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於本宮嘛……你就當是本宮心狠吧。
「既得不到,又不忍見他爛掉,幹脆毀了他。
「本宮從前對靖王的心思,你應當也看得分明。」
她不語,算是默認了。
殿中靜了片刻,洛錦書開口:
「但聽娘娘吩咐。」
11
洛錦書這般說,便是想通了。
我也松了口氣,問她:「在你看來,靖王府今日的榮耀從何而來?」
洛錦書不假思索道:「皆來自於陛下。」
我點頭,順著她的話說道:
「當年靖王他爹舍身救主。
「陛下重情義,輕易是不會處置靖王的。
「可當年隨陛下打天下的老臣裡,也有怨陛下厚此薄彼的人。
「若是靖王與這些人勾連,起了異心,便是再大的恩情也保不住他了……
「到時候王妃大義滅親,既能了結靖王,又能了卻陛下心頭大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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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陛下定會對王妃網開一面。
「如此才叫兩全其美。」
洛錦書猶豫道:「蕭珏無甚大志,恐怕難以成事。」
「那就叫人推著他走。」
我提醒她:「從前你在靖王府做幕僚時,不是有個常與你意見相左的同僚嗎?」
洛錦書聽了若有所思,「我明白了。」
她離開前又有些不安地問我:「娘娘可有把握?」
「若是此事發展到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地步……」
我叫她安心:
「放心吧,陛下也苦那些挾恩自重的舊臣久矣。
「待此事成了,你便可無後顧之憂地用靖王妃的身份去做你想做的事。」
她聽了一掃臉上鬱色,眼中閃動著碎光:「多謝娘娘。」
我自然是擔得起她這一聲謝的。
畢竟我派出去的人可是費了好一番工夫才找到那個花魁。
前世洛錦書小產後與蕭珏越發疏遠。
蕭珏後來抬進府的新人便是這位與洛錦書生得有幾分相似的青樓花魁。
如今我提前將人找到,調教了幾日再送到蕭珏跟前。
也是給他送上了一道催命符。
我入宮後,與靖王府唯一的聯系便是洛錦書。
在宮裡,我最多給陛下吹吹枕頭風。
真要叫蕭珏萬劫不復,還是得依靠洛錦書。
前世洛錦書也被蕭珏害得那樣慘。
今世我雖利用了她,可也還了她一個好前程。
洛錦書是個聰明人。
當年與她同在靖王府做幕僚的那個人,是個野心勃勃的年輕人。
那人屢試不第,成日裡作些酸詩影射官場黑暗。
後來遇到蕭珏,聽了他幾句漂亮話,便認定了蕭珏是他要追隨的明主。
若非洛錦書攔著,那人怕是要撺掇著蕭珏謀反了。
洛錦書嫁入王府後,更是想法子將那人調離了京城。
可眼下蕭珏身邊就缺這麼個妙人。
洛錦書出宮後,沒用多少時日,蕭珏身邊就多了個備受器重的幕僚。
他和對陛下有些怨言的舊臣來往也日漸頻繁。
12
蕭珏那邊的異動,陛下定然知曉。
我和他都心照不宣地不曾說起過他。
隆冬時節,靖王府的雲側妃誕下了一名男嬰。
洛錦書也曾為此事憂心:「若是王府沒有男丁繼位,那到時候我這個太妃豈非虛有其名?」
我睨她一眼:「這等事還用得著本宮教你?」
「確保雲側妃生的是個兒子對你而言是什麼難事嗎?」
她捂著嘴笑:「如此我倒巴不得雲側妃懷的是個女兒。」
「若是蕭珏知道我找了個孩子來繼承他的王位定要怄得吐血。」
蕭珏被他的幕僚捧得日勝一日地張狂。
洛錦書在他面前裝得乖順,他行事便越發無所顧忌。
前幾日剛把他養在外頭宅子裡的花魁接進了府。
洛錦書日日陪他做戲,叫他享盡了齊人之福。
可她在我這兒卻沒少罵蕭珏無恥。
隻是她希望雲側妃生個女兒,我卻不這樣想。
我怕託生到雲側妃肚子裡的是我的毓兒。
我不忍叫她再做一回蕭珏的孩子。
幸好,雲側妃生下了一個兒子。
蕭珏為他取名為蕭彧。
蕭彧滿月宴這一日下了大雪。
我稱病缺席,叫人送了厚禮去靖王府。
陛下假託放心不下我,也留在了宮裡。
到了深夜,我和陛下剛歇下,殿外傳來了福公公的聲音。
