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晚上他才拎著酒壺來找我。
我對喝醉了的蕭珏避之不及,隔著房門勸他去雲夫人院子裡。
昨夜伺候蕭珏的那個宮女名喚絳雲。
她身份低微,隻做了蕭珏的侍妾。
王府上下便都稱她為雲夫人。
「永寧,我心裡難受,你陪我說說話吧。」
蕭珏沒有聽勸離開,反而拍打著房門叫我出去陪他喝酒。
我正煩惱時,雲夫人遣了丫鬟過來。
「殿下,夫人已經備好了醒酒湯。
「請殿下移駕。」
洛錦書雖然惱了蕭珏,卻還是顧著靖王府的體面。
今日新人入府,她賞了府裡的人幾桌席面。
該為雲夫人置辦的,也都置辦齊了。
今夜合該是蕭珏和雲夫人的洞房花燭夜。
雲夫人叫人來請蕭珏,洛錦書也沒攔。
蕭珏聽了那個丫鬟的話並無反應,仍舊拍打著我的房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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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噤了聲,不再搭理他。
沒過多久他就跟著那個丫鬟走了。
我不知蕭珏在雲夫人那邊是何情形。
可次日雲夫人給洛錦書請安離開後,洛錦書院子裡又多了一地碎瓷。
想來蕭珏待雲夫人應當是比前世待我要好。
雲夫人比前世的我要幸運得多。
而我前世的不幸也是拜蕭珏所賜。
靖王府要熱鬧起來了。
可這熱鬧我卻瞧不了多久了。
剛過上元節,陛下便下了旨要立我為後。
大婚就定在下月初。
前來傳旨的福公公離開後,蕭珏終於忍不住質問我:
「永寧,你何時同義父有了首尾?」
福公公留下的教引嬤嬤皺了皺眉,搶在我前頭開口:
「陛下冊立新後,六禮齊全。
「請靖王殿下慎言。」
我擺手道無礙,安撫嬤嬤道:
「嬤嬤見諒,兄長也是關心則亂。」
回頭又對蕭珏道:
「除夕那夜永寧墜入千鯉池,為陛下所救,後又得陛下徹夜照料。
「如此定情,恰如當初的兄長與嫂嫂。」
蕭珏似是回想起除夕那夜發生了些什麼,有些心虛地避開了我的目光。
我繼續道:
「永寧如今能覓得良緣,還得多謝兄長為永寧攔下了前頭的爛桃花。
「這世間兒郎,還有誰能越過陛下呢?
「兄長應當也替永寧高興吧?」
蕭珏已經回過神:
「為兄自然替你高興,隻是……」
他還想再說些什麼,我打斷了他:
「永寧與靖王殿下本來也並非兄妹。
「更何況如今永寧身份不同了,殿下這稱呼也該改一改。
「大婚前便罷了。
「待到大婚後,或是喚永寧一聲『義母』,或是稱皇後娘娘。
「殿下日後可要記得,別叫錯了。」
7?
自打我下了蕭珏的臉面,他也沒再往我跟前湊了。
況且雲夫人是個有手段的。
蕭珏舍不下她的溫柔鄉,又不願在洛錦書那裡坐實了負心的罵名。
故而他每日去找洛錦書求和,吃了閉門羹再去雲夫人的院子。
一來二去的,下人們反倒議論起了洛錦書不識大體。
洛錦書心中苦悶,隻能來找我說說話,稍作排解。
大婚前一日,宮裡送來了婚服。
一眾宮婢為我換上婚服後溢美之詞不斷。
可洛錦書卻為我憂心:
「以色事他人,能得幾時好?」
我知曉她並無惡意,不過是觸景傷情。
於是屏退左右,拿出與婚服一同送來的皇後金印叫她安心。
「有得一時算一時。
「王妃不必為我擔心。」
到了大婚那日,蕭珏好不容易能和洛錦書並肩站著送我出府。
「娘娘既是從我們靖王府出去的人,日後可要念著靖王府的好。」
洛錦書聽到蕭珏這話白了他一眼,握著我的手誠懇道:
「靖王府是娘娘的娘家,若是娘娘有什麼難處,隻管往靖王府遞個話。」
我聽了洛錦書的話心中一暖,回握住她的手:
