
小娘隨著裴光和跪下,並沒有爬起來。
她用怨恨的目光盯著孟或。
「敢問孟將軍,你夫人手腕上,背脊上,是不是都有胎記,手腕上的形似紅月,背脊上形似蝴蝶?」
孟或瞪大雙眼:「你如何知曉!」
小娘膝行著上前,對著皇帝聲淚俱下。
「陛下,臣婦與妹妹自幼失散,原以為今生無法再見,誰知竟讓我在京城遇見了她,我以性命起誓,她手腕上的胎記,我絕不會認錯!」
皇帝擰著眉看著臺下的人們,手邊是李秋娘的戶籍。
「既如此,孟卿,讓你夫人堂前對峙,再不濟滴血驗親,便知真假了。」
「若是身子不濟,抬也要給朕抬過來!朕倒要看看到底是誰膽大包天!」
孟或似乎十分焦慮。
但他沒有辦法抗旨。
過了大約半個時辰,有內侍通傳,孟夫人到了。
那孟夫人戴著帷帽,走一步咳兩步。
不經意間露出了手腕上的胎記。
太子早就備好了滴血驗親的用具。
在孟或心疼與不忿的眼神下,兩個人滴入自己的血液。
不出所料,相融了。
小娘看著眼前的女子,不敢上前,悶聲痛哭。
孟或同樣震驚了。
他扶額怒道:「就算你們是姊妹,又如何認定是我誘拐的她!我不是在兖州遇見她的啊!你這簡直就是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孟或握住孟夫人的手:「夫人,你說,我們是不是兩情相悅,我待你好不好?」
帷帽裡的人咳嗽了好幾聲。
「陛下,夫君待臣婦很好,從未有過虐待,更未有過誘拐行徑……」
我忽然打斷。
「孟將軍,您說您不是在兖州遇見的孟夫人,那麼是哪兒呢?」
「滄州,還是——顯州?」
孟或聞之色變,大驚失色。
與此同時,殿外傳來一聲通傳。
「陛下,顯州牧入京述職,此刻在殿外求見……」
太子挑眉,用探究的眼神看向我。
對。
是我提前幾日向顯州放出消息,說有了他夫人的蹤跡,引著顯州牧來的。
但孟或包括雍王都不知情,不知曉顯州牧的發妻,名為徐秋意。
11
孟或以為正事來了,他這樁事就能蒙混過去告一段落了。
但那位顯州牧剛走進來,腳步就停了。
真愛一個人,那就是無論過去多少年,都不會忘記她的背影。
顯州牧周禹抖著聲音,喊出了一句——
「秋意。」
孟夫人忽然打了個寒顫。
雖然隔著帷幕,我卻能感覺到她的不可思議。
她慢慢轉過身。
然後抬手,掀起了被特攝不用摘下的帷帽。
多年夫妻未見,再見面,淚眼婆娑。
孟夫人想走過去,可她身邊還站著孟或。
於是她隻能捂著嘴,一邊咳嗽一邊無聲哭泣。
顯州牧跌跌撞撞的腳步聲響起。
皇帝很明顯看出了不對勁。
「周卿,這又是怎麼回事?」
周禹衝到了孟夫人面前。
他想伸手,卻又怕面前是個幻夢。
「阿意……」
「阿意……」
「真的是你嗎?八年了,八年了——」
說時遲那時快,周禹的拳頭落在孟或臉上。
「我把你當朋友,你拐我女人!」
殿內的情況一時難以控制,皇帝叫了很多人才把周禹拉開。
周禹平靜過後,向皇帝說明了當年他是如何被告知自己妻子死無全屍,又是如何不信,尋了她八年。
而孟夫人被拐走後被威脅,若是敢說出實情,定要讓她的原配丈夫死無葬身之地。
那時她又怎會知曉自己丈夫如今已是顯州一方不可撼動的天地,於是忍了八年,盼了八年。
配上裴光和找到的那份滄州戶籍,周禹表示完全沒有錯。
而孟或坐在地上,傻了眼。
「不可能,這不可能,怎麼會被發現……」
事到如今,皇帝還有什麼不明白的。
「簡直令人發指!」
「來人!給朕將孟或即刻捉拿!」
孟夫人,不,應該是李秋娘沒了憂患,終於能和周禹以及小娘相認。
我握著李秋娘的手聲淚俱下,李秋娘也被感染。
眼淚滴在了我佩戴的香囊上,散發出一股奇異的香氣。
