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從這個事情裡能證明,他並沒有討厭自己,也沒有因為,她可能會跟他在同一個公司工作這個可能性而感到反感。
每次遇到傅識則,雲釐的心情就會變得七上八落。卻又不完全是貶義。
會因為他的一個舉動備受打擊,一蹶不振。
也會因他的一句話而死灰復燃,重振旗鼓。
像是一罐已經沒了氣的碳酸飲料,被人重重搖晃過後,又滋啦地,輕易恢復成千上萬的氣泡,一顆一顆地往上冒起。
她神色怔怔,良久,忽地彎了下唇角。
雲釐回神,打算把這些芒果扔掉,拿了個垃圾袋。想起傅識則最後說的話,她停頓,每丟一個芒果,嘴裡就會念叨一個詞:“合適……”
合適。
不合適。
合適。
還有一個。
雲釐丟進袋子裡,眼都不眨地重復了遍:“合適。”
-
等夏從聲把EAW人事的微信名片發來,雲釐想加入通訊錄時,卻意外發現對方已經在自己的列表裡了。
——就是前段時間跟她交接的何佳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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雲釐點開她的朋友圈。
發現這段時間,何佳夢確實是在朋友圈發了幾則招聘廣告,和夏從聲發給她的資料一樣,和她專業比較對口的是技術部的研發崗。她沒有看朋友圈的習慣,所以也一直沒有注意到。
躊躇許久,雲釐給她發了個微信:【佳夢,你是EAW的HR嗎?】
何佳夢回得很快:【不是。】
何佳夢:【我是總經理秘書,這段時間人事部比較忙,我就臨時調過來幫忙了。不過我隻篩選簡歷和安排時間。】
何佳夢:【怎麼啦?】
身份轉換後,雲釐有些不知道怎麼開口。她來回措辭,簡單說明來意。
何佳夢雖驚訝,但反應也不強烈。讓雲釐發了簡歷,又問了幾個問題。沒多久,就通知了她正式的面試時間。
流程走完,何佳夢還留了個懸念:【你那天可能還會遇到熟人。】
何佳夢:【那到時候見!】
雲釐有些疑惑,卻也沒多問。
心想著,之前去EAW也確實見到不少工作人員,會遇到認識的人也理所當然。但“熟人”,應該是一個都沒有。
……
陸陸續續面了幾個公司,直至到EAW面試的當天,雲釐才明白了這話的意思。
原來這個“熟人”指的不是“熟悉的人”,而是“同行”的意思。除了她,同時間段還來了兩個面試者,一男一女。
女人就是之前在KTV跟徐青宋要傅識則微信未果的杜格菲。
他們被安排在其中一個辦公間等待。
杜格菲也認出她了,主動打招呼:“Hi,你也過來面試啊?”
雲釐不自在地點頭。
見狀,旁邊的男人好奇問:“你們認識啊?”
杜格菲沒說實話,隨意扯了個理由應付過去。
接著,兩人就你一語我一語地聊起天來。期間男人還提了雲釐幾句,試圖讓她加入話題,但見她興致不高,也就作罷。
隨後,杜格菲似真似假地開了個玩笑:“別人不想理你呢,別打擾她了。”
“……”
從確定面試時間那天,雲釐每天都會上網搜遍面試可能會問的問題,還找鄧初琦尋求了不少經驗。心情也處於一種不上不下的焦慮狀態。
每回遇到這種類似事情,雲釐的反應都是如此。
包括先前答應EAW探店邀請後,她也焦慮了一段時間。
雲釐的臨場反應很差,在陌生人的視線下更甚。很多時候轉不過彎來,十分淺顯的問題在那瞬間還會想不起答案。
研究生復試她就拿了墊底。
這也是很多人在初次見到雲釐時,覺得她這個人不好相處的原因。
她不擅長應付陌生人的搭話,加上她的眉眼偏英氣,不帶情緒看人的時候,會顯得鋒利又不好相處。而簡短又顯拒絕交流的回復,更讓人覺得她過於冷漠。
雲釐垂頭,沒有解釋。
卻因為這句話,剛鼓起的勇氣又癟了些。
無端打起了退堂鼓。
-
雲釐被排到最後一個面試。
面試官是一個三十來歲的女人,名為方語寧。短發齊整,戴著細邊眼鏡,唇形天生下拉,看起來幹練又不怒自威。
不過,隻有一個人,也讓雲釐的緊繃感減少了些。
當時她去南蕪理工大學復試,裡頭有五六個老師坐著。一進去看到那架勢,雲釐腦子都空了。那瞬間,唯一的想法就是,這一趟白來了。
面試大約持續了二十分鍾。
方語寧點頭,整理著資料:“差不多了,你有什麼想問我的嗎?”