「王妃對本宮真心以待,本宮自然會投桃報李。」
說完又看向蕭珏:
「本宮得靖王殿下照顧多年,便祝願殿下餘生順遂,後宅安寧。」
蕭珏聽完我的話臉色有些不好看,教引嬤嬤適時提醒道:
「吉時快到了。」
浩浩蕩蕩的隊伍離開了靖王府。
我按下了想回頭看一眼的心思。
還是待我站在更高處再去看陷進泥裡的蕭珏吧。
大婚儀式煩瑣,我與陛下飲完合卺酒時已經疲憊不堪了。
伺候的宮婢都退下後,陛下才同我說了除夕夜過後的第一句話:
「嫁給朕,你會不會後悔?」
為了報復蕭珏,我自然是不悔的。
可我不知陛下為何有此一問。
他長我九歲,如今已經二十有七。
他的後宮空置多年,是不少老臣的心病。
我以為我頂多做個寵妃,未承想他竟一舉封我為後。
他是如何說服那些臣子的我並不關心。
這是他們男人的事。
我隻覺得陛下待我很好,如此我也能多一分踩死蕭珏的成算。
我沒有答陛下那一問,反過來問他:
「陛下娶了臣妾,會不會後悔?」
他也沒有答我,隻是取下我的頭冠,解開了我的衣襟。
紅燭高照,被翻紅浪。
一世為人母,兩世為人婦。
我頭一回體會到夫君對妻子的愛護。
8
次日宗婦入宮拜見,洛錦書也在其列。
蕭珏是陛下的義子,可他到底不是姓霍的。
所以靖王府向來和這些宗親走動不多。
等宗婦們一一行了禮,領了賞,我便隻留了洛錦書說話。
「娘娘今日的氣色倒是比從前在王府時要好上許多。」
她主動與我寒暄。
隻是一日未見,我瞧著她好像比昨日更憔悴了。
「何事讓你傷神?你的臉色竟這般難看?」
洛錦書苦笑:「還能是什麼事,娘娘又不是不清楚。」
「娘娘入了宮,府裡連個能和我說話的人都沒了。」
洛錦書心氣高,不比八面玲瓏的雲夫人討喜。
何況她連日將蕭珏拒之門外,她這個王妃在王府的地位是一日不如一日了。
我開口勸她:
「本宮就是心裡清楚才為你著急。
「雲夫人使盡渾身解數,不過是為了抓住靖王的心。
「可靖王日日向你示好,他的心不是你勾勾手指頭就能得到的嗎?
「你又何苦不肯下這個臺階呢?」
這些話我在王府時不好說,如今我也嫁作人婦,這才好對她開口。
「娘娘有所不知,蕭珏求娶我時曾立誓與我一生一世一雙人。
「他如此輕易地違背了誓言,可見他的心根本不在我這裡。」
洛錦書說話時有些哽咽,喝了口茶壓下情緒後繼續道:
「我早該明白的,他是皇親貴胄,豈會把對我的承諾放在心上?
「在這個世界求一生一世一雙人,根本就是我想錯了。」
她越說越難過,抽出帕子拭淚,可淚珠止不住地往外滾。
我見此情形嘆了口氣,輕聲道:「也許不是你想錯了。」
「而是靖王這個人錯了。」
洛錦書聽了淚眼蒙眬地看向我,我便對她說起了我們衛家的家訓。
「我們衛家有一條家訓——『衛氏郎不納妾,衛氏女不為妾』。
「這是我曾祖母在世時定下的。
「自我曾祖母那輩起,衛家三代人都守住了這條家訓。
「家中長輩也從未因為這條家訓鬧過不和。
「甚至衛家比起家中妻妾眾多的人家還要和睦許多。
「可見,並非人人都守不住一顆心。」
洛錦書聽了有些激動:「莫非你曾祖母……她……她也是……」
我正等著她的下文,她卻沒把這句話說完。
「若是我能如你曾祖母一般,嫁個尋常人家,安分度日,或許也不會有今日這些煩惱了。」
我沒追問她,順著她的話接道:
「既然王妃已心生悔意,何不懸崖勒馬?」
9
洛錦書聽了我的話搖頭:
「我娘家父兄如今的名利皆拜蕭珏所賜。
「我總不能佔了她的身子,又牽連她的親人。」
她這話叫我有些不明白,但我也沒細問她。
隻是起身走到她跟前,握住她微涼的手:
「本宮知曉王妃胸中有溝壑。
「便是想為父兄謀名利,也並非隻能倚靠靖王。
「若是王妃想脫身,本宮願意拉你一把。」
她沒有掙開我的手,愣愣問我為何幫她?
