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有間空房,”遲曜說,“這是房卡,我送你上去。”
林折夏接過房卡,問:“你住哪間啊。”
遲曜按下電梯:“802,你斜對面。”
林折夏在心裡默念了一遍“802”這串數字。
兩人坐電梯上去,遲曜又問:“你帶衣服了麼。”
他問完,又掃了她一眼:“算了,當我沒問。”
林折夏完全憑著衝動買的票,她背了一個很小的挎包,挎包用來裝手機和身份證。
這個小挎包,怎麼看也不像能裝衣服的樣子。
她問:“附近有商場什麼的嗎,我可以自己過去買。”
遲曜:“這個點商場關門了。”
“……”
“那……”
林折夏“那”了半天,直到電梯到達指定樓層,都還沒那出後半句。
遲曜出電梯後,站在電梯口垂著眼看她:“那你隻能,穿我的了。”
…………
穿、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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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折夏舌頭都開始瞬間打結:“我覺得,那個,好像,不太……”
不太好。
貼身的衣服跟外套不一樣。
雖然小時候她搶過他褲子穿。但現在他倆都高二了。
而且如果是之前,她沒準還會覺得沒什麼。
可偏偏是現在,她開始對遲曜產生很多莫名情緒的現在。
“新的,”遲曜說,“買來沒穿過,就洗過一次。你先穿,明天等衣服幹了再換回來。”
末了,他又說,“林折夏,你在想什麼。”
林折夏有點尷尬,她低下頭,刷房卡進門:“我什麼都沒想,我就是有點……嫌棄你。”
她又補上一句,“是新的就好,不然我真的會很嫌棄。”
酒店房間是單人間,設施齊全,甚至還有電腦桌。
她洗過澡,吹完頭發,換上了遲曜給她的那件T恤。
她忽略那點不自在,不斷告訴自己:是新的是新的是新的。
他沒穿過。
所以這件衣服沒什麼特別的。
折騰到現在,居然已經快12點了。
林折夏趴在床上給林荷發消息,跟她匯報自己已經安全到酒店,然後她手指頓了頓,又回到和遲曜的聊天框裡。
她和遲曜的聊天記錄停留在火車站那通語音通話上。
再往上劃,是那句“剛醒”。
十分鍾後,她按下802房間的門鈴。
遲曜開門的時候,門才剛開了一道縫,就聽到門外傳來熟悉的聲音,女孩子聲音清脆又帶著點軟:“突擊檢查。”
“林少過來巡視,看看哪個不聽話的人沒睡覺。”
門外的女孩子披著頭發,可能因為發質細軟的原因,發色天生偏淺一些。眼睛清凌凌的,眼尾略微有些上挑,五官長開後褪去稚嫩,顯出幾分明媚的少女感。
隻是個子還是不算高。他的衣服對她來說太大了,穿在她身上長度幾乎快到膝蓋,完全可以當連衣裙穿。
遲曜別開眼,不再看她:“你這麼巡視,睡著了都被你吵醒。”
林折夏進屋看了眼他的床:“你被子真整齊,一看就根本沒睡過,我應該沒吵醒你。”
遲曜:“正要睡。”
“那你睡,”林折夏在邊上的椅子上盤腿坐下,眼睛盯著他,“你睡著了我再走。”
“……”
遲曜掀起眼皮,覺得她這個話聽著著實離譜:“你又哪根筋不對。”
林折夏:“我吧,我剛剛在面館吃太飽,撐的。”
“……”
遲曜難得有說不過她的一天。
他不想她在這繼續跟他耗下去,於是隨口說:“你走了我就睡。”
或許是現在時間已經太晚了,奔波一天,林折夏也有點頭暈腦脹的,所以她下意識把心裡想的話說了出來:“你騙人。等我走了,你不會睡覺的。”
……
氣氛在剎那間變得更安靜了。
類似某樣東西被說破後,突然陷入戛然無聲的狀態。
遲曜喉結動了動,看著她,聲音有些緩慢:“你怎麼知道,我不會睡覺。”
話都已經說到這裡了。
林折夏坦白:“你以前有次,來我家睡覺的時候。我發現你比賽前好像會失眠。”
“還有昨天,凌晨三點我給你發消息也是故意的,我想看你睡沒睡,你差點回我。雖然你隻輸入了一秒,我還是看到了。”
林折夏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之後,有點不安地改了個坐姿,她蜷起腿,雙手環繞住膝蓋:“不過你不要想太多,我會過來主要還是因為我一個人在家裡太無聊了,而且我是真的想來看海。”
——不是為了你。
起碼,不能讓他知道是為了她。
雖然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不能表露,但心底的那個聲音是這樣告訴她的。
“順便,來監督一下你。”
她強調,“非常順便,極其順便的那種。”
她不太會安慰人,而且她畢竟不處在遲曜的位置上,並不懂那些無法消化的壓力,但她想了想,又說:“而且比賽嘛,也不是非要拿名次的。”
女孩子說話時眼睛亮亮的:“就算你沒有拿到名次,你在我心裡也還是最厲害的那個。”
遲曜看著她,一時間沒有說話。
昨天一晚上沒睡,他直到出門前都不覺得困。
他隻是覺得很累。
某根不能松下來的弦一直繃著。
耳邊會有很多聲音不斷環繞。
——你肯定沒問題,我一點都不擔心。這次隊伍裡六個人,老師對你最有信心。
——哦,競賽啊,你應該沒什麼問題吧。我跟你爸還有點事,先掛了啊。
——第一名嘛,給你預訂了。我徐庭就拿個第二就行。
——……
甚至再往前,更早的時候。
——你一個人在醫院,沒什麼事吧?
