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進府當差幾年了？」
我抬頭，看著他眉峰高挑，眼睑低垂，是一副認真地研究我手指的模樣。
心裡擂鼓，我面子上卻不顯。
「兩年。」
「兩年？那你來我這裡之前，一直在祖母院子裡。」
「是！」我答，「我爹本來在府裡當差，日子還算過得去，後來爹上山摔斷了腿，家裡沒了收入，就潛了我進府，因為知根知底，所以直接去老夫人身邊當了三等丫頭。」
「知根知底？」赫陵咬著音重復。
我一時間拿不準他隻是單純地想了解我，還是，還是知道了我臥底的身份。
手指被他把玩的酥痒，我一抽沒抽出來。
反被他握得更緊了。
「家裡還有什麼人？」
「家裡還有弟弟妹妹。」
「沒了？」
「還，還有個哥哥。」
「那如何不是你哥哥進府當差？」
我心道，讓我哥進府當差？我怕他把赫府拆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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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哥哥小時候下河遊泳被水衝走了，至今找不到，啊！」
我話還沒說完就一聲痛呼，原是手指被赫陵咬了一口。
咬完我，他繼續捏著手指把玩，我眼睛紅紅地忍痛。
隻聽赫陵突然道：「你上次書房看上的那半塊殘玉，你知道是哪來的嗎？」
「？」我頓時坐直了身體，我可太想知道了。
赫陵看著我一笑：「王楚楚的。」
我眼神閃了一下，想過是赫陵自己的，想過是敵人送給他的，獨獨沒想過是王楚楚那個賤……那個女人送的。
「她為什麼送三爺玉佩？」此時我看山去，更像個吃醋的女人。
赫陵道：「不知道，你們女人不是都喜歡送男人東西。」
「她送你就收？」你可知那東西燙手？
「不是我收的。」赫陵道，「她借口還書，送進了內院裡，小丫鬟不知道就收了，竹子就放在了我的書房，等我發現已晚。」
「那你趕緊還回去啊。」
「是要還，見你喜歡就留下了。」
我驚掉結巴：「我一點都不喜歡，你趕緊還回去。」
赫陵笑了，抱著我胸膛震動，聲音沙啞：「煙兒，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我有口難辯。
「逗你玩的，王楚楚今日約了我，我這就將那殘玉還回去。」
我覺得事情有點不同尋常。
王府與赫府離得又不遠，要還玉佩，責個小廝就能送回去。
王楚楚為何舍近求遠，要約赫陵在其他地方還玉佩。
就當是小女兒心裡作祟。
可赫陵不至於看不清，他為什麼也要赴約？
想起我哥說，他已布好了天羅地網，隻待幕後之人現身。
我隱約地覺得赫陵不能去。
正在這時，竹子在門外喚。
「少爺，時辰到了。」
赫陵將我扶起來，站起身。
「我去去就回，你就在屋裡等著我，就不要出門了。」
啥意思，這是禁我的足了？
「公子，我……」
「你的事情回來再說，如果回不來，你——就走吧!」
這下我是個傻子都知道不對勁了。
赫陵必定是知道我的身份了。
想必他也知道這趟不同尋常，可他還是要去。
我很想問問，你到底是不是叛變，要將信息賣給敵國。
如果他是，我是該留，還是該他入我哥布置好的網？
眼淚不爭氣地流下來，淚水模糊了我的眼睛，可我卻拉著赫陵的手，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赫陵卻扒開我的手，走得決絕。
15
赫陵一走，我就想出去通風報信，可是老夫人那邊來了人。
「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赫家待你不薄，沒想到你居然是個細作，來人，給我綁起來！」