「陛下,娘娘,靖王妃夜叩宮門,說是有要事稟報。」
我聽了這話十分激動,忙叫人為我更衣。
陛下卻將我按住:「外頭冷,你歇著吧,朕去瞧瞧。」
我不答應:「靖王妃與臣妾交好,臣妾放心不下。」
他無奈,隻能叫人替我多備幾個暖爐。
我們倆到了守衛才打開宮門。
洛錦書跪在雪地裡,紅色大氅上已經落了許多雪。
她見到我和陛下叩首道:
「罪婦蕭洛氏有要事啟奏陛下。」
我叫宮婢先把她扶起來。
她起身時有些站不穩,看得我心疼。
「靖王妃,你為何口稱罪婦?又有何事要奏?」
待她站穩,陛下開口問道。
洛錦書從懷中掏出一沓書信:
「靖王糾集江陵舊臣,意欲謀反。
「叛軍借今日靖王府大宴賓客,在王府中集結。
「眼下便要向宮裡來了。
「這些都是靖王與人來往的書信,請陛下明察。」
福公公將書信呈上,陛下掃過幾封,面色鐵青地下令:
「速速調兵包圍靖王府。」
說罷又轉頭看我:「皇後,你帶著靖王妃回宮。」
「朕去靖王府瞧瞧。」
我握緊他的手,輕聲道:「陛下當心。」
他對我點了點頭便回去換了盔甲。
我帶著洛錦書回到宮裡,她在熱水裡泡了許久才緩過來。
「陛下那邊不會有什麼差池吧?」
她手指摩挲著手裡的暖爐,顯然有些不安。
「不會的,陛下早有打算。」
我叫她安心睡下,可我回到寢殿卻翻來覆去睡不著。
13
次日,靖王謀反一事震驚朝野。
靖王做得遠比洛錦書昨日說的要周全許多。
西北雪災壓垮了不少房屋。
上個月陛下從京中派了一萬將士去支援西北。
蕭珏就是想趁這個時候搏一搏。
他聯絡了他爹的舊部,調了一萬精兵分散入京。
大部駐扎在城外,隻有幾隊人散落在城中各處。
昨日借機混入王府的更是其中精銳。
他們把陛下看得糊塗又軟弱。
靖王府被陛下的人圍住時他們還不知悔改。
一場廝殺過後,靖王的黨羽都死了。
再加上昨日洛錦書呈上的書信,人證物證俱在。
任誰也說不出一句陛下忘恩負義。
更何況他還免了靖王家眷的罪。
洛錦書揭發有功,王府裡餘下人又對此事不知情。
因此陛下隻罷了蕭珏的王位,叫蕭彧承襲。
洛錦書則被尊為太妃。
這道聖旨還是我送去靖王府的。
畢竟蕭珏還被關在靖王府裡,我總要親手送他一程。
靖王府的地牢又冷又暗,王府曾經的主子就蜷縮在草席上。
蕭珏聽到動靜睜開眼,看到是我便撲上來抓住了我的裙角。
「永寧,你救救我。
「我也是受人蠱惑。
「你求陛下放我一條生路吧。」
我嫌惡地往後退了一步:
「生路?可是如今人盡皆知,靖王蕭珏死在了雪夜裡。
「換句話說,你已經是個死人了。」
蕭珏聽了這話眼裡有了希望:
「所以陛下是想讓我假死出京?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陛下不會忘了我爹的救命之恩。」
我忍不住笑出聲:
「蕭珏,你爹的救命之恩,一定要報在你身上嗎?
「你忘了?你心愛的雲側妃給你生了個兒子。
「如今,蕭彧已經被立為靖王了。
「陛下便是要報恩,也不必理會你的死活。」
蕭珏疑惑看向我:「那你來做什麼?」
「我當然是來送你上路的。
「常言道,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
「既然你喜歡把你爹對陛下的恩掛在嘴邊,那我就叫人把湖上的冰鑿開將你扔下去。
「可好?」
蕭珏聽了我的話目眦欲裂:
「衛姝月,我待你不薄,你為何要這般對我?」
我叫了府裡的下人進來將他捆起來:
「這是你應得的。
「若是九泉之下見到毓兒,她或許會告訴你為什麼。」
蕭珏還想問毓兒是誰,可惜被破布堵住了嘴。
他被捆住了手腳帶到湖邊。
這也是毓兒溺亡的那片湖。
等湖面上被鑿出了一個人身大小的洞,我就叫人把蕭珏扔了進去。
他掙扎著,不過幾息就沒了動靜。
前世的孽債,終於了了。
14
靖王府經歷了這場變故,做主的人就成了洛錦書。
蕭彧雖被立為靖王,可他還在襁褓之中,能不能平安長大都尚且未知。
可洛錦書有大功傍身,又有我給她撐腰。
故而雲側妃母子都得在她手底下討生活。
洛錦書入宮來找我說話時,說到雲側妃如今乖順極了。
「她把當初討好蕭珏的勁頭用在了我身上,我真是煩死她了。」
