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我吃了一驚,看他將嬰兒接了過去。
那小心翼翼的樣子,仿佛捧著脆弱的珍寶。
就在這時,徐晟走了進來。
「蘇醫生。」
徐晟認出他,打了招呼。
蘇琰點點頭。
對方態度的冷淡,徐晟習以為常。
蘇琰是蘇家的小兒子。
也是我的心理醫生。
那年我回國後,雖然手術成功,但死亡就像懸在我頭頂的一把利劍。
搖搖晃晃,顫顫巍巍。
我不管身體還是心理,都處於一種極度虛弱的狀態。
置之死地而後生。
我一邊調理身體,一邊做心理治療。
我先是找了一位在圈子裡極富聲望的心理醫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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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年紀與我父親相當。
或許是資歷高,他總透著幾分高高在上的審視,評判,教育。
我儼然像面對另一個賀瑾正。
在蘇琰前,我找了好幾個心理醫生,卻都無法敞開心扉。
以賀瑾正的身份地位,作為他的妻子,隱私很重要。
我不想我跟他的婚姻內情出現在某八卦媒體的花邊新聞裡。
徐晟給我推薦了蘇琰。
蘇琰出身豪門,等家人發現他母親產後抑鬱虐待他時,他已經出現自閉傾向。
小男孩對外界漠不關心,不言不語。
後來經過治療,他病情好轉,但性格定了型。
他對繼承家業不感興趣,畢業後出國讀了心理學。
我對蘇琰很滿意。
一個合格的垃圾桶。
他安靜地容納我的負面情緒,一針見血地剖析我和賀瑾正之間的問題。
世界觀、人生觀、價值觀不一致。
矛盾不可調和。
為了心理健康著想,他建議斬斷關系。
我醍醐灌頂。
?
12
「把孩子給我吧。」
徐晟伸出手,蘇琰睨了他一眼,並未松手。
「徐晟,讓蘇醫生抱吧。」
徐晟古怪地看了我一眼,敏銳地捕捉到什麼。
「秦桑,你這孩子的爹我認識嗎?」
他隻差沒問是不是蘇琰了。
不怪他懷疑。
我說那個男人潔身自好,他和賀瑾正都嗤之以鼻,但若是蘇琰,就對上了。
女孩多像父親。
雖然寶寶剛出生,但眉眼依稀能看出跟蘇琰相似。
「是我。」
蘇琰淡定自若。
我點頭。
「是他。」
徐晟看看他,看看我,最後落在襁褓中的小嬰兒臉上,頗有幾分咬牙切齒。
「草,當初我給你們牽線搭橋,我特麼倒是為他人做嫁衣了!」
「我們沒有在一起。」
當時為了說服蘇琰,我著實花了不少口舌。
本來是他給我做心理治療,但我知道他潔癖,社交障礙,無法跟異性建立親密關系。
醫者不自醫。
他也沒走出童年陰影,忘記幼時母親對自己的傷害。
「我生下這個孩子,我們一起照顧他長大,在這個過程中,你作為家長試著把自己重新養育一回。」
認識蘇琰後,我愈發慶幸當時沒生下那孩子。
我無法確定,在那種糟糕的心理狀態下,我會不會恨它。
母親情緒不佳,年幼孩子受傷最大。
那孩子來這世上匆匆一場,似乎就是來拯救我的。
所以病情康復後,我迫切想要一個孩子。
我開始相信玄學,希望它能回來找我。
當然,選擇蘇琰,我存了私心。
考慮到最壞結果,我癌症復發,我信任蘇琰,相信他會盡力照顧好這個孩子。
?
