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沒理論,笑向路施恩:「路二小姐盛情,我心領了,不過此刻我還想借路二小姐的貼身錢袋一用。」
她警惕地看著我:「長姐這是何意?」
我繼續溫和地笑著:「沒什麼,隻是想請大家做個見證。」
秦令成竹在胸,嗤笑出聲:「給她便是,木已成舟,諒她翻不出風浪。」
路施恩不情不願地將錢包交出來。
我讓曉春接過她的錢袋當著眾人的面呈給縣令,放在堂前。
又取下我自己的錢包,放在一側。
這時,大成米記的店家也趕到了。
一進門,他忙解釋:「大人,小人店裡的霉米本是要拿去銷毀的,昨日這個邢二一再懇求我,說他有急用,萬事由他負責,他又是小店的老主顧,我才賣給他的。求青天大老爺明察!」
縣令擺擺手:「你的事稍後再說,昨日邢二給你的錢袋可帶來了?」
店家忙將錢袋呈上。
我向指認我的家奴邢二確認:「這可是我昨日親手交給你,你又交給店家的錢袋?」
他看了看路施恩,對方微微點頭,他忙稱是。
我笑了笑:「真相有了,就在這裡。」
6
路施恩喜愛調制燻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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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手上總是沾有濃烈的香味。
她獨愛在蘇合香中加入青木、甘松、藿香,氣味獨特,極少人用。
此香極烈,經久不消。
而她與她爹娘一樣吝嗇成性,錢財之物決不假手他人。
經她之手的銀錢必定帶有特殊香味。
三個錢袋擺成一排,我對縣令和眾人說:
「路二小姐獨愛蘇合香,眾人皆知,城中還有『蘇合女兒多善心,月月施粥贈行人』的美譽,現在請大人親自鑑定一番,這三個錢袋是否有兩隻是一樣的特制蘇合香味。」
路施恩臉色大變,想衝上來搶錢袋,被我一個箭步擋住。
「路二小姐如此心虛,莫非有什麼不妥?」
路施恩驚恐不已,虛聲說:「長姐,此事路家不再追究,你速速將錢袋還我。」
我笑了:「恐怕由不得你了。」
她顫抖著身子搖搖欲墜,秦令忙接住。
女縣令此時已走下來,一一將錢袋放在鼻下嗅聞。
聞完點頭,又讓幾個百姓一一聞過,眾人都說確實如此。
縣令決斷道:「給店家的錢袋確實有一股從未聞過的蘇合香味,與路二小姐錢袋的香氣是同一種,這個錢袋必定是路二小姐的。路施恩,還不快跪下認罪!」
路施恩嚇得一個踉跄,還欲狡辯:「這是長姐的計謀,大人勿信!」
女縣令冷聲道:「你是說路大小姐算準你們今日要告她,不惜冒著被抓入獄的風險,坑害人命陷害你?」
路施恩點頭道:「正是!」
女縣令從店家的錢袋裡拿出一枚銀錢:
「蘇合香一經沾上經久不消,證人說錢袋是路大小姐親手交給他的,這袋裡每一枚銀錢上的香氣都如此濃烈,但路大小姐身上和錢袋裡並無一絲香氣,根本解釋不通。路施恩,你可知罪?」
路施恩跪倒在地上,再不敢吱聲。
秦令見計謀落敗,大義凜然跪下道:「此事與路二小姐無關,是我拿了她的錢辦的事,所有罪責我一人承擔。」
女縣令臉上的表情一言難盡,她嫌棄地說:「你是何人?」
曉春忙搶答:「這人是我們家小姐剛退婚的前未婚夫,現在是路二小姐的未婚夫。」
女縣令瞪大眼睛:「奸夫?淫婦?剛上任就這麼刺激?」
我撲哧一聲笑出聲來,跪在地上的兩人計謀落敗,臉色灰敗。
女縣令當場下令:「將此奸夫押入大牢!大刑伺候!」
7
秦令被押下去之前恨恨地瞪我,又溫言安慰路施恩:「施恩小姐不必以我為慮,好自珍重。」
說罷還挑釁地看了我一眼。
莫非他以為路施恩會想方設法營救他?