可是話頭一轉,她又感慨道:「她也是個可憐人。」
我笑著罵她是得了便宜還賣乖:
「你既覺得她可憐,就教教她如何去過她自己的日子。
「三天兩頭地來煩本宮又解決不了你的煩惱。」
洛錦書聽了一笑:
「我想教的可不止她一人。
「沒有蕭珏給我打發時間,我整日裡無所事事,便琢磨著牽頭帶著京中貴婦人辦一間女學。
「不說什麼經世之道,便是教些謀生的本領給那些活不下去了的姑娘家也好。
「娘娘以為如何?」
我點了點頭,她揚起笑臉對我道:
「可辦好此事少不得要花上許多銀子。
「靖王府的財產被抄沒了大半,不知娘娘可否露些財給我?」
蕭珏死後,洛錦書好像整個人都變得鮮活起來。
她如今的模樣倒叫我回憶起我初次見她的情形。
那日我上街,看見作男裝打扮的洛錦書在街邊與人爭執。
起因是她買下了一個賣身葬父的姑娘, 卻迎頭被人說了葷話。
洛錦書高聲對那說話的人罵道:
「你母親生你養你,你妻子為你生兒育女、洗衣做飯。
「你死後說不定也要仰仗你女兒賣身下葬。
「你一生依靠女人,卻當街對這位姑娘說出這等下流話。
「也不知你母親、你妻子、你女兒聽了作何感想?」
那人赤紅著臉反駁她:「她一個孤女,如何能與我家裡的人相提並論?」
洛錦書冷笑: 「你在大庭廣眾之下對一個可憐的孤女惡言相向, 誰能相信你在家中會對女眷以禮相待?」
「若是你身上全是虱子,誰會信你家中一塵不染?」
那人在眾人的指指點點中逃走了。
洛錦書留了些銀子給那位賣身葬父的姑娘也離開了。
後來我再見到她,便是她成了王府幕僚的時候。
隔世經年,恍如昨日。
15
洛錦書見我出神, 伸手在我眼前揮了揮:「娘娘, 可不興說到銀子就裝傻啊。」
我白了她一眼,拍開她的手:「你找本宮討銀子還不如寫封折子找陛下討。」
她得逞地笑了:「那娘娘記得給陛下吹吹枕頭風。」
我向她擺手:「本宮也就是個內宅婦人, 隻是這宅子大了些罷了,如何能左右陛下的決定。」
「如今誰不知陛下疼您跟疼眼珠子似的, 你說這話也不怕叫陛下聽了傷心?」
她越說越大膽:
「陛下這個人, 瞧著兇巴巴的,一副不近人情的樣子。
「沒想到對你還挺好。
「就是年紀比你大了些, 不過嘛, 年紀大也有年紀大的好。」
她說著撞了一下我的肩, 促狹道:「年紀大的會疼人。」
蕭珏死後洛錦書就是這副德行。
照她的話來說, 我們倆是一起殺過人的交情了, 不必拘那些小節。
她在我這裡胡攪蠻纏了一通, 歡歡喜喜地出宮了。
幾日之後早膳時, 陛下就和我說起了洛錦書呈上來的折子。
「她說要牽頭領著京中貴婦辦女學,叫朕撥些銀子給她。」
我攪動著瓷碗裡的白粥答道:「她前幾日入宮時也和我說起過這事。」
陛下不以為意:「這等小事你賞她些銀子就能辦,用得著問我嗎?」
我撂下瓷勺, 碰到碗沿發出一聲脆響:
「陛下這話是什麼意思?
「女子能操持後宅, 能生兒育女,也能養家糊口。
「興辦女學可是關乎國計民生的大事,怎麼到陛下嘴裡卻成了能敷衍了事的小事?」
他見我不悅,也放下手裡的瓷勺,耐心道:
「朕不是這個意思。
作為權力上的一絲點綴。
「熹陛」「朕一番好意, 你還同朕生氣。」
他分明是倒打一耙, 我就要發作時,一旁的大宮女出來打了圓場:「陛下息怒, 娘娘有了身孕, 太醫說情緒起伏大也是常事。」
我並不樂意她用這個消息把這件事蓋過去, 隻是陛下得知此事高興極了,我也沒再細究。
「這麼大的事, 你怎麼還瞞著朕?」他小心地攬著我, 伸手摸了摸我的小腹。
我擠出一絲笑意, 輕聲答他:「本來是想用完早膳就同陛下說的。」
他倒也不是很在意,當即下令封賞闔宮上下。
連帶著洛錦書的事他也馬上差人去戶部辦妥了。
洛錦書將女學定名為「高山書院」,書院開學那日, 我也帶著賀禮去了一趟。
書院裡有不少熟人。
雲側妃在書院教授禮儀, 那個青樓花魁也在書院協助洛錦書打理大小事宜。
我叫洛錦書為我腹中孩子取個名字,她想了想,提筆在紙上寫下一個【熹】字。
熹者, 光明也。
陛下拉著我上回宮的馬車時,我回頭看了一眼站在晨光中向我揮手的洛錦書。
熹者,應如是。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