13
蘇琰剛把孩子放我手上,賀瑾正快步走進來。
「孩子是他的?」
「你不是都聽到了嗎?」
我剛才眼尾餘光掃到他佇立在門外,藏在暗影中。
「你每星期都會做兩次心理治療。所以這五年,你們倆就一直在我眼皮底下苟合?孩子真的是試管嗎?不是你用來蒙蔽我的手段?!」
賀瑾正徹底失了冷靜,還不等我開口,他揮臂就揍。
堅硬指骨狠狠撞向蘇琰下巴。
蘇琰重重摔在地上。
「賀瑾正!」
他收了手,抬眸看我,眼尾猩紅,隱有晶瑩閃爍。
「我一開始就跟你說我出軌了你不信,現在你又覺得我故意偽造醫院記錄欺騙你?你這樣是不是太可笑了點?
「我不是你,可以將感情和肉體分開,孩子是試管,我跟蘇醫生隻是朋友。」
我輕輕拍了拍懷中驚醒的寶寶,語氣平靜。
「還有, 你說我想要什麼都可以給我,所以……
「我想請你以後從我的世界消失,可以嗎?」
當著外人的面,我們還是撕破了臉。
聽到我的話,賀瑾正身體顫抖了下,他垂著頭,極為緩慢地轉過身。
「桑桑,你先冷靜一下,我們下次見面再說。」
本以為賀瑾正要繼續糾纏,沒想到不久後,他突然同意離婚了。?
他的律師重新起草了一份離婚協議。
財產平分。
我打算放棄的股權他也將以現金方式轉賬給我。
非常驚人龐大的一筆數字。
徐晟的律師看了一遍,沒什麼問題,我就籤了字。
我們低調離婚。
賀瑾正出了國。
一夕間,他在大眾視野裡消失了。
?
14
半年後。
賀瑾正公司換了 CEO。
徐晟說他在新西蘭買了一座莊園,似乎打算長期定居。
聽到這消息,我不太意外。
這半年,陸陸續續收到他寄來的包裹,堆了滿滿一屋子。
有很多有機天然的農產品。
「你說他這麼野心勃勃的人,怎麼就歸隱田園了?該不會是跟你離婚打擊太大吧?」徐晟疑惑不解。
「也可能是生病了吧。」
「外界也是這麼猜測的,不過沒有人見過他,他現在什麼聚會活動都不參加。」
我不甚在意地應了聲。
結束通話。
我對著鏡子將紅寶石耳環戴上。
賀瑾正送我的鴿血紅項鏈太隆重,我沒有需要出席的場合,便找工匠幫我改成耳環。
首飾價格再昂貴,放在盒子裡不見天日,才是真可惜。
紅寶石搭配小黑裙,簡單塗個紅唇,不需要太多修飾,氣色就很好。
沙發上,蘇琰抱著剛哄睡著的嬰兒,朝我投來意味不明的一眼。
「出去?」
「嗯,約會。」
離婚了,娃也有了,我毫不避諱開啟第二春。
人生是諸多體驗的組合。
我不想躺在床上快死時,回憶這輩子的感情經歷,賀瑾正幾乎佔據了全部。
畢竟他給我的體驗,後半段實在不太愉快。
這也是身為心理醫生的蘇琰給我的建議。
愛自己,愛人,勇敢嘗試,與人建立新的親密關系。
「蘇醫生,今晚辛苦你帶孩子了。」
我笑盈盈地對他擺擺手。
「明天我開車,我們帶孩子去海邊玩。」
蘇琰不喜歡人多的場所,所以我們外出以自然風光為主,陪孩子玩玩樹葉,沙子。
而孩子認了徐晟當幹爹。
他喜歡熱鬧,愛把孩子帶去商場遊樂園,逢人就誇自己閨女聰明漂亮,樂滋滋的。
兩個男人愛好倒是互補了。
?
