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這皇宮裡最跋扈的女官,頂撞皇後,掌摑貴妃。
她們怕的不是我,而是我的對食——權傾朝野的九千歲,玄寒玉。
但我二十五歲出宮那年,玄寒玉將我交給了他青梅竹馬的皇後手裡。
他踩著我的肩膀,語氣是我從未見過的卑微:
「娘娘,您說過,隻要她任您處置,那就應了和奴才當年的......白首之約。」
我這才知道,他愛的一直不是我,而是那個高潔清貴的皇後。
絕望之下,我咒他永生永世痛失所愛,然後觸柱而亡。
再一睜眼,我回到了二十五歲生辰前一天。
1
宮裡的女官過了二十五都可出宮自行婚配,我這些年和司禮監掌印太監玄寒玉廝混,名聲早就壞了。
就是出宮,也是做玄寒玉的妻。
不過好在不用每日醜時便起,就算不受什麼氣,卻也還是辛苦得緊。
玄寒玉早些時候就和我說,幫我提前求個恩典,不必多受這些年罪。
那時我覺得,玄寒玉雖現在有些權勢,但帝王的恩寵,是世上最不牢靠的。
說不準什麼時候,玄寒玉就成了狡兔死走狗烹的走狗。
我不願他為了我在陛下面前留下什麼,畢竟明面上,太監還是不能娶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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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說了些緣由,玄寒玉笑得格外豔麗。
他本就生了張絕色無雙的臉,這一笑,更讓人失神。
他握著我的手說:
「好,等卿卿出宮那日,讓皇後娘娘給你個恩典,出宮之後,就算是做我玄寒玉的妻,也要更體面些。」
他確實讓皇後給了,給的卻不是恩典。
我進鳳儀宮的時候,尚且不知會發生什麼。
心中隻有日後在宮外天地廣闊,和玄寒玉琴瑟和鳴的日子,腳步也輕快了不少。
卻沒想到,玄寒玉會直接讓人將我壓在地上,用他腳上那雙,我前些日子做出來的,繡著金線的靴子踩在我肩膀上,
那一刻我渾身血都涼了。
在聽到他向皇後求白首之約時,更涼了。
隻是我早該想到,他和皇後是青梅竹馬。
這事兒雖然沒什麼人知道,但我恰好看出了些苗頭。
玄寒玉是十年前,被滿門抄斬的秦國公嫡幼子。
自幼和皇後有婚約,青梅竹馬。
現在皇帝式微,他大權在握。
我一個宮女,當然不足為道。
若是我當年沒有當眾駁斥皇後,落了她這個繼後的臉面。
現在興許還能落個好。
可現在來看,隻有死路一條。
皇後高坐上位,嘴角還是那矜貴冷淡的弧度,隻是說出來的話惡毒無比:
「宋尚儀,可曾想過,會有今日?」
旁邊的嬤嬤走過來重重給了我一巴掌。
我吐出血水,依舊不卑不亢:
「娘娘,我是尚儀局的女官,宮中各位娘娘公主皆可訓斥,您難道是是要將高祖所言,不放在眼裡嗎!」
是啊,人人說我跋扈,卻沒人想過,我乃尚儀局的尚儀,做的就是這樣的事。
掌摑貴妃,是我不當,可對皇後,我卻從未有過逾越之舉!
玄寒玉清楚此事,卻依舊不分好壞。
我早該想到的,權傾朝野的奸宦玄掌印,怎麼是個會講是非對錯的人。
玄寒玉輕輕瞥了我一眼:
「你一個賤婢,不過是有女官虛名,如何能斥責皇後娘娘?這也是你,應得的下場。」
那一瞬,我心如刀絞,卻又轉成漫天憤怒,轉頭看向他:
「玄寒玉,你這樣的人,一生,也不配得到愛,也不配得到自己最愛的人。」
說完,我不知哪來的力氣,掙脫了那些嬤嬤的手,重重地撞上了旁邊的柱子。
2
再次睜眼,是我二十五歲生辰那天。
玄寒玉那天沒有當值,而是讓小太監從宮外買了我最愛的點心。
我看見一身玄色衣袍俊美無鑄的人時,還有些恍惚窒息。
那心如死灰的寂滅感,還沒有完全消失。
一瞬間,我第一個念頭是拿出刀,送玄寒玉去死,去給我償命!
