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後去年,恰巧生下了嫡子。
這時候相府想要做什麼,倒也正常。
至於我,恐怕隻是個添頭。
我是陛下一手提拔上來的,不管曾經我與皇後有沒有龃龉,她都不可能留我。
所以如今的局面,恐怕......
不是我一個人能應對的來的。
玄寒玉,或者說秦留白,和徐穎兒、徐相聯手。
簡直就是,認賊作父。
由於我曾經並沒有懷疑過這一點,所以我從未和玄寒玉提起過。
不過現在,他也不需要知道了。
7
陛下並非庸人,而是明君。
隻是年幼失怙,暫時失權而已。
一個上位不到十年,二十出頭的帝王,就已經有能寫在史書,供後人稱贊的功績。
又怎麼會被臣子要挾。
我覺得他們愚蠢,卻又忍不住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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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是否知道,自己放權的心腹太監,包藏禍心?
隻是這些事情尚且由不得我來擔心。
我能做的,也就是稍微調查一下。
陛下的身體抱恙,是否和丞相有關。
隻是這件事情,還需要和殷芊芊商議。
她在宮中跋扈善妒,倒也不是什麼手段。
她是真的愛這個皇帝。
所以,殷芊芊是最適合來和我做這件事情的人。
我二人在宮中這麼多年的籌謀和人脈,也是終於能派上用場了。
不過現在還不是和殷芊芊說這個事情的時候,且得再等一等。
我得先看看這二人,究竟要做些什麼。
於是再他們下一次深夜見面時,我跟了上去。
我和玄寒玉相識相戀這麼多年,他的習慣我還是很熟悉的。
所以我並沒有被他發現。
皇後身邊亦有我和殷芊芊的人,所以一直到門後,都沒有任何異樣。
這兩人並沒有在中宮見面,而是在冷宮。
冷宮荒蕪,其中並沒有妃子、宮婢,倒是方便了這兩人,也方便了我。
徐穎兒穿了身素白的衣衫,發飾也簡單的很。
若不看正臉,確實看不出這是一國皇後。
而玄寒玉一身黑衣,倒也養眼。
兩人對立片刻,隻聽玄寒玉開口:
「陛下身子骨如今已然不太好了,而她又沒有出宮,我們不能再拖了。」
他音調比同我說話時,還要柔和三分。
看來確實是愛徐穎兒愛的緊,就連這樣的事情,都不舍得對她兇一分。
徐穎兒似乎是頓了頓:
「此事急不得,我兒尚且年幼,若是此時登基,恐怕要讓我父親拿捏得死死的。我絕不能讓我兒,陷入這樣的情況裡。」
她說完似乎思量了什麼:
「至於那蔣玉溶,一個女官而已,找個由頭倒也好處理。雖說不能讓她死在我手裡,實在是令人不快,但也不能留著她耽誤事兒了。」
玄寒玉垂了垂眼:
「一個女官,尋個由頭貶斥入辛者庫就是了,你又何必費心。」
徐穎兒看了玄寒玉一眼,似笑非笑:
「留白哥哥,你不會當真對她動心了吧?一個庶民出身的賤婢,和那殷芊芊一樣上不得臺面。」
玄寒玉臉色不見任何不愉快,隻是笑得愈發溫柔了:
「這是哪裡話,我從始至終,都隻心悅你一人。」
徐穎兒走上前,輕輕握住他的手:
「我當年入宮也是迫不得已,我從未對你變心過。我如今已經容忍了你與她這些年虛與委蛇,留白,你斷不可負我。」
玄寒玉看向她:
「我自然不會。」
那雙眼,實在是溫柔含情。
我瞧著,心口忍不住絞痛。
勉強定下神後,發現徐穎兒竟然已經走了。
玄寒玉一個人站在那兒,身長玉立,遠遠望向我,喊了聲:
「卿卿,出來吧。」
我心頭一緊,腦海裡閃過幾個念頭。
玄寒玉會將我殺死在這裡嗎?
