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不如妖。
羊精顫顫巍巍寫完了最後幾頁紙,上面細數了公主的所作所為,過一會兒就會貼遍所有大街小巷。
等公主府的道士們追過來的時候,公主就躺在破爛草垛裡,頭上頂著被我一棒槌砸出來的血窟窿。
第二天,整座城鎮都飄灑著公主做下的滔天罪行。
那些失了孩子的,還有失蹤少女們的家人紛紛找上了公主府。
以前師傅教導我,寧殺十個妖,莫殺一個人,一旦殺人,會擾亂道心,跌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到時候我這一身修為就全毀了。
所以我從不殺人。
可自從青牛和豹子精死了後,我連妖也不想殺了。
公主以為皇權之下無人敢反抗,卻不想千裡之堤潰於蟻穴,平日裡唯唯諾諾的普通百姓,哪怕豁出性命也要為自己的孩子討回公道。
這世上,最不能賭的,就是父母愛子女之心。
公主府門口死傷之人不計其數,可沒有任何人退縮。
他們衝進公主府,掘地三尺,找出了無數罪證,有死去孩童的屍骨,也有家中走失女兒的衣衫。
跪地痛哭者不計其數。
他們叫著,嚷著,要公主給個說法。
他們要公主死。
一石激起千層浪,遠在京城的皇上大怒,一氣之下把這個女兒砍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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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應該進京受刑的公主,因為遭受了皇上的厭棄,直接在公主府門口就被砍了頭。
公主行刑那日,我們三個就混在人群裡。
眼睜睜看著她的頭被砍了下來,骨碌碌滾了老遠,那雙眼睛,到死都沒合上。
宛如那天枉死的豹子精。
22.
憐月見到公主之死,難免心有戚戚。
「這世道,人不人,妖不妖,那個皇上看來也不是什麼好東西!」
這世上的真理,從來就沒掌握在普通人手裡。
皇上難道不知道這個女兒的一舉一動嗎?
不知道的話,幹嘛還讓女兒捉拿大妖取了妖丹來做生辰賀禮?
就是因為他知道,所以才趕緊把女兒砍頭。
爛在自己家裡就不叫爛。
能粉飾太平也是一種手段。
小黑對此沉默寡言,他陪在我身邊,彎著腰,把頭伸了過來。
我不知道他要幹嘛。
小黑眨巴著大眼睛開口問道:「要不要摸一摸?」
好麼,他還當自己是狗呢!
我沒好氣兒的拍了拍他的頭:「就算摸也要摸你變成狼的腦袋,誰要摸人腦袋?」
另一邊,憐月恢復了真身,張著血盆大口問我要不要摸摸他的頭?
我提著劍追出去二裡地,嚇的憐月掉了一路的鱗片。
那些煩憂,被這二人一打岔,倒是衝散了不少。
人總是會成長,我以前懵懂無知,師傅的話好多我都聽不懂。
可是慢慢的,我覺得我懂了許多。
人與人之間,妖與妖之間,還有人與妖之間,沒有絕對的好與壞,也沒有絕對的對與錯。
這世上,並不是非黑即白。
我似乎明白了這個道理,又覺得人生果真復雜萬分。
憐月纏在我手腕上,他到了蛻皮期,有些虛弱,自己也懶得動。
小黑依舊維持人形,手裡舉著大骨頭磨牙。
這老實孩子,看著就讓人覺得踏實。
我知道他不是傻子,但是不代表別人也知道。
比如,自古就有的好心人見我一個柔弱女子帶著個啃骨頭的二傻子,都以為我無依無靠可憐巴巴的。
「姑娘,自己一個人帶著這麼個親人,不容易吧?」
得虧我還當對方是善心大發的大善人,一臉誠懇地說道:「還好。」
小黑放下了骨頭,對面的大善人又讓小二給拿了一根。
「好孩子,吃吧,這塊帶肉。」
小黑看著熱氣騰騰的帶肉棒骨,忍了又忍才沒咬對方。
我很想告訴他,狗不能吃熱的骨頭。
想了想,小黑是狼,算了,他愛吃就吃吧!