可很快,我冷靜了下來。
就這麼讓他死了,實在是便宜他。
我進宮十二年,十三歲入尚儀局,十七歲做尚儀。
除了那年和害我全家的貴妃對峙出手受罰之外,從未行差踏錯一步。
宮裡那年娘娘,遠不是我的對手。
還有玄寒玉,前世他欠我的,我要他一點一點還給我。
既然他愛皇後,我就要讓皇後,死在他面前。
重來一次,什麼情呀愛呀,我都不會再信了。
我微微斂眉,收起眼底滔天的恨意,轉而笑得溫婉。
隻是說出的話讓玄寒玉怔愣了一下。
我道:
「這些都是十來歲時愛吃的,現在再吃,便有些太膩了。」
我二人在一起許久,這還是我頭一遭如此對他說話。
不過玄寒玉很快反應過來,將糕點遞給了身後的小廝,臉上挑不出一點怪異:
「那我下廚給你做些你愛吃的可好?我今明兩日都告假,你想做什麼?」
他端的是柔情蜜意,我腦海中卻隻有那日他踩著我肩膀時的樣子,壓著心口的恨意,繞開了這個話題:
「我今日想了想,打算去找陛下求個恩典,便不出宮了,做一世女官也是好的。」
說完我又頓了頓,補了一句:
「也可在這宮中與你作伴。」
玄寒玉臉色變了變,脫口而出:
「不行,你必須出宮!」
他說完意識到自己語氣不好,又柔聲解釋:
「卿卿,這宮中復雜危險,並不適合你。陛下身子不好,若是一旦有個什麼意外便是奪嫡,我未必護得住你。」
我微微斂眸,掩蓋眼底恨意。
他到底是擔心護不住我,還是擔心不能拿我去哄他白月光的開心!
我在心裡恨恨罵了一句,再抬眼已經是他慣見的模樣:
「寒玉,你不必憂心我,若是你有個三長兩短,我又如何能獨活?不論遇到什麼,我都會與你在一起。」
似乎是怕他不信,我壓下心底的惡心,伸手輕輕握住了他的。
玄寒玉愣了一下,那張精致豔麗的臉上閃過一絲慌亂,但很快被他壓下:
「我怎麼忍心……」
我不想再聽他虛情假意,而是起身:
「我今日要當值,先去了。」
這話倒是沒錯,但放在以前,我會將這事兒推了,全心陪他。
可我現在,實在不想和他虛與委蛇。
之後我去見了聖上。
聖上尚且年輕,但身體確實一般。
我表明了自己願做一生女官時,他看起來很高興,當即應允。
走出御書房,我看著頭頂已經昏沉的天色,微風裹挾著毛毛細雨落在我臉上。
我才有了自己重生的實感。
回去的時候玄寒玉已經不在了。
我早早歇下,很快入睡,卻做了一晚的噩夢。
夢裡,玄寒玉和皇後耳鬢廝磨,而我被折磨得不似人形。胸口劇痛。
雖然我決心割舍,卻還是痛得很。
這麼多年的情誼,這麼多年的朝夕相處,哪裡是一時半刻就能放下的。
我到底是愛他的。
愛了他那麼多年。
一覺驚醒,出了一身冷汗。
侍候我的宮婢恰巧推門進來,手中端著水。
我這才恍然是到了上值的時候了。
今日是我生辰,按例是不用上值的。
但我的作息已經習慣了,不管上不上值,都是這個點醒。
至於玄寒玉,他約我今日在他府中慶生,我思來想去,還是決定去了。
3
玄寒玉換了一身緋紅常服,身長玉立。
在宮中的時候,時常能聽到有宮女議論。
說他若不是閹人該多好,滿京城的貴女都想嫁給他。
我止在原地看了一會,直到他走上前來,輕輕拉起我的手才回過神來。
玄寒玉溫聲道:
「我前些日子讓人給你收拾的院子好了,我帶你去看看。」
前世我也去看了,那院子奢靡華貴。
就是宮裡妃子的寢宮都比不上。
隻是我也確實沒機會住進去。
所以,這屋子究竟是給誰備的。
給我,還是給他心尖尖上的皇後?
