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陷入了那個悶熱異常的梅雨季節。
她早早喝了藥,捂著厚厚的被子睡了很長的一覺,醒來後手腳終於有了些力氣。
一大早物理老師就打電話過來,問她怎麼樣了。
周挽喝了口水,清了清嗓子:“好多了。”
聽聲音確實好多了,她昨晚根本連聲音都不怎麼能發出來。
這一場高燒來勢洶洶,可來的實在不是時候,下周一就要去b市考試,明天一早學校就會安排她和姜彥先飛去b市。
物理老師叮囑周挽好好養病,放輕松,不要再去看書,已經準備到這個地步正常發揮一定可以考好。
周挽“嗯”了聲。
掛斷電話,周挽才發現手機裡有一通陸西驍昨晚打來的未接電話。
周挽愣了下,睫毛輕顫,指尖在屏幕上停留許久,沒回撥過去。
自從那一晚,陸西驍就再沒有找過她。
再繼續和陸西驍糾纏下去會讓事情越來越糟。
還不如就此斷了。
就像她曾經說過的,如果哪天他們分手了,就再也不要聯系了。
她洗了把臉,腦袋終於清醒些,換好衣服走出臥室時正好看到奶奶拎著個布袋在門口換鞋。
“奶奶?”周挽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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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立馬快步走過來:“怎麼樣,身體舒服點沒?”
“好多了,再睡一晚應該就沒事了。”
奶奶摸了摸周挽的額頭,的確是沒那麼燙了,終於松口氣,“奶奶煮了點粥在鍋裡,一會兒你記得吃點,吃過藥後再回去捂捂被子。”
“嗯。”周挽問,“您要出門嗎?”
“上次跟你說過的,要去廟裡進進香,替你後天的考試拜拜。”奶奶說,“馬上就回來了。”
“那麼遠的路,還要去呀?”
“這有什麼遠的。”奶奶笑了笑,“為了我的挽挽能順順利利的,這算什麼呀。”
“那您路上小心,到了後給我打個電話。”
“知道。”奶奶揉揉周挽的頭發,換了鞋打開門,關門之際還囑咐,“記得喝粥啊。”
屋裡又隻剩下周挽一人。
她穿著厚重的外套,舀了一勺粥,獨自坐在餐桌前。
這些天她哭的太多了,現在眼眶發澀,哭不出來,眼圈都腫了不少,好在還能將這一切推給發燒,不用再花心思尋借口。
她安靜地看著眼前的粥碗,一小口一小口地喝。
喝到見底,她忽然低下頭,抬手按在心口的位置。
她垂著眼,睫毛飛快地顫著,竭力穩住凌亂急促的呼吸。
連哭都哭不動了,可為什麼心還這麼疼。
她低下頭,臉深深埋進臂彎,自言自語地喃喃小聲說著:“對不起,陸西驍……對不起。”
這一切都是她的錯。
都是她咎由自取。
陸西驍一天都沒有碰手機。
少年站在摩託賽道前,身上是修身利落的賽車服,紅白相間,襯得風採飛揚,他臉上神色很淡,面無表情地看著眼前的一切。
陸西驍從來不屑於參加黃屏這的各種賽道比賽,這是第一次。
不為什麼,就為了拿到第一名的獎金。
他知道周挽缺錢,奶奶要看病,還要讀書付學費,到處都是花銷。
之前因為物理競賽暫時辭掉了遊戲廳的工作,等競賽結束肯定還要找工作兼職。
陸西驍也確實不缺錢,但那些錢是陸家的。
周挽肯定不願意拿他的錢,那至少他能把自己掙來的錢給她。
十七八的年紀,陸西驍確實沒能力真的像黃屏說的那樣,保護好周挽不受任何傷害。
但至少,他能讓周挽盡量輕松一些,快樂一些。
黃屏從後面走過來,拍了拍陸西驍肩膀:“還沒去找咱妹妹啊?”
“等她考完試回來吧”
陸西驍看著遠方,輕聲說,“等她回來,我拿到第一,至少讓她知道,我也可以靠自己掙到錢。”
隨著一聲哨響,比賽預備。
陸西驍人高腿長,穿上賽車服更加出挑帥氣。
他跨步上車,拉下頭盔,沉默又冷靜的看著前方。
隨著“嘟——”一道長聲,幾輛賽車從起點線疾馳而出。
風在耳邊呼嘯,陸西驍領先。
他想,等到周挽回來,等到比賽結束,他就去找她
不管是挽留還是求情。
告訴她,他有多喜歡她。
告訴她,他以後會好好聽話,讀書,高考,一起去讀大學。
告訴她,其他的什麼他都不在乎了,以後隻有他們兩人。
……
賽車場內都是引擎的轟鳴聲和剎車片摩擦的尖銳聲音。
同樣的剎車聲還響起在一條漆黑的巷子——
騎著摩託送外賣的男人遠遠看到路邊倒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太,他把車泊到一邊,快步跑過去。
地上一汪水,老太臉栽在水坑裡,頭發衣領都被弄髒。
“大媽?”男人推推老太的肩膀,“您沒事吧,醒一醒!”