我死在這裡對他,會有些麻煩。
說不準會破壞他們的計劃。
雖然我現在依舊不知,我在他們的計劃裡,到底是個什麼身份。
隻是基本可以斷定,玄寒玉不會殺了我。
8
我緩緩從門後走了出來,跟玄寒玉遙遙相望。
玄寒玉望著我,似乎嘆了口氣,輕聲問:
「卿卿,這就是你不願意出宮的理由嗎?」
玄寒玉是十來歲才去勢的,所以聲音還是低沉好聽。
我抬眼看向他,並未回答,隻是問道:
「所以,你我這些年,是圖什麼呢?」
我實在想不通,既然他不會現在殺了我,那我便問出來。
玄寒玉沉默良久,隨後低聲道:
「阿玉,我並非秦留白,這些年,我當真是愛你的。」
我聽著隻覺好笑:
「你若不是秦留白,那你是誰?」
玄寒玉苦笑一聲,給我講了個故事。
那年國公府被抄家滅族,秦留白作為世子,當然是跑不掉的。
而玄寒玉,則是秦留白母族的表親,汝陽王氏子孫,王寒山。
秦留白護著他逃出來,卻得知王氏也遭難,他回不去的消息。
最後幹脆入宮,給國公府,以及王氏復仇。
這話說的倒是,每一個環節都能找到驗證的人。
可我不信。
原因無他,我入宮前,是見過秦留白的。
隻是他不記得我了而已。
玄寒玉說著秦留白是如何死的,說著自己如何入宮。
這時我就知道,他恐怕早就準備好了這一層身份。
他始終有一層底牌。
隻要他真實身份不是秦留白,一切就都有轉圜的餘地。
就算國公府,秦氏滿門被屠的真相被他得知。
也能用自己是王氏子,躲過一劫。
我心中忍不住冷笑。
真是打得一手好算盤。
玄寒玉說,他並不愛皇後。
可秦留白,愛徐穎兒。
他必須要裝下去。
他讓我莫要擔心,說他會護著我。
興許會受一陣子委屈,但一定讓我安然無虞地活下去。
我想,隻有留著一條命,就算是我的脊梁被徐穎兒生生踩斷。
也是安然無虞地活下去。
對嗎?
這些話我沒有質問他,隻是假意信了。
畢竟再說這些,已然沒有意義。
9
離開後,我讓殷芊芊去查藥監局。
而我則託了尚食去查御膳房。
查陛下的飲食和日常服用的藥物,這其中倒是讓我發現了一些異常。
陛下的飲食明面上看沒什麼問題,但如果和藥物合起來看。
確實會讓身體虧空。
但真要說什麼傷及性命,其實不至於。
這樣的虧空,對於他們的籌謀來說,實在是有點太慢了。
我想著,他們應該是有其他的謀算。
比如,陛下身體一日不如一日,精力不行,自然會放權。
隻要陛下放權,可操作的餘地就大了很多。
這些證據自然是不夠的,我得先同殷芊芊交代了這些事情。
我二人商議過,再說如何做。
陛下是我的貴人,我能有如今,全靠陛下提攜。
就算沒有前世,我也是不會對這件事情袖手旁觀的。
殷芊芊聽我說完這些事情,險些掀翻了手裡的茶盞:
「你膽子是真的大,這樣就去了。萬一他真的要弄死你,你可怎麼辦,冷宮那種地方,誰能救得了你。」
我知道她是擔心我,安撫道:
「無妨,我心裡有成算。隻是我在想,我尚且能認出來玄寒玉是秦留白,陛下怎麼可能認不出來?」
殷芊芊點點頭:
「陛下和秦留白,也是伴讀之情誼。認出來,才是常理。不過當年給國公府定罪,並非陛下所想。興許......」
我接道:
「陛下是心懷愧疚,補償他。」
殷芊芊微微頷首:
「如果是這樣,你有成算嗎?」
我點點頭:
「有一些,隻是需要更多的證據。畢竟玄寒玉和陛下的關系,也並不普通,而且陛下看起來,頗為信任他。」
殷芊芊道:
「好,我從皇後那邊下手,你從玄寒玉那邊下手,你我分頭。」
殷芊芊受寵多年,能和名門望族出身的徐穎兒分庭抗禮。
不是沒有理由的。
隻是我沒想到,她還有那樣的殺氣。
三日後,她竟然被診出有孕三個月。
我明白,這是在逼皇後露出馬腳。
若不是這一茬,她大可以隱瞞下去,護住自己孩子。
我知道的時候正在御前當值,也是忍不住地心驚。
陛下看起來十分愉悅,馬上下令封賞。
之後還問我:
「若是貴妃誕下皇子,朕便封貴妃為皇貴妃,賜封號楹。蔣尚儀覺得如何?」
陛下時常會問我一些後宮的事情,畢竟我是尚儀。
我聞言先是行禮:
「臣以為不妥,皇貴妃位同副後。皇後並未有任何失職,此舉,不合禮制。」
陛下聞言點點頭:
「蔣尚儀此言有理,那便,先賜下封號吧。」
我:
「貴妃定會開心。」
10
陛下當日要封殷芊芊為皇貴妃的消息果然傳入了徐穎兒耳中。
徐穎兒坐不住了,她要對殷芊芊下手。
隻是我沒想到。
她對殷芊芊下手,竟然還要嫁禍給我。
不過也是情理之中。
一箭雙雕的事情,實在劃算。
隻是我和殷芊芊早有預謀,徐穎兒並未成功。
事發的時候,殷芊芊在陛下懷中哭道:
「是皇後,是皇後要害臣妾的孩兒。臣妾對皇後素來尊重,從未得罪啊陛下!
