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給遊昱打了三年輔助。
戰隊奪冠當晚,他向歸國的天才輔助沈明瑰發出邀請。
臺上的年度最佳射手意氣風發,滿眼欣賞,掩不住愛意。
轉頭卻冷漠地對我說:「你年紀也大了,該讓位置給有能力的人,轉幕後吧,戰隊給你留個容身的地方。」
我沉默不語。
一分鍾前,他的死對頭給我發來消息。
「考慮好了嗎?來我們戰隊打射手。」
(01)
賽後的慶功宴,沈明瑰笑意盈盈地坐在遊昱身邊。
她一身黑色小香裙,膚白如瓷,眉眼如畫,美得攝人心魄。
兩人時不時低頭私語,旁若無人,親密如一對愛侶。
我在遊昱抽屜的合照裡見過她。
他們曾是搭檔。
她是他這麼多年都念念不忘的人。
「好久不見。」沈明瑰撩起耳邊的卷發,目光漫不經心地略過我,「我又不是你們戰隊的人,你邀請我,不會有人介意吧?」
這話意有所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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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麼會!」立刻有人反駁她,態度熱情,「明瑰姐不是馬上要來我們戰隊了嗎,我們也算一家人啊。」
「邀請你是我的事,」遊昱的目光始終定在沈明瑰身上,不舍離開,「和別人有什麼關系?」
他的語氣那樣理所當然。
甚至不曾看我一眼。
而我沉默不語,看著火鍋上翻湧的熱氣。
我從來不吃辣。
但是因為沈明瑰愛吃火鍋,所以慶功宴定在了這家重慶火鍋。
畢竟遊昱不僅是 PAS 的王牌選手,還是投資人。
他算半個老板,他說的話沒人會不聽。
中單林夏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小聲對我說:「待會我陪你出去吃點別的。」
她滿眼都是不忿。
我卻並未在意,隻是心神不寧。
為那一條又一條 KG 發來的試訓邀請。
(02)
火鍋一口也吃不下。
剛走出包廂打算透口氣,陸臨淵就給我發了照片。
「戰隊新請的阿姨,很會做甜品。」
言簡意赅的一句話,還有看上去格外可愛的雪媚娘。
他又發了一條。
「恭喜你,聯盟第一個三連冠輔助,下次請你吃這個。」
我沒忍住,彎了彎唇,給他發了個小熊道謝的表情包。
「你終於願意理我了。」對面秒回,「還以為你生氣了,畢竟這個邀請確實很冒昧。」
我實話實說:「沒有……隻是有些驚訝。」
奪冠後,朋友們都在祝賀我。
也有一些朋友因為遊昱對沈明瑰的邀請表示憂慮。
這樣的情況下,陸臨淵的消息顯得格格不入。
那是一條言簡意赅的邀請——「要不要來我們戰隊打射手?」
這是我們相識以來,陸臨淵對我發的唯一一句,略顯越界的話。
畢竟 PAS 和 KG 是人盡皆知的死敵。
(03)
沒人知道我和 KG 的陸臨淵關系還不錯。
兩隊的當家招牌陸臨淵和遊昱都是明星選手,人氣不相上下,偏偏彼此水火不容。
他們曾經巔峰賽撞車多次,遊昱罵陸臨淵是隻會逛街的廢物輔助,陸臨淵嘲諷遊昱是不會看隊友位置的無腦射手。
遊昱性格冷淡,陸臨淵向來沉穩,類似於這樣的破口大罵從未有過。
所以陸臨淵第一次主動加我,和我說話的時候,我十分迷茫。
但是我不擅長拒絕,和他聊了幾次,發現陸臨淵其實性格很好。
我和他說話沒有任何壓力,他總是十分善解人意,我們就順理成章地成了朋友。
當然,是誰也不知道的朋友。
陸臨淵偶爾會和我交流一些輔助心得,還有一些生活趣事,我們的對話很有分寸,從不提及彼此戰隊。