大善人姓莊,是本地有名的善人,他菩薩心腸,經常救助受苦受難的窮苦人家,你若是沒飯吃了,莊家後門常年供應飯食,隻不過都是吃不完的剩飯。
就算是剩飯,在飢餓的人眼裡也是跟宴席一樣的存在。
所以莊家的名聲一傳十十傳百,莊大善人的名聲就這麼不脛而走。
誰都知道他是好人。
誰都知道莊大善人所有的財富都是用來救濟百姓的。
而我自然不信。
真正的善人不會手握巨富對窮人樂善好施,也不會身披綾羅綢緞對一個衣不蔽體的人說你好可憐。
真正的善人也不會不顧一旁真正要飯的乞丐,特意跑來我這裡說要帶我進府。
「可憐的孩子,你跟我走吧,你兄弟也能得到妥善照顧,別讓他天天啃骨頭了,我府上不缺你們一口吃的。」
因為他是大善人,沒有人會懷疑他的動機。
他隨手丟給乞丐碗裡幾枚銅板,周圍的人都在誇他慈悲心腸。
而我牽著小黑帶著憐月,跟著他進了莊府。
23.
莊大善人長得很富態,白胖白胖的,臉上總帶著笑。
一進了府,所有人都對著他問安。
莊大善人樂呵呵的點頭。
莊大善人沒有妻子,聽說之前有一個,得了急症死了。
後來他就再也沒娶,這麼多年,有的是人想給他介紹幾個,但他都說對亡妻感情深厚不肯再娶。
時間久了,也都知道他不近女色,是個頂頂好的人。
我低著頭跟著他走了一路,憐月在我胳膊上不安的扭動著身子。
仿佛這府裡有什麼東西一樣。
走到一處僻靜的小院,這裡面歡聲笑語,女孩子們玩鬧嬉笑的聲音不絕於耳。
小黑配合我當二傻子,手裡舉著骨頭磨牙磨得吱吱響。
莊大善人憐憫的看著我:「這可憐的姑娘。」
然後又撥了一處小院給我,說是好方便我照顧小黑。
我忐忑不安的說道:「您這樣給我們吃住的地方,我實在不知該怎麼感謝您……」
莊大善人哈哈一笑,說他不圖回報。
「我這人心軟,原先我娘子懷了個女兒,結果生下來沒多久就……唉,導致我夫人身子骨不好,也跟著去了,倒是留下我一個人在這世間遊蕩,看到你們這個歲數的年輕姑娘,我總覺得像看到我女兒一般……」
聽他說著,我還配合的擠了兩滴眼淚出來。
「以後你便安心住下,若是有相中的人家,我給你一筆嫁妝就當我嫁女兒了!」
他說的豪邁,仿佛自己有多疼愛撿回來的這些姑娘似的。
小黑嘴裡叼著的骨頭順著哈喇子掉在了地上。
莊大善人同情的看著我:「難為你了。」
小黑怕露餡,情急之下又趴下用嘴叼起來,他大概以為自己還是狼的模樣。
卻沒想過這樣更坐實他是個傻子了。
莊大善人借口有事先出去了,我看到他出門後嫌棄的掃了掃自己的肩膀,大概是怕小黑的口水濺到他身上吧!
呵,就這?還大善人?
24.
莊家住了好多妙齡少女,她們有的是父母雙亡在街頭流浪的孤兒,有的是賣身做丫鬟被主子責打不休的下人,還有的,是家裡養不了打算賣到青樓裡的可憐人。
莊大善人不管她們是什麼出身,隻要遇到了就都帶了回來。
一開始還有人以為他想留給自己,畢竟莊家除了下人沒有幾個女人。
可是時間久了,眼看姑娘們越過越滋潤,還有嫁出去的,這不,家裡但凡有生了女兒不想養的,都送到了莊大善人家裡。
偶爾也有男孩,莊大善人一視同仁,男孩有其他的住所,跟女孩不挨著。
到了晚上,萬物俱靜,白天還嘻嘻哈哈笑鬧聲不斷的地方,此刻也變得格外安靜。
為了糊弄莊大善人,我跟他說小黑是我的弟弟,看著人高馬大,實際是個傻的。
由於小黑的種種表現,莊大善人十分相信他就是個傻子。
天一黑,憐月在地上滾了一圈兒現出人形。
拿著莊府的飯菜大快朵頤,不得不說,這裡的伙食還真不錯。
有菜有肉還有湯。
那碗湯我沒喝,憐月睡了一天肚中飢餓難耐,才不管那許多,提起筷子三下五除二就把飯食一掃而光。
吃完了就說頭暈想睡,沒多大會兒就睡著了。
小黑踢了他一腳他都沒反應。
暗夜裡,我們兩個對視一眼,把憐月塞進了床底下。
小黑化成狼隱匿在黑影裡。
而我則躺在床上吹熄了燭火。
一陣窸窸窣窣的聲音響起,像堅硬的鱗片摩擦地面一般,聽的人心裡頭發毛。
那聲音從一個房間到另一個房間,很快就近在耳邊。
大門被打開了,一陣腥臭伴隨著濃厚的土腥氣味傳來,鱗片刮擦地面,哗啦哗啦朝我走來。
黑夜中,我睜開了眼睛,跟一條碩大的地龍對上了眼。
25.