僕婦不由分說，將我綁起來，嘴裡塞了一塊難聞的抹布。
我焦急地想要說「赫陵有危險，你們放開我，讓我去救他」。
可是我掙扎不脫，擺不開。
手腕被勒得沒了知覺，掙扎中不知被誰打了兩巴掌，臉頰火辣辣地疼，頭發披散下來，眼角都有點充血。
我就這樣，被推倒在柴房裡，頭撞在牆上，昏了過去。
再睜眼，月上柳梢，不知什麼時辰。
頭昏沉沉的，手臂麻得厲害。
不知赫陵現在怎麼樣了？
柴房被人上了鎖，我出不去。
叫了好幾次，有人鬼鬼祟祟地貼了上來。
是小雅。
「明煙姐。」小雅用鑰匙開了鎖，幫我松了綁繩，將我扶起來，「明煙姐，三公子通敵叛國，被官兵抓了去，赫府馬上就要完了，現在前院亂得厲害，我偷了鑰匙來救你，你趕緊從後院跑吧。」
小雅，就是當初託我給家裡人寫信的小姑娘，沒想到當時的舉手之勞，卻換來如今的救命之恩。
「三公子不可能通敵叛國，消息是哪裡來的？」
「聽說人都被大理石抓走了，竹子回來通風報信的，你就別管三公子了，老夫人說你是細作，正要拿你開刀呢，再不走就晚了。」
「小雅，多謝你。」
我也知道事態緊急，謝過小雅，就在小雅的攙扶下，出了院子。
「明煙姐，走側門，我已經替你打點好了，這一路不會有人發現，你趕緊走吧。」
「你不走嗎？」我突然良心發現，這小丫鬟救了我，下場一定不會好。
「明煙姐，我的賣身契還在赫府，走不了的，你先走。」
我總覺得哪裡不對，可時不待人，還是往側門的方向走去。
夜色濃重，小雅的身影立在二門口，又黑又沉……
16
等走到二門的時候，我還是覺得不對。
這種感覺簡直太通暢了。
往側門的方向一個下人都沒有，而且前院也沒有動靜。
我想了想，扭頭折了回去。
等回到三公子院子的時候，正好看見我屋裡亮著燈，靠近窗棂下聽見屋內有小丫鬟的說話聲音。
「劉媽媽你說，如今明煙已經算是三公子的屋裡人了，怎的如此寒酸？就翻出十兩銀。」
「有多少就拿多少吧，真沒想到明煙居然是個細作，不過她正好將咱們得罪名頂替了，將來老夫人查起來，咱們就可以將那些解釋不清的都推在明煙身上。」
「劉媽媽，您說三公子還能回來嗎？」
「回什麼回？丞相讓你我將那殘玉放在公子書房，還不就是想讓他當個替罪羊，他今日赴約肯定會被人當通敵賣國的賊人抓了去，流放、殺頭都有可能，就是可憐了王楚楚小姐，他爹連親閨女都利用。」
「你說得對，到時候老夫人發怒火，肯定會徹查那殘玉是哪裡來的。
「你我就可以將此事推到明煙身上，反正她已經被你放跑了，誰能知道？」
我聽到這裡，瞬間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王丞相才是那個賣鐵器、偽造假證、通敵賣國的大臣。
他大概是察覺了聖上在查這件事，就想想找個替罪羊。
剛好，我哥楚明哲查到有殘玉為信的證物。
王丞相便順水推舟，利用女兒王楚楚愛慕赫陵。
假借還書，安排安插在赫府的人手，將那殘玉塞進了赫陵書房。
又利用女兒王楚楚要見赫陵，將赫陵引進提前安排好的陷阱裡，等著被楚明哲一網打盡。
王丞相坐收漁翁之利。
計劃算不上高明，可赫陵去了。
「如若我回不來，你便走吧！」
想到赫陵對我說的話，我頓時心如刀割。
開門，將劉媽媽和小雅用我哥給的蒙汗藥迷倒，捆好。
我轉頭要出赫府，卻發現赫老夫人親自帶著人將後門堵了。
我對赫老夫人說，我是大理石楚明哲的人，我現在要出去救三公子，我現在要出去。
「讓她走！」
沒想到，赫老夫人隻是深深地看了我一眼，就放了話。
我拜謝過赫老夫人，匆匆地離了赫府。
等我趕到的時候，事情已經進入了尾聲。
赫陵毫發無傷。
我哥意氣風發。
原本在對面看戲的王丞相被押解在地。
王丞相雙眼猩紅，一臉不甘。
「我隻是想問三公子，你是什麼時候知道這一切的？」
赫陵道：「其實您不同意將王楚楚嫁到赫家，也不同意將楚楚送進宮的時候我就在懷疑。