15
一年後。
深夜,我接到了一通電話。
「秦小姐,抱歉這麼晚打擾你,賀先生他……剛剛去世了。」
我愣住了。
「賀先生確診得了阿茲海默,現今所有醫學手段都無法延緩他病情發展。
「他記憶衰退,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我想賀先生應該短暫恢復神智,所以在書房飲彈自盡了。」
心理衝擊太大,我一陣恍惚。
「賀先生提前立好了遺囑,名下所有財產指定由您繼承。
「我有個不情之請,不知道秦小姐現在方便出國嗎?賀先生留下一座莊園,這裡他給您和您的孩子留了很多東西,我想您在決定是否出售前最好過來看一下。」
「好,我明天訂機票。」
我看了眼枕邊酣睡的寶寶,隨即將視線投向蘇琰。
三個月前,我們交往了。
我一直沒遇到讓我心動的男人。
要麼長相氣質不合心意,要麼聊不來。
蘇琰突然提議,我們試試。
我毫不猶豫拒絕了。
他對我很重要。
既是我的心理醫生,又是孩子保姆。
無人可以替代。
跟他鬧掰,我損失太大。
我不想冒這個風險。
但最終,我沒能抵擋住誘惑,一時衝動,把他睡了。
久旱逢甘露。
我又睡了他一次。
然後,再一次。
他年輕,體力好,頭腦聰慧。
有服務意識,願意低頭取悅我。
我們越來越合拍。
我體驗到了從未有過的快樂。
於是,在一次徐晟不打招呼就上門,將我們堵個正著時,我順便給了蘇琰名分。
「算了,交往又不是結婚, 結婚還可以離婚,大不了繼續挖牆腳。」
徐晟很想得開。
這次, 他跟我們一起飛過去了。
「畢竟認識多年, 送他一程吧。」
盡管倆人早就絕交, 但賀瑾正死訊太突然,一個耀眼的商業天才以這種方式慘烈隕落, 他很唏噓。
王助理來機場接我們。
他在賀瑾正身邊工作多年, 算是他最信得過的人。
賀瑾正不要舉行葬禮, 火化後骨灰送回老家。
他早買好了墓地,就在他父母旁邊。
雖然賀瑾正曾送過我一個島,但親眼看到那座莊園,我還是被它的規模震撼了。
果園, 農場,草地, 馬場, 還有一汪碧藍湖泊。
莊園在南半球, 北半球進入凜冽寒冬時, 我可以帶女兒過來。
車子一路開進別墅。
蘇琰帶女兒熟悉環境, 助理將我領進賀瑾正的書房。
徐晟跟在身後, 當看到貼了整整四面牆的照片時, 他脫口而出了聲髒話。
照片有他的父母, 還有我。
我們蜜月旅行拍的那些照片, 被放得大大的。
那時候他沒什麼錢, 我們算是窮遊。
錢都花在機票住宿上, 吃得最多的是路邊攤。
我一手拿著自拍杆,一手拿著烤串,嘴角沾著辣椒油,他也不嫌棄,眸裡含笑親上來。
鏡頭清晰記錄下十年前的一幕幕。
他都出軌了,愛不愛已經不重要了。
「然遠」那時的我們,是快樂過的。
「賀先生的記憶減退得太快太厲害, 這一年, 他隻記得父母和秦小姐您。
「但賀先生吩咐過, 無論如何不許我們聯系您,為了安撫他躁鬱不安的情緒,我們隻好把照片貼在牆上, 他在這裡一待, 就是一整天。」
王助理解釋道。
所以這一年,他人生最後的時光, 身邊都是不認識的陌生人。
而他記得的人, 都不在身邊。
我忽然想起跟賀瑾正見過的最後一面。
那時,他應該已經查出患病準備到國外治療。
當時我帶著孩子在公園裡曬太陽。
他突然出現。
就這麼靜靜地看著我,看著嬰兒車裡的孩子,眼眶紅了。
他轉過身去。
「秦桑, 再見。」
「再見。」
我冷淡回了他,就像對一個陌生人。
「媽媽抱……」
遠遠的,聽到女兒奶聲奶氣的呼喚,我情不自禁地微笑, 轉過身。
然後,將跌跌撞撞朝我走來,軟乎乎的小人兒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