也許我對的不是眼,地龍的眼在哪裡我也分不清,反正它張著大口就要吸我血,被我一劍痛在心窩上,地龍哀鳴一聲,快速的往外跑。
門口的小黑先是一口咬在地龍身上,又嫌棄的「呸」了兩聲幻化出了人身,兩方纏鬥起來不分上下。
眼看地龍要輸,天邊一道紅光亮起,地龍鳴叫一聲後快速的朝紅光方向消失了。
小黑見多識廣,他說這地龍已然成精,地龍麼,就是蚯蚓,這玩意兒是不死之身,切掉哪一頭都能再生,除非豎著劈開。
但是這條地龍如此碩大,已經有碗口粗,而且不吃腐肉開始吸血,想來已經被人喂養多年,連鱗片都生出來了。
若它生滿鱗片就會是蛟,蛟也有惡蛟,惡蛟想要成龍,中間又不知要吃多少無辜百姓。
而想要成蛟,最有用的就是少女的鮮血。
所以莊大善人養著這麼多人,都是有用處的。
天亮之後,各房少女都醒了過來,昨晚發生了什麼,她們好像一無所知。
地龍的嘴咬在她們後背上,若不是親近之人,恐怕很難察覺到。
女孩們喝下一碗又一碗特制補湯,蒼白的面孔很快就恢復了紅潤。
我仔細觀察才發現,這莊大善人就跟養狗一樣,每個人都有一間小房子,每天都有人定時定點送湯送飯,就連換下來的衣衫都有人收走清洗,姑娘們洗澡也有專人伺候,時間久了,她們壓根不想離開莊府。
但是到了歲數,卻不得不離開,因為莊大善人會給她們說好親事,再把她們親自嫁過去。
我總覺得蹊蹺。
這莊大善人真這麼善良,怎麼會不知道地龍吸血?
還是說,這地龍就是他養的?
26.
憐月褪了一層蛇皮,自己拿在手上把玩。
把我跟小黑差點惡心死。
「你把那玩意兒丟遠點!」
憐月愛惜的放在臉上貼貼蹭蹭:「啊,我的小皮皮!」
被我一腳踹出去了。
小黑又跟著補了一腳。
對於昨晚自己的缺席,憐月很是惋惜。
可惜他一碗帶料的湯喝下去,睡的神鬼不知,還順便褪了層皮。
不過他深知他跟地龍都是地底下的產物,自然會心有靈犀。
心有沒有靈犀我不知道,我隻知道,莊大善人裝作什麼也沒發生一樣,依然笑眯眯的,今天他是來嫁女兒的。
外地富商看中了府上的某個姑娘,莊大善人親自把她嫁過去,還貼心的給了不少嫁妝。
門口一群圍觀群眾,紛紛誇贊莊大善人,恨不能自己也進了莊府享福。
卻不知這看似富窩,有可能是吃人的狼窩。
我總覺得莊大善人不至於這麼善良,就是再善良,也不至於養著這麼多人還給吃給喝給錢。
他總得圖點什麼。
我帶著一狼一蛇跟了上去。
起初三天沒有任何異常,姑娘三日回門,羞答答的訴說自己的幸福。
莊府姐妹們紛紛表達了自己的羨慕之情,一邊舍不得莊府的生活,一邊又向往嫁人後的幸福。
三日回門過後,姑娘就要跟著夫君遠走他鄉。
半路上,她的貼心夫君終於露出了真面目,在一個深夜把她捂死了。
27.
因為被我捅了一刀,地龍許久不曾出現過了。
而莊大善人也沒來趕我走。
我就心安理得的住了下來。
小黑靠著裝傻充愣,去了養少年的院落,發現那裡的年輕男子各個兒腦滿腸肥,除了吃就是睡,像養豬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