——你身體不好,肯定不行,我們不想帶你。
——他整天生病。
……
以前總是被人覺得“不行”,所以他格外要強,把整個人包裹起來,不肯低頭不肯示弱,一副刀槍不入的樣子,直到後來所有人都開始默認“你肯定行”。
他一直到十七歲,似乎沒有人對他說過“不行也可以”。
以及,就算不行,你也是最厲害的。
但是在火車站,在林折夏意外出現的那一刻,那根弦似乎開始松動。
然後再轉到現在,那根弦仿佛被人很輕地碰了一下。
很輕很輕的一下,卻徹底松了下來。
遲曜感覺自己喉嚨有點幹。
一些艱難地,從來沒有說出口的話漸漸控制不住從心底湧上來。
但他和林折夏之間,不需要說那麼多,一些話仿佛能在無聲中傳遞給對方。
所以他最終還是把那些話壓了下去。
他在床邊坐下,手撐著酒店柔軟的純白色被子,所有先前強壓下的困倦泛上來,他尾音拖長了點,說話時又看向她:“所以,你打算怎麼哄我睡覺。”
第36章
怎麼。哄。
……
林折夏坐在靠窗的椅子上, 在聽到這句話的瞬間,大腦暫時停止了運轉。
好半天,她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自己不會睡覺嗎, 你長這麼大連睡覺都不會?”
“怎麼辦。”
遲曜說, “今天睡不著, 所以不太會。”
林折夏覺得現在的氛圍比剛才還要奇怪。
北方的夏天應該比較涼快才對,她現在卻覺得有點熱。
“你要不躺下, 自己努努力。”
她頓了頓又說:“或者這樣吧,我給你放首助眠BGM,這樣你躺在床上, 閉上眼, 房間裡還有尊貴的配樂, 對你應該會有幫助。”
“……”
遲曜被她這兩個餿主意弄笑了。
少年極不明顯地微扯嘴角笑了下:“你就這麼哄的。”
林折夏沉默了一下:“那, 我給你數鴨子?”
遲曜沒有再對她的提議做任何評價,他難得表現出聽話的一面,他伸手按了下床頭櫃邊上的開關, 房間裡的燈滅了,隻剩下微弱的從窗外照進來的光線。
然後林折夏聽見一陣悉悉索索的動靜。
是遲曜掀開被子上了床。
黑暗很好地隱匿了彼此之間的情緒。
就在林折夏清清嗓子準備念“一隻鴨子”的時候,床上那人出聲道:“不想聽鴨子, 數點別的。”
“那你想聽什麼?”
林折夏想了想,“數羊?數……”
她的例子還沒舉下去, 被人打斷:“數兔子。”
“……”
“為什麼要數兔子,”林折夏掙扎,“數羊不好嗎。”
然而對面的態度斬釘截鐵:“你說呢。”
“數羊哪裡不好了。”
這回對面“嘖”了一聲:“這就是你哄睡的態度?”
不是她不想念, 隻是提到兔子, 她就想到小兔子夏夏。
還有抓娃娃那天,她和他一起抓到的幸運娃娃。
兔子這個詞, 因為這些兩人之間的共同經歷而變得特別起來。
特別到,她念出來心跳都會下意識漏一拍:“好吧,數兔子就數兔子。一隻兔子。”
“兩隻兔子。”
“三隻兔子。”
女孩子聲音刻意放低,怕驚擾他睡覺,輕軟地往下念著。
“十九隻兔子。”
“二十隻兔子……”
遲曜側躺著,半張臉陷進棉花似的枕頭裡,頭發凌亂地散著。
透過微弱光線,隻能窺見一點削瘦的下巴,往下是線條流暢的脖頸。
他聽著這個聲音,睡意漸漸襲來。
他明明沒睡著,卻好像陷進了夢裡。
他仿佛聽見另一個和現在極相似的聲音,穿越漫長的時空忽然再度在耳邊響起。
——“如果我暫時還沒有夢想的話,守護別人的夢想算不算夢想?”
那時候的林折夏,聲線還很稚嫩。
她為了作文而犯愁,趴在桌上,在草稿紙上畫了一堆奇形怪狀的人,還給它們排了編號。
那時候的他正要不屑地說“這算什麼夢想”。
但這句話還沒說出口,趴著的人忽然坐起身,扭頭看向他:“那我的夢想,就寫守護你的夢想吧。”
午後陽光很耀眼。
也點亮了她的眼睛:“反正我現在也沒有夢想,我希望你能完成你的夢想,這就是我的夢想啦。”
……
林折夏念了大概十幾分鍾,聽見遲曜放緩的呼吸聲,猜測他估計是睡了,於是停下來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他的名字:“遲曜?”
叫完,她等了一會兒,又開口:“遲曜是狗。”
“不對,遲曜狗都不如。”
……
這兩句話說完,呼吸聲依舊平緩。
“真睡著了啊,”林折夏小聲說,“明明就很累,還撐著不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