先前雲釐搜索出來的問題裡就有這個,而且多數答案都是——最好別說“沒問題”,也不要問一些高深到面試官打不出來的疑問。
雲釐故作思索,而後,提了幾個通俗又官方的問題。
結束後,方語寧說三天內會出二輪面試的結果,讓她回去等通知。
雲釐心情沒因此放松,依然覺得沉重,低聲道了聲謝便離開。
出到外頭,順著過道往前,看到工作區那邊,何佳夢笑著跟同事聊天。餘光瞧見她出來,何佳夢轉頭打了聲招呼:“結束啦?”
雲釐點頭。
何佳夢好奇:“闲雲老師,我看你的簡歷上寫著今年剛入學,怎麼突然想來EAW工作了?”
雲釐斟酌了半天,慢吞吞道:“嗯……我們導師放羊,平時不管我們。研究生的課也不多。”
入學前幾天,師兄師姐將她拉進了個小群,告訴她這個實驗室的大坑,比如導師極度放養學生,她最好一進學校就去抱其他導師的大腿,去蹭別人的組會,才有畢業的希望。
雲釐覺得自己能通過復試進入南大已經用完這輩子的運氣了,又讓她去和其他導師套磁,還要厚著臉皮去蹭別人的會。
理智上她告訴自己要這麼做,但行動上,雲釐就是一拖再拖,反復給自己的導師發郵件,試圖喚醒自己導師心中的良知和師德。
開學一個多月,她隻見過導師一面,那還是開學之後兩周。
她給自己的導師——張天柒,那個曾經也是轟動科研界和工業界的人物,發了諸多沒有音訊的郵件之後,他邀請她到自己的實驗室坐一坐,聊一聊她的發展。
雲釐還以為自己終於守得雲開,便認真準備了一份研究方案帶過去。
說是實驗室,張天柒的辦公室已經被他改造成休闲養老用的娛樂場所。
房間幹幹淨淨,書架上全是筆墨紙砚,桌面上也攤開著各種書法繪畫,隻留了一個小角落放著一臺筆記本維持著和外界的通信。
雲釐把研究方案給他看,張天柒用五秒看完,對雲釐大誇特誇後,直接切入正題:“小姑娘挺不錯,我這邊有個劍橋的朋友,要不你去他實驗室待著?”
沒想到張天柒會給她這麼好的機會,她也聽說過不少研究生會在讀研期間出國交流半年後回來,雲釐露出個感激的笑容,但又擔心張天柒覺得半年太久。
“老師,那我回頭和系裡申請一下交流項目,之前聽過可以去半年,不知道您覺得……”
“半年?”張天柒直接打斷了她,顯得困惑,“你為什麼不去待滿三年?”
三年?