「本宮見過王妃當年街頭與人論辯時的意氣風發。
「實在不忍見王妃在靖王後院中蹉跎年華。」
她聽了沉默良久,但最終也沒給我一個確切的答復。
可她離開時,眉間鬱色已經淡了幾分。
我也不著急。
我已經對她拋出了鉤子。
隻要蕭珏還是蕭珏,洛錦書早晚會回來找我。
「在想什麼?」
陛下從背後擁住我時我還想得出神,脫口答道:「在想靖王。」
察覺到背後的人身子一僵,我又補充道:「還有靖王妃。」
「他們二人整日裡吵得厲害。」
陛下聽了將我抱得更緊:
「吵得再厲害也是他們的事。
「難不成還要辛苦皇後給他們夫妻斷官司?」
我聽他語帶不滿,耐心向他解釋:
「靖王是陛下義子,那靖王妃也算是臣妾的兒媳婦。
「婆媳間說說話,哪裡讓臣妾辛苦了?」
他聽了大笑:
「你才多大的年紀就要給靖王妃做婆婆了?」
我大著膽子打趣他:
「臣妾年紀小,是仰仗陛下年紀大才能佔了靖王妃的便宜。」
他橫了我一眼:「你是嫌棄朕年紀大?」
「再嫌棄如今也來不及了。」
他說著在我耳邊小聲道:
「昨夜朕問你會不會後悔,你可是說了不悔。」
我罵他賴皮,昨夜我分明沒有答他。
「沒說後悔,便是不悔。」
他說著靠在我脖頸間輕聲道:
「月娘,蕭珏他配不上你。
「朕會好好待你的。」
我聽得一愣:「陛下怎知……」
「有一回朕見他佩著鴛鴦戲水的荷包和並蒂纏枝的香囊。
「問起他是否有了心上人。
「他說是你為他繡的。」
我聽得大駭,原來我自以為見不得光的心思早就叫蕭珏昭告天下了。
「月娘,你是朕的妻。
「朕向你承諾,也向衛家長輩承諾,此生絕不納妾。」
我回過神來,強顏歡笑地說他胡鬧:
「陛下乃是一國之君,怎能如此行事?」
他正色道:
「朕是衛家郎婿,自當要守衛家的家訓。
「何況姑母去世時朕也在場。
「若是做不到,將來怕是無顏下九泉。」
10
我聽了陛下的話有些慚愧。
前世他把我當晚輩照顧,今生又給了我無上尊榮。
可我前世一心要做蕭珏的妾,今生又隻懷揣著報復蕭珏的心思嫁給他。
這麼想著,我回身伸手環住他的腰靠在他懷裡:
「陛下昨夜也說了不悔。」
他攬住我的肩頭應了一聲:
「朕說話算話。」
經此一事,我和陛下之間倒是少了些隔閡。
洛錦書那頭也沒叫我等太久。
雲夫人有了身孕。
胎象穩定後,她不知使了什麼手段,竟叫蕭珏請旨為她求一個側妃的位分。
此事洛錦書都忍下去了。
真正叫她忍不下去的,是蕭珏夜夜流連青樓。
她從下人口中得知,蕭珏鍾情的那位青樓花魁,眉眼之間和她有幾分相似。
「臣婦想與靖王和離,請皇後娘娘成全。」
洛錦書對我行了跪拜大禮。
「你與靖王乃是陛下賜婚,若是本宮助你和離,豈不是打陛下的臉?」
洛錦書聽了抬起頭,雙眼通紅,面頰上隱有淚痕:
「娘娘,可是您那日說能拉我一把的。」
我叫她坐下說話:
「自然是有別的法子。
「你當日不是猶豫不定嗎?今日怎麼就下定決心要與靖王和離了?」
洛錦書憤憤道:
「如今京中人盡皆知有一花魁與我生得相似。
「而蕭珏早就做了那人的入幕之賓。
「雲側妃一事便罷了。
「可我還在世,蕭珏就以我為幌子逛青樓。
「實在是把我的臉面扔在地上踩。
「我娘家都遞了話來,叫我想法子勸勸蕭珏,別誤了我兩個妹妹的婚事。
「可蕭珏做了這樣的事,憑什麼讓我拉下臉去勸他?
「為今之計,隻有和離。」
她說完臉上又淌下了淚。
我放下手中茶盞:「何必呢?」
洛錦書聽了咬著唇道:「娘娘是要勸和嗎?」
我緩緩道:
「本宮的意思是,你何必舍下靖王府的權勢和地位?
「既然靖王不行,那便由你把靖王府握在手裡。
「靖王違背了當日立下的誓言,應當受罰。」
洛錦書愣了半晌才問我:
「娘娘與靖王有十多年的兄妹情分,為何要如此待他?」
我冷笑:
「兄妹情分?蕭珏是否真心把本宮當成妹妹隻有他自己心裡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