皇後不允許臣妾給陛下生下子嗣,臣妾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而我,則帶著證據,從外面進來了。
徐穎兒做得急,手腳本來就沒有非常幹淨。
再加上我二人早有提防,證據搜得齊備。
我進去看了一眼臉色蒼白,身下還有血色的殷芊芊。
饒是知道隻是做局,她和附中胎兒都無大礙,還是忍不住心悸。
這事情實在太過於冒險了。
但當務之急,還是趕快將徐穎兒釘死。
我拿來的證據裡,混了他們給陛下下藥的痕跡。
查下去之後,龍顏大怒。
很快,事情水落石出。
徐穎兒很快被定罪,而丞相也受到了牽連。
隻是還沒有丞相也參與進來的證據,所以徐家暫且無事。
但這樣的機會,陛下又怎麼會放過?
徐家此次,必死無疑。
我從殷芊芊宮裡離開後,見到了玄寒玉。
他似乎是在等我。
我二人遙遙相望,最後是他主動走過來。
我以為他會質問我,結果他隻問:
「你就不怕嗎?這樣的事情把自己摻和進去,若是被殃及了怎麼辦,若是我護不住你怎麼辦?!」
他眼底的心痛和焦急不似作偽。
我卻分不清他究竟是對誰。
若是放在之前,我興許會質問。
但此時,我已經沒了生命的威脅,早已不想與他廢話,隻是微微垂眼:
「死在你手裡,還是陛下手裡,有什麼區別呢?我如此搏一搏,尚且能替貴妃搏條出路。我若聽你的,我二人,都沒命活。」
玄寒玉一愣:
「你不信我?」
我笑了笑:
「我如何信你?」
離開後,我將玄寒玉和皇後勾結的罪證呈交給了陛下。
陛下拿著這些證據看著我,溫聲道:
「蔣尚儀此舉,當賞。隻是留白他,是朕的人。他確實未曾騙你,不過未曾提前與你知曉,是他的錯,你莫要怪他。」
我愣在原地,這才知道原來玄寒玉不是同我虛與委蛇,而是同皇後。
可前世他為何要那樣對我?
我想不通,我也不想想。
我沉默了一會,突然跪下:
「如今臣心願以了,貴妃日後也安穩了。臣情願, 出宮。」
陛下似乎並不驚訝我的決定, 或許是玄寒玉與他提前說過。
他沉吟片刻,允了。
11
我出宮那日, 玄寒玉來送我。
他在宮門口對我說,他重生了。
隻是回來得太晚,無法與我解釋。
丞相勢大, 當時他們手裡並沒有那麼確鑿的證據,陛下也不想將殷芊芊置於險境。
所以,他無法完完全全將我保下來。
那日的做法, 不過是權宜之計。
不出兩日,他就會將我從宮中帶走,再與我好好解釋。
我靜靜地聽著他解釋,垂著眼沒有說話。
玄寒玉苦笑:
「卿卿,我從未愛過徐穎兒。我是世子的時候不曾愛過她,如今也不曾。
我所愛之人,從始至終都, 隻有你。」
我聞言抬起頭,笑了笑;
「我一生,最恨別人欺我。玄寒玉, 你沒有做錯事情,可你我,也就此別過了。你的解釋, 也不必與我多說。」
說罷,我上了殷芊芊派出來送我的馬車。
哦對了,她馬上就是皇後了,也終於和陛下伉儷情深, 是真正的夫妻。
玄寒玉那日在我身後站了很久很久,最後, 隻託人送了我一處院子。
這院子我沒有推諉,畢竟確實很好。
卻沒想到,玄寒玉會直接讓人將我壓在地上,用他腳上那雙,我前些日子做出來的,繡著金線的靴子踩在我肩膀上,
「—「」玄寒玉 番外
我遇到蔣玉溶的時候, 她還是個錦衣衛百戶家的孩子。
算是個官家小姐,卻大膽的很。
那天她的風箏落在了國公府的院子裡,她竟然敢爬上來, 喊我幫她取。
那日之後,我二人經常會隔著院子說些話。
她有時候也會爬上來。
隻是次數很少很少, 少到我一度不記得她的容貌。
後來我家獲罪入獄,表哥頂了我的名字,替我去死。
我卻隻能進宮, 做個太監,尋找機會, 為秦家平反。
宮中如履薄冰這些年, 我終於將那大案平反。
也將徐家一家送去給我親族償命。
可我失去了她。
其實我二人都未曾做錯過什麼,或許隻是不合適。
但隻要她開心,與不與我在一起, 我都無所謂。
與她在一起的那些年, 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時刻。
後來聽說她生意越做越大。
都出海了,成了女皇商。
我替她開心,在夜裡醉了一場。
恍惚中, 我似乎看見一身勁裝的她向我走來,笑著問我:
「你今日,怎麼又偷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