雲釐腦袋一片空白,隻留下唇部翕動:“噢,那這邊我的論文……”
張天柒:“你在那邊會寫論文。”他停頓一下,“翻譯成中文,就是你這邊的論文了。”
雲釐的笑容僵住:“那我的研究內容……”
張天柒:“哦,你和劍橋那邊商量就好了,不用讓我知道。”
雲釐:“……”
怎麼聽都覺得不靠譜,張天柒自己也像忘記了這事一樣,再沒主動找過她。
報名的時候看導師和顏悅色,雲釐也沒想到會這麼坑,以至於其他同學的生活都步入正軌,隻有她還居無定所,每天都在發愁。
隻好順著師兄師姐說的,早一些出來實習。
從回憶中回過神,雲釐補充了個來之前就想好的理由:“而且我自控力不太好,拍視頻時作息會顛三倒四。找個實習能讓我的生活規律些。”
“哦哦。”何佳夢表示明白,開始跟她八卦,“杜格菲剛剛在裡邊有沒有跟你說什麼?”
“沒有。”
“前段時間她不知從哪知道傅識則在這兒上班,就直接找了我老板,說想過來面試。”何佳夢吐槽,“她這面試明顯醉翁之意不在酒,我老板就直接把這麻煩丟給我了,但我也不好連面試都不讓她來。”
雲釐“啊”了聲。
“她剛剛出來,問我傅識則在哪,我說我不知道。”何佳夢說,“她又問沒來上班嗎?我說來了。她就走了。”
雲釐不自覺往周圍看了眼,確實沒看到傅識則的身影。感覺再不說句話實在有些不知好歹,她勉強擠出一句:“怎麼像來監督工作的。”
何佳夢被她逗笑了:“這麼一想也確實。”
不想在這久留,雲釐以怕打擾他們工作為由,跟她道了聲別就往外走。走出辦公室,剛掏出手機,鈴聲就響了。
是母親楊芳的電話。
在負一層找了個無人的角落,雲釐接起來:“媽媽。”
前兩天雲釐給家裡打電話的時候,隨口提及了今天要來面試的事情。這會兒楊芳打過來,不出所料,果然是來關心她面試的如何。
雲釐情緒低落:“好像不太好,我也不知道。”
“也沒什麼,這些都是社會經驗,都需要積累的。”楊芳安慰道,“不管這次有沒有好的結果,對你來說都是有收獲的。”
還沒接話,那頭忽然響起雲永昌的聲音:“這臭丫頭本來性子就內向,跟陌生人話都說不好,非要一個人跑去南蕪那大老遠的,以為好玩是吧?現在後悔了吧?”
雲釐被這話刺到。
噌的一下。
一股無名火湧起。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內向似乎就成了個貶義詞。
明明是很正常的一個詞,從別人口中聽到,卻會覺得對方是在指她不善交往、不善言辭、孤僻又不合群。當有人拿這個詞來形容她時,雲釐會覺得抗拒,無法坦然接受。
像是成為了,一個她不想讓人察覺且提及的缺點。
雲永昌這個態度,也是他慣用的手段。他向來頑固,讓他認錯比登天還難,不論是對妻子還是兒女。這話看似是在責備雲釐,實則是以這種方式,讓她服軟接過這臺階。
以往雲釐都不想跟他吵太久,每次都順著他的意。
但這次她完全沒有這個意思。
雲釐盡量心平氣和道:“嗯,也不是什麼大事情。如果這家公司不要我,我就給下一家公司投簡歷。”
雲永昌的語氣更兇了:“說的什麼話!西伏容不下你這尊大佛了是吧?”
雲釐:“我沒這麼說。”
雲永昌:“那現在就給我訂機票回來!”
雲釐:“我不要。”
氣氛僵持。
片刻,雲永昌冷聲說:“行,你現在不回來就以後都別回來了。”
雲釐的火氣反倒隨之被點燃:“我在別的城市讀研工作怎麼了?”
雲永昌沒說話。
“我又沒說一輩子不回去,我每次都是好好在跟你商量,你哪次好好聽了?”雲釐眼睛紅了,話也不由得哽咽,“你除了說這種話還會說什麼?”
隨後,那頭傳來楊芳勸阻的聲音:“你倆父女怎麼一對上就吵起來……”
雲釐用手背抵住眼,飛速說了句“我去吃飯了”就掛了電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