孟家人有很多人遺傳了一種病症,情緒極易受刺激難控制從而發狂。
若是用藥,會更快。
片刻後,孟或突然爬起來,揪住了裴光和的衣領子。
「裴光和你個豎子!你我好友多年,你竟然要這樣害我,我跟你拼了!」
裴光和被掐住脖子,但孟或很快被擒拿。
御前行兇,還是朝廷命官,孟或做的每一件事,都踩在皇帝的雷點上。
這個時候,周禹出來給了他最後一擊。
「臣回京述職,本是想向陛下說明顯州貪墨之事,臣已查明,蕭憑蕭閣老,乃是被冤,至於真兇,乃是孟將軍。」
「興許是想殺臣滅口,便可高枕無憂了……」
周禹又是一通有理有據地說明。
皇帝深呼吸片刻,最終冷笑。
「不必捉拿了,送死牢吧。」
「朕要誅了孟家九族!」
12
天子一怒,伏屍百萬,流血千裡。
這次, 他照樣沒有放過外嫁女。
裴雲舒在家中等聖旨等得不耐煩了,正要遣人去尋我時,皇城司的兵馬闖入了尚書府。
誰都沒動,隻拖走了裴家唯一一個姓孟的, 我的嫡母。
嫡母大喊大叫, 裴雲舒驚慌失措攔不住人的時候, 我帶著賜婚的聖旨回來了。
裴雲舒上前,一把奪過了聖旨。
「我是太子妃!我是未來皇後!誰敢動我娘!」
她著急忙慌地攤開聖旨,想在上面找尋自己的名字。
可上面隻有「裴沅英」三個字。
裴雲舒呆住了, 她抬頭看我, 很長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而我闲適地將另一道聖旨塞給她。
「裴雲舒, 這才是你的。」
那是誅孟家九族的聖旨。
裴雲舒忽然就發了狂。
她尖叫著,哭喊著,將聖旨砸在地上。
「我不信!」
「啊——」
「都是假的, 都是假的!」
皇城司錦衣衛統領眯了眯眼睛。
「不敬聖旨者,殺無赦,帶走。」
裴雲舒再怎麼掙扎,也都是無用功。
被拖走的時候,她瞪著我, 恨不得將我碎屍萬段的模樣。
「裴沅英!你到底做了什麼!」
我沒看她。
「你太蠢了, 跟你解釋我做了什麼, 我會很累。」
裴雲舒搖頭:「我要見殿下,他被迷惑了, 他那麼喜歡我, 我是太子妃, 我才是太子妃!」
我抬起她的下巴。
「喜歡?」
「嗤。」
「豬一樣的腦子。」
裴雲舒最終被拖走了。
我這登聞鼓一敲,替太子除掉雍王的左膀右臂,周禹已然猜到孟或沒那麼大的本事瞞天過海,那邊是雍王, 加上李秋娘和小娘的血緣關系,他不會再效忠於雍王。
還替蕭憑沉冤昭雪, 洗脫冤屈,太子也得以寬慰。
我的小娘因為我的緣故被破格扶正, 成了正妻。
我入主東宮的那天, 太子挑開我的蓋頭,似笑非笑。
「得償所願了?」
我搖頭。
他以為我的願望是成為太子妃嗎?
「不,還有人沒死。」
「誰?」
「雍王,周禹, 以及,裴光和。」
雍王, 前世裴家滿門抄斬的時候, 他看上了我小娘, 同樣的招數瞞天過海,最後擄走折磨致死。
所以我選擇了太子, 而不是他。
他該死。
「雍王孤明白, 那周禹如今是你的小姨夫,至於你父親……」
我不鹹不淡地瞥他一眼。
「殿下以為顯州最大的蠹蟲是誰?」
最終皇帝雖未責罰裴家,卻為以儆效尤,直接扒了我的皮,重塑登聞鼓,警告天下人。
「(死」「裴光和可不是什麼清官。」
太子「嘖」了一聲。
「裴沅英,你心真狠。」
「謬贊,不夠狠活不到現在。」
「他日孤若不合你意, 你當如何?」
我沒回答他。
但答案是——
一樣得死。
我手中他們不知道的秘密,還有很多很多。
不主動作死,便可相安無事。
如果一定要挑釁。
死的絕對不會是我。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