而此時的路施恩已垂著頭不肯看他,大概是怕受牽連。
秦令有些失望,憤懑地下去了。
族長路長青和家主路施恩剛剛逃離一場責難,紛紛舒了一口氣。
我向縣令道:「大人,路氏如此欺我,我是一天都待不下去了,請大人做主,讓我與路家斷親,從此再無瓜葛。」
路施恩面露喜色。
她向族長使了個眼色。
族長領會,施施然地說:「雖說此事是個誤會,但你路南星平日裡無才無德霸佔路家家主之位,早就引起路氏眾人不滿,你執掌路家數月,錢財悉數在你手中,既然要斷親,必要列個財產清單,再寫個斷親書,雙方籤字畫押也算得數。」
如此正合我意。
我忙張羅:「那就請大人讓族長當面寫個斷親書,你我現在就畫押籤字,至於財產清單我讓曉春速速取來。」
路施恩假意推辭:「長姐你是路家嫡長女,這身份何等尊貴,切不可一時意氣用事,我看還是從長計議吧。」
我斷然不覺:「千萬別,這福氣都給你了。現在就寫!」
路施恩再次長舒一口氣,裝作勉強地說:「那就請族長寫斷親書吧。」
一份斷親書,兩行歡喜淚。
路氏於我娘親和我,真是倒了八輩子血霉才能遇上。
路員外生性吝嗇霸道,一生的寬容大方都給了邢含風路施恩母女。
他們為了霸佔我娘的嫁妝,將她毒殺,讓她生前忍受長達五年的毒藥侵蝕之苦。
前世的我,苦苦守著我娘的嫁妝,卻進了另一個狼窟,更是落得體無完膚,渾身潰爛而死。
這一世,眼看就要脫離這群豺狼。
我按捺住內心的激動,穩穩畫押籤字。
然後將斷親書如珠似寶收入囊中。
從此以後與殺千刀的路氏再無瓜葛了。
真好。
8
「怎麼可能有這麼多虧空?」
路施恩拿著財產清單尖叫。
這次換我施施然:「曉春,把賬本給她看。」
兩人瘋狂地翻著賬本,越翻越快,越翻臉色越白。
他們大概以為路氏還有金山銀山。
早在我娘嫁進來那會,路氏就沒落了。
這些年若不是靠著我娘的嫁妝,隻怕路氏一族早就過上跟城外難民一般刨黃土啃樹皮的日子。
路氏的財產稀稀落落,聊勝於無,不過我也不想便宜路施恩。
這我還得感謝路員外精於算計的狠毒名聲。
路府產業把在他手裡,族人沒有敢妄想的。
這倒方便我行事。
吝嗇之人最怕短命壽夭。
重生回來的時間不多,足夠我牢牢攥住我娘的嫁妝,並以常年天災人禍,登泰山祈福可保福壽綿延,家族興旺為由,撺掇路員外帶著填房遠赴兖州登泰山祈福。
他這一走,回來是不可能了。
時逢天災人禍,民生凋敝,各府產業紛紛縮減,路府各處莊子鋪子倒賣關閉也不是奇事,隻不過已然改頭換面悄悄轉在我的名下。
而我娘的嫁妝我早就清點好,搬到了我自己置辦的城南三花巷別院。
「這不可能!路南星,一定是你私吞了!你給我吐出來!」
見錢沒了,路施恩終於露出真面目,她再顧不得名聲臉面當著眾人便嘶吼起來。
我把賬本呈交縣令:「自我掌家以來,路氏所有賬目都在這裡,還望大人過目,還我清白。」
縣令拿過去仔細翻看,看罷點頭:「路南星說得不差,你們路氏確實早已窮途末路,這怨不得她。」
路施恩再次尖叫:「不可能!若是賬上沒錢,怎麼可能日日大魚大肉,還有我房裡那些珠寶綢緞,可沒有斷過……」
哦,這當然是為了穩住你這顆時時想置我於死地的心。
我笑答:「你說得對,這個賬我們現在來算,你每日大魚大肉,房裡那些金銀珠寶綾羅綢緞都是我娘的嫁妝,我已叫人一件不剩全搬走了。至於贖你和你娘的十萬銀錢,你們得折算了賠給我,我們當場點清。」
路施恩驚得連連後退,不敢置信地說:「長姐不能如此無情,賬上無錢,你叫我去哪裡弄錢來賠你?」
我:「這也不難,你把路氏祖宅賣了,有多少抵多少。」
路施恩驚叫:「這怎麼行?祖宅是路氏的根本,怎麼能賣?」
我:「你還有別的辦法弄錢?你欠我的十萬銀錢不是小數目,你若還不起,去牢裡反思也可以。」
路施恩求救地看向族長。
族長一副大勢已去的頹敗感,憤恨地瞪著路施恩。
路施恩破罐子破摔:「族長,我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以後還得靠路府養,你必須給我想辦法!」
族長氣得胡子都翹起來:「你還敢威脅我?若不是你說等你得了掌家權,便花錢給我兒捐官我會跟著你來控告南星?南星掌家時,一切還好好的,從不讓我們為衣食愁苦,你倒好,這剛上任,就讓我們出銀子給你收拾爛攤子。」
路施恩辯解:「隻是一時之急,過了這道坎,你們依然受路氏供養。」
族長與路老爺的性子相差無幾,鐵公雞一隻,有進無出,讓他掏錢絕無可能,他當場拍板:「賣祖宅!賣了還清債再說!」
他又不住祖宅,賣了自然與他沒幹系。
說完,他帶著族人轉身便走。
路施恩見求他無望,轉而乞求地看著我。
我向縣令道:「大人,路氏無錢還我,我申請拍賣他們的祖宅抵債。」
在路施恩驚恐的眼神裡,縣令緩緩點了下頭顱。
9
路施恩被趕出路宅後,據說去投奔了秦令的母親。
結果再一次慘遭驅逐。
秦令母親破口大罵:「你這個喪門星,你害得我兒現在還在大牢裡不得出來,你還有臉來我家,你給我滾!」
路施恩孑然一身,走投無路,除了身上那身衣裳,再沒有別的財物,手下的人也一哄而散。
她在我手下有吃不完的珍馐,花不完的錢,哪裡過過這樣的日子?