我在心裡冷笑一聲,切過了話:
「寒玉,不必看了,我昨日已經向聖上求了留在宮中的恩典。」
玄寒玉臉色登時就變了:
「你怎麼都不與我商議?!」
我直直看向他問道:
「你為何不想讓我留在宮中?我是尚儀女官,縱使奪嫡,也牽扯不到我。
你若說因你,那我除非遠離京城,不然絕不會幸免!」
玄寒玉臉色變了又變,最後低吼道:
「你為什麼不能聽聽我的話!我不會害你!皇後記恨你許久,你留在宮中,哪有好下場!」
我聲音猛地拔高:
「我若是真的不在宮中,那才是方便她對我下手!我是尚儀一天,她就得忌憚陛下一天!」
玄寒玉難以置信地看著我:
「你不信我,卻信他?」
這個他,指的是陛下。
這日我二人不歡而散,他親自下廚做的席面我連見都未見便回了宮。
這日開始,我二人便陷入了冷戰。
不過是玄寒玉單方面冷戰。
對於我來說,他不來找我,其實是好事。
我在宮中十幾年,也有不少自己的人脈心腹。
譬如……那個曾被我當眾掌摑過的貴妃。
我去貴妃宮裡的時候,貴妃正在同宮人賞花。
她見我來輕輕哼了一聲,屏退左右後才讓我上前。
我剛一過去,殷芊芊便拉著我的手:
「我聽說你不出宮了?不是說要出宮去和玄寒玉過好日子嗎?」
我苦笑,殷芊芊當即便明白,臉色一變直起身:
「他竟然敢負你!」
我和殷芊芊,是一同入宮的宮女。
她去了尚儀局,我去了尚衣局。
後來她被還是太子的皇帝看中,成了東宮良娣。
而我,則頂了她的缺,去了尚儀局。
鮮少有人知道,我二人交情極好。
她能當上貴妃,我得有少說五分功勞。
至於那一巴掌,也是當時情勢所迫,我若不出面,等著她的就是失去聖心。
這些年,我二人面上還是不和,但私下,來往甚密。
就連玄寒玉也不知道。
我拍了拍殷芊芊的手安撫她:
「你莫慌,我是來問問,你可知道定國公府世子和皇後以前的事情?」
十三年前,我進宮那年,定國公府被抄家滅族。
國公府上下百口人,死得幹幹淨淨。
這件案子也成了忌諱,不準任何人提起。
殷芊芊臉色一變,拉著我:
「你問這個作甚,難不成玄寒玉是定國公府那個世子?」
她問完又自言自語道:
「不是不可能,這年紀,恰好能對得上。」
我拉住她:
「你先別多想,我且隻是猜測。」
殷芊芊定了定神,和我說起了那段往事。
4
定國公府世子秦留白,和皇後徐穎兒是青梅竹馬的娃娃親。
如果不是那檔子事兒,兩人必定成婚。
兩人那些年,也是京城中的金童玉女,一段佳話。
後來定國公獲罪,這事兒也不了了之。
而徐穎兒,畢竟是相府嫡女,外祖配享太廟。
做個太子妃,完全夠格。
於是徐穎兒嫁入東宮,和太子雖說不是什麼伉儷情深,但也算是舉案齊眉,相敬如賓。
我聽完若有所思,殷芊芊拉著我:
「燕燕,你可不要糊塗。若玄寒玉當真是那秦留白,你可萬萬不能與他有牽連了。
傳聞,秦留白曾去見過徐穎兒一面,大雨裡守了一夜沒見著。可見他有多愛徐穎兒。」
這句話像針一樣刺進我心坎,我胡亂點了點頭,讓她放心。
重生這樣的事情我是萬萬不能告訴她的。
隻是簡單說了一下,懷疑玄寒玉和徐穎兒有什麼私下往來。
殷芊芊眉毛皺得死緊:
「你別慌,我在皇後宮中也有些人手,若是有什麼消息,第一時間告訴你。」
我從她宮裡出來,在御花園走得極慢。
既然是這樣,那一切都說得通了。
為什麼玄寒玉要在宮裡忍辱負重,為什麼徐穎兒三番五次陷害宮妃和皇嗣都沒有受到什麼實質性的懲處。
原來都是因為,玄寒玉在護著她。
他明明知道,皇後對我有侮辱折骨的仇恨,卻還是在幫她。
我這個尚儀女官,終究比不過青梅竹馬,金尊玉貴的皇後啊。
等我回過神摸了把臉,才發現自己早就已經湿了滿臉。
我已經許久沒有哭過了,這麼多年了……
上次落淚,還是我叱責皇後的時候。
5
那是我剛做尚儀女官的時候,我年紀輕臉嫩,徐穎兒不把我放在眼裡。
她羞辱殷芊芊時,拿我做筏子,說我是下賤之人。
又對我百般挑剔,硬要我在御花園罰跪。
可我是尚儀女官,怎麼可能由著她亂來?
原本尚儀女官的地位並沒有這麼高,可先皇後宮曾出過皇後失儀的事情。
這時候,尚儀女官才有了叱責皇後而不被責罰的地位。
那日我當眾下了皇後面子,又上呈陛下。
最後徐穎兒禁足三月。
這時徐穎兒便記恨上了我。
那日我是哭了的。
是在所有事了之後。
那是我頭一次叱責貴人,手都在抖。
心底雖然有被折辱的委屈,卻又有權力的欣喜。
也是那日,我遇見了玄寒玉。
他拉起我,問我怎麼了。
當時他已經是隻手遮天的東廠總督秉司禮監掌印太監。
這樣的人物,卻對我頗有關懷。
就這樣,我二人慢慢相熟。
又慢慢互通心意,成了對食。
那時我以為,玄寒玉是真的愛我。
畢竟他對我,實在是好得沒話說。
我一個小小尚儀,哪裡值得他這樣,虛與委蛇這麼多年啊。
若說傾瀉私欲,他也從未做過。
他說他是閹人,不能折辱了我。
我便愈發愛他。
現在想想,實在是可笑。
隻不過可笑的是我。
竟然如此愚蠢,這樣的鬼話都信。
6
很快,殷芊芊的人就給我來了消息。
說玄寒玉這段時間和皇後的來往確實更甚了。
我現在已經過了前世死的時間點,這兩人恐怕是等不及了。
來的小太監和我說,不敢離得太近,所以不太清楚具體說了什麼。
但看口型,似乎是跟我,還有陛下有關。
和陛下有關?
若僅僅隻是與我有關,我雖然清楚是什麼情況,但仔細想來,會有一些奇怪。
畢竟我隻是個沒有什麼身份背景的女官。
玄寒玉其實遠沒有必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
所以這兩人的行為並不算多合理。
可若是與陛下有關,很多事情,卻也說得清了。
這兩個人,一個是曾經國公府世子,尊貴無比。
一個是書香清流,滿門清貴,父親權傾朝野的相府嫡女。
野心,欲望,仇恨,三者齊備。
早些年陛下剛剛繼位,被各方勢力推著,送國公府全族去死。
其中推波助瀾最大的,就是相府。
那時候陛下尚未完全掌權,隻能依賴於皇後的父親。
也是那時,相府的勢力達到了頂峰。
滿朝以內,皆是丞相門生。
而現在,陛下年紀也長了不少,已經沒有從前那麼好控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