「後來我聽聞了一個傳說，您母親好像是敵國之人。」
「楚楚跟你說的？」王丞相哀笑，「真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赫陵道：「其實我一直不明白您為什麼對我的敵意那麼大？」
王丞相道：「老子正值壯年，皇帝老兒就開始培養你為我的接班人，憑什麼？你又何德何能，能謀我之職而代之？」
「老師，我從來沒有想過取代您。」
王丞相笑道：「我不因伯仁而死，你說這話有什麼用？隻要我將消息傳遞出去，到時候我就是他國國師，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不比現在快活。」
楚明哲看不下去了，上去一腳踹在了王丞相膝蓋上。
「瞎嚷嚷什麼？我們大安的兒郎都是吃素的，等著你來暗害？老子早就懷疑你了，苦於沒有證據，要不是以赫陵為餌，你這老狐狸還不上鉤呢。帶下去，聽候陛下處置。」
話說完，楚明哲轉頭看向赫陵。
「行啊，挺有膽子，敢孤身犯險，你這個妹夫我認下了。」
我躲在士兵後面，掐死我哥的心都有了。
隻聽赫陵幽幽道：「好說，妹夫什麼的就不必認了吧，畢竟家有嬌妻在等。」
我哥：「嘶！你是不是還不知道我妹是誰？」
「公子！」我一聲高吼, 打斷了他倆的對話。
我衝上前，一屁股擠開楚明哲, 抱著赫陵上下其手。
「公子，你怎樣了？沒少胳膊沒少腿吧，身上沒受傷吧, 啊？」
「你怎麼來了，我不是讓你在家裡等？」
眾人隻見沉著穩定的赫公子終於變了臉色。
「老夫人叫我來的。」
我扯謊道。
赫陵無語望天：「這裡多危險, 誰帶你來的？」
楚明哲在身後欠揍般地舉手：「我帶她來的，赫公子, 或者你應該叫我一聲大舅哥？」
我真是，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
17
赫陵知道我身份不簡單, 不過他怎麼也沒想到, 我會是楚明哲的親妹。
當天，我沒跟赫陵回赫府。
畢竟老夫人那裡不好交代。
「按理說，如若三公子昨晚收用你，那麼往後三公子內室的衣襪鞋帽、吃穿住行，都該交由你打理。可是……」
「（可」「你先回家，改日我就去下聘，接你回來。」
「嗯嗯，知道知道，公子快回去吧，風大別著了涼。」我伺候人的本事盡顯。
楚明哲哈氣望天。
「這麼弱不禁風，還出門幹啥？」
我白楚明哲一眼，繼續叮囑赫陵：「府裡事多, 還是先忙正事。」
「你不是正事？我都怕再晚個一時三刻, 小外甥都從你肚子裡掉下來。」
這下我是真不裝了, 我回頭，找了個稱手的東西，將楚明哲打得抱頭鼠竄。
「你會不會說話, 不會說別說, 不說話會死？不說話有人將你當啞巴？」
楚明哲哀號著跑了。
我回頭, 對上赫陵戲謔忍笑的眉眼。
「看來, 我還是對你了解過少了點, 以後切不可說些有的沒的，免得挨頓棒槌。」
我張大嘴, 驚得半天合不上來。
完了，我的花瓶人設呢！
婚後。
京城人人皆知，赫府三公子娶了個悍婦。
哦對, 現如今, 赫府三公子已經是赫丞相了。
作為最年輕的大安宰相，赫陵每天忙到昏天暗地。
不過人們津津樂道的卻是, 每日日落傍晚，都能看見赫丞相陪著夫人赫楚氏，漫步在京都街頭, 有時候喝茶，有時候買花，有時候什麼都不做，隻是從城東走到城西。
不少人看見, 赫丞相不知說了什麼, 惹怒了赫夫人，赫夫人舉起拳頭就捶在赫丞相的肩頭上。
被陛下贊過勇冠甚軍的赫丞相居然順勢倒在了赫夫人身上，端的是虛弱無比。
卻也浪漫無比。
漸漸地, 京都流傳起一首歌謠。
「嫁人當嫁赫三郎。
娶妻要娶楚中臣。」
可在赫府，無關乎外人怎麼說，他們自己的故事才剛剛開始。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