聽說她被故舊好友屢屢拒之門外後,藏身在一個富商的船上。
我大仇得報,放松下來,在家裡睡了個天昏地暗。
女縣令路見溪到三花巷的新院落來見我。
她提著一壺清酒,執著一把桃花扇,粉群輕服,與那日堂上所見,另是一番風韻。
「我看起來很像糊塗官?」
一進來,她大步走到院裡的石凳上坐下。
曉春忙端茶伺候,我笑答:「路大人何出此言?」
她喝了口茶,甚是滿意,不免又來了兩口:「毒粥何在?中毒之人何在?你這個騙子,光天化日诓騙本官為你清理門戶。」
說完又喝了兩口茶。
我知她並不是真的生氣,笑答:「若不是我早早讓人換了好米,那毒粥可進了數百難民的肚子,我這可是為大人排憂解難。」
她大笑:「好一個路南星,合我的脾胃!你那奸夫我暫且幫你看押,每日三頓皮鞭,怎麼樣?」
曉春叉著腰:「呸呸呸,他可不是我們小姐的奸夫!」
縣令復大笑:「這丫頭脾氣好剛烈,敢這麼對本官說話不要命了。」
我也笑:「路大人雅量,自是不會與無知小丫頭一般見識。不過,無事不登三寶殿,大人有事但說無妨。」
縣令指著我大笑:「路南星,我要與你在這桃樹下結拜,你快快過來跪下!」
當陽縣第一個女縣令和當陽縣第一個女家主豪笑中抔土為媒,結了金蘭。
見溪長我一歲,她笑稱:「從今以後我為姐你為妹,我們合伙幹點大事。」
我知道她與我志氣相投是真,她有事與我共謀也是真。
我也笑了:「任憑姐姐差遣。」
她說:「我這裡有一樁大事,你敢不敢做?」
「如今朝廷荒誕,新相攬權,推出什麼勞什子青秧法,免疫法,攪得全國百姓水深火熱。我既來了當陽縣, 便早已決定不推行這些擾民害民的法令。」
「你有錢,你在當陽縣成立一個商會,與朝廷的政府放貸機構抗衡。」
「風險挺大, 後臺隻有我這個七品芝麻官。」
「你敢不敢?」
近年來朝廷推行極刁鑽的青秧法, 逼迫農民一年向政府兩次貸款, 兩到三月便須償還百分之三十的利息,逼得百姓賣田賣妻賣兒還債, 甚而易子而食, 走投無路。
前世, 我也曾捐錢捐米, 僱書生為農民寫疏上奏。
然,杯水車薪, 我一人之力,根本毫無水花。
這一世, 有人與我一同擔當道義, 豈有推辭之理?
我笑著說:「還有一人,可與我們一道舉事。」
見溪疑惑:「當陽縣除了你我,還有奇人?」
我笑:「她是太守之女蘇靈兒。」
明日便是蘇靈兒的及笄宴, 我兩人決定與她當面一談。
10
太守小姐蘇靈兒的及笄宴請了全城的少爺小姐去觀禮。
我與她是手帕交, 自然在邀約之列。
我受邀為她簪花。
這不合禮制。
但蘇靈兒跳脫機敏,蘇府從不對她多加管束,便由了她。
前世,她跟隨一個遊俠走了,聽說在南方舉事, 為民抗爭。
我死時,她依然為民眾奔走, 始終與新相之法抗議。
曉春小心觀察我的臉色,見我無話,繼續說:「他說施恩小姐善良孝順,不像有的人,父親死了跟沒事人一樣。」
「(從」及笄禮上,靈兒也為我簪上一朵玉簪花, 我們執著手站在人前受人恭賀。
第一個來恭賀的是見溪。
我們三人談笑之時, 靈兒指了指遠方。
路施恩坐在角落裡,衣裳破舊,手指摩挲, 局促不安、
「她怎麼會在這裡?我可沒有邀請她!」
我們看了一會,隻見一個打扮富貴的女人讓奴婢扯起路施恩, 往門外推搡出去了,嘴裡還罵罵咧咧的:「看你是路家二小姐,原以為能與太守小姐搭上幾句話,沒想到你這麼不中用,養你還不如養一頭豬!」
大概謠傳有誤,她沒有被富商養起來,又或許她被富商送給了官家小姐做丫鬟。
她這一生, 大概也翻不起什麼風浪了。
不過, 這與我早就沒有關系。
身邊志同道合的女孩們,我心滿意足。
這世道雖然不好,但有志之人必能成就一番事業。
從重生那一刻起,我就決定, 這一世,我要順遂自己的願望而活,做自己人生的大女主!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