直到今晚,遊昱當眾邀請沈明瑰加入 PAS。
沈明瑰出國前是整個聯盟人氣斷檔的明星選手,是無數人心中的白月光。
她和我都是輔助,下個賽季一定會有人替補。
那個人隻能是我。
——今晚在總決賽舞臺上出現「失誤」的 PAS.小魚。
哪怕我是冠軍輔助,但競技狀態下滑是不爭的事實。
何況遊昱的態度已經表現得相當清楚。
我的隊友們,他們的目光有同情,有可惜,有安慰,也有不以為然。
電子競技,沒有誰是不可替代的。
我也沒有想和任何人多說什麼。
畢竟再多的失望和錯愕如涼水潑下,也澆不熄奪冠的喜悅。
今晚我是冠軍。
這個事實不會因為任何人改變。
(04)
我以前的分路是射手。
我和遊昱一起進入 PAS 青訓,是競爭關系。
但是我們關系很好。
他從來不因為我是女生,就對我抱有輕視。
第一次見面,他對孤零零坐在一邊的我伸出手,揚眉一笑:「原來你就是『池魚』,高手啊。」
訓練時間管得嚴,不能隨意外出,遊昱不同,他膽子大,會偷偷翻牆出去。
我喜歡吃那一家的蛋糕,他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
我至今都記得他如一陣風從牆上落下,眼眸熠熠,亮若星辰。
懷裡溢滿蛋挞和松餅的濃香。
我愛喝茶,他就買了臺煮茶器天天搗鼓,被隊友笑話老幹部也不氣惱,得意地說要陪我一起養生,長命百歲。
我們都是射手,他卻經常喊我雙排,然後眼巴巴地瞅著我求我輔助他。
我知道他以前有個固定的輔助隊友,他提她提得很少,眉眼間偶有陰鬱,轉頭看我時卻煙消雲散。
他說:「小魚,我就沒遇到過比你更懂我的輔助,你跟著我,咱倆二打五。」
我後來才知道這句話是謊言。
但那時的我真的以為他對我的認可是發自內心。
其實我們都是射手,我當然明白他想做什麼。
隻是遊昱打法激進,和我有所不同,發育期沒有平穩度過就愛找人打架。
我偶爾也會因為他的上頭感到無奈。
可當我說出他的問題時,他隻會不在意地說:「別人都跟不上我,你肯定跟得上我,我相信你。」
後來戰隊問我,是選擇轉位置,還是和遊昱競爭上崗。
PAS 缺一個輔助。
是遊昱說,我可以勝任這個位置。
「我少不了你。」少年的眼眸湿漉漉的,是懇求也是期盼,「和我一起拿冠軍吧。」
我猶豫了。
我喜歡的位置一直都是射手。
在遊昱不拉我雙排的時候,我練習了無數次射手的補兵和站位,做的筆記足足三本,全是復盤後的心血。
我當然想繼續打射手。
但我知道自己沒有選擇,那時的聯盟女選手稀少,我能留在青訓已經很不容易。
射手這個位置太過重要,就算再怎麼磨煉操作和意識,我大概率也爭不過遊昱。
他的商業價值比我高,家中還投資了 PAS,算是少股東。
PAS 配置不差,那時每個戰隊都不缺射手,我去任何一個地方都需要競爭和磨合。
轉位置需要勇氣和天賦。
職業選手五個位置都會玩,我的輔助玩得不錯,和遊昱一起打了這麼久,也擁有了默契。
後來我都分不清究竟是因為想贏,是膽怯或安於現狀,還是無法拒絕遊昱所以找了一千個一萬個理由來說服自己。
總之,PAS.小魚從正式出道的第一年起,就是輔助。
我不知道,為什麼陸臨淵會邀請我去打射手。
(05)
「小魚。」
我正和陸臨淵發消息,身後傳來遊昱的聲音。
「你和 PAS 的合約這個賽季結束就到期了。」他的聲音冷漠如冰,「你年紀也大了,操作下滑,該把位置讓給有能力的新人。但是 PAS 會給你留一個位置。」
他頓了頓:「轉幕後吧,過年好歹也有一個容身的地方。」
居高臨下,施舍般的語氣。
他知道我是孤兒,我無家可歸。
過去的每一年春節我都是在 PAS 過的,我還記得遊昱也曾千裡迢迢趕回來,在新年第一天敲門,得意地說:「新年快樂。」
他也曾因為我沒有家人,說要當我的家人。
他擁抱我,說 PAS 是我永遠的家。
我們在雪地放煙花時他低頭許願,英俊肆意的眉眼也曾滿是虔誠,對我說「要和小魚一起拿很多個冠軍」。
我們是親密無間的隊友,也是可以彼此交付後背的摯友。
可他現在卻能毫不猶豫地刺傷我。
我凝視著遊昱熟悉的眉眼。
他是如日中天的明星選手。
是全聯盟最敢打敢衝的天才射手。
也是璀璨奪目的年度 FMVP。
唯獨不再是當年那個滿眼熱忱說要和我一起拿冠軍的少年。
我垂眼,輕聲說:「我想考慮一下。」
其實不是。
搖擺不定的心在這一刻徹底偏向某一邊。
我也有過幻想,畢竟在 PAS 三年,日夜訓練不曾偷懶一天,我也算是功勳選手。
如果他說一句「你和沈明瑰公平競爭」,或許我都會猶豫。
因為我可以調整狀態和打法,也可以接受輪流上崗。
機會都是自己爭取的,試訓成績能看出一切。
我今年才 21 歲,還能打比賽。
我的競技狀態下滑,是因為磨合遊昱和新隊友實在太累。
他的每一次高光操作都需要有人兜底。
所以在他拿三殺四殺的時候,我不辭辛勞地為他拆伙,補控,扛傷害,接技能,一次又一次地倒在他面前。
別人不知道,難道遊昱會不知道嗎?
他知道,他隻是習慣了,所以理所當然。
他甚至直接剝奪了我上場的機會——他不會不知道這是對一個職業選手來說最重要的東西。
我隻覺得失望。
遊昱以前問我,我的水杯為什麼三年都不換。
我說用習慣了,不想換。
他說我太戀舊。
我的確戀舊,但是我更喜歡打比賽。
我喜歡勝利和冠軍。
所以這一刻,我在心底做出了自己的選擇。
(06)
「對了,今晚你都沒吃什麼。」遊昱不置可否,旋即皺眉,「明瑰剛回國,這也算她的歡迎會,多少給點面子吃一些。」
「我吃不了辣。」我答得很平靜。
「就這一次。」他說,「剛剛明瑰還問我是不是她來了你不高興。小魚,你不至於這麼小心眼吧?」
我望著他的眼睛。
也許是剛剛被火鍋的白霧嗆到了。
眼前霧蒙蒙的,有些酸澀。
我不明白,為什麼我總是拒絕不了別人。
出包廂前我看了微博。
自動轉發的奪冠播報下已經有了幾千條評論,前排都是粉絲們的祝賀和關心。
「小魚小魚,天下無敵!」
「今晚慶功宴吃啥啊,小魚上次說想吃的椰子雞怎麼樣?」
「聯盟第一個三連冠輔助!!!」
「太棒了寶寶,我為你高興!」
「這不得吃個芒果千層獎勵一下自己[啵啵]」
有關心我並為我打抱不平的。
「你隊射手什麼意思?小魚剛奪冠就當眾邀請沈明瑰???」
「什麼情商啊。」
「呃……不管怎麼說也得等今天過完吧……」
「PAS 惡心人不是一回兩回了。」
以及零散的黑粉言論。
「趕緊滾出 PAS 吧花瓶一個。」
「沈明瑰來了你也該退役了,你比得上人家一絲一毫嗎?」
「戰犯輔助。。。隻會逛街然後上去送。。不是她 PAS 早就零封拿下了。」
「女生打什麼電競,回家老老實實做家務不好嗎?」
「失誤這麼多我上我也行。」
這樣的言論從出道起就數不勝數。
我從沒在意過。
可是我看見了遊昱剛轉發了沈明瑰那條「回來了」的微博,然後評論了一個數字。
「1168。」
粉絲說那是她離開他的天數。
但我知道,這也是我轉輔助的天數。
遊昱很清楚我面臨的輿論壓力有多大,所以以前奪冠,他也會轉發我的微博,姿態張揚地發一句「我的輔助就是最好的」,以此來反駁那些嘲諷我的話。
他曾經是我最好的搭檔。
他認可我,所以極力維護我。
可是現在想想,日復一日,那些在訓練中的思路不合,那些偶爾的不耐和失望,那些逐漸變得理所當然的「你為什麼不聽我的」「你為什麼不相信我」「你為什麼不跟我上」,或許早已磨平他的耐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