可老太臉色蒼白,什麼反應都沒有。
男人手忙腳亂地撥通120,頭一回碰到這樣的場面,他手都在抖:“喂,是120嗎?這裡有一個老太太在路邊暈倒了……”
周日早上的平川機場人來人往。
姜彥拉著行李箱站在安檢口外,一旁物理老師正焦急地打周挽電話,可卻怎麼也打不通。
他記得滿腦門汗,跺腳:“這節骨眼怎麼不接電話啊,飛機都要飛了。”
物理老師扭頭對姜彥說,“姜彥,你先進去,我再繼續聯系。”
姜彥皺著眉:“會不會是路上出什麼事了?”
“你別操心這個了,先進去。”物理老師推著他走進安檢口,連連揮手讓他快點走,“你放心,就算周挽遲到了也可以改籤,你先過去。”
看著姜彥走進去,物理老師又撥通班主任的電話,問有沒有周挽家長的電話。
“我把她奶奶的電話給你啊。”班主任也一樣著急。
物理老師忙說:“她奶奶的我這也有,已經打過了,也一樣沒人接!”
“你等一下啊。”班主任迅速調出學生檔案,“周挽媽媽的電話登記是登記了,但是她父母很早之前離婚了,她沒跟她媽媽。”
“你先給我吧,不管了,先都試試。”
物理老師拿到郭湘菱電話,立馬撥過去:“喂,你好,是周挽媽媽嗎?”
郭湘菱頓了下。
這些日子她正為這事發愁,生怕露什麼馬腳,索性撂了句“不是”,直接掛了電話。
後來過了很多年,周挽回想過去。
她這一輩子的轉折點。
一個是在遊戲廳對陸西驍說:“周挽,會挽雕弓如滿月的‘挽’。”
一個就是這一天。
讓她在人生這條道路上偏離了原本的方向,漸行漸遠。
41、第 41 章
周挽做了一個荒誕的跑馬拉松的夢,夢裡她奔跑在一條漫無邊際的道路,每個人都拼了命的往前跑,都不敢停下來,好像停下來就會被身後可怕的怪物捉住。
她跟著如潮的人群奮力向前。
但她實在太累了。
無數的人超過她,她被甩在後面。
然後有一個人忽然從身後握住她的手。
周挽看不到他的臉,隻覺得他像是一陣風,帶著她往前跑,推著她往前跑。
可跑著跑著,他也消失了。
明明大家都在朝一個方向跑,可周挽卻忽然覺得迷了路,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不明白。
還要跑嗎?
跑到哪裡去?
周挽停下腳步,在洶湧向前的人群中駐足,回頭看向身後。
理智告訴她不能停,要快點跑起來,可她被撞到在地,沒有力氣起身。
她看著身後的路混雜著泥土和礫石噼裡啪啦爆裂而起,像是電影裡世界末日的畫面,然後迅速蔓延到她腳下。
她快速墜落,耳邊風聲呼嘯。
其中夾雜了一句“周挽,以後每年新年,都跟我過吧”,但很快被猛烈的風撕扯成碎片,什麼都聽不到。
她墜入萬劫不復之地。
……
“嘟——”
黑色的海水灌入臥室。
周挽從睡夢中驚醒,接起電話:“您好,請問您是黃雪芬的孫女嗎,這裡是市人民醫院。”
周挽猛地從床上彈坐起來。
一種極為不祥的預感湧上心頭。
“是。”她迅速說,顧不得任何,迅速下床,“我現在馬上過來,麻煩你們先治療我奶奶,我馬上就會過來付醫藥費。”
周挽隨手扯起一件外套套上,底下是睡裙,她連褲子都沒時間換,趿著棉拖就跑出臥室。
電話那頭停頓了下,帶著安撫的意味輕聲說:“抱歉,我們已經盡力了。”
周挽本以為,自己永遠無法做好準備面對這一天。
但現實,她比自己想象的要鎮定得多。
她重新換好衣服,打車去了醫院,一路都沒有哭。
到了醫院,電梯口很多人,她甚至還有力氣走樓梯。
奶奶安安靜靜地躺在那,安靜又平和,像是隻是睡著了。
護士在旁邊告訴她,奶奶是因為突發心肌梗塞,也是尿毒症並發症的一種,暈倒在路邊被經過的路人發現,這才打了120電話,可惜送到醫院的時候就已經沒有生命體徵。
太突然了。
前一秒還好端端的人,就因為心肌梗塞走了。
今早奶奶出門時,周挽甚至還沒有好好跟她道一聲別。
她垂著眼,“嗯”了聲,輕聲問:“送我奶奶來的那個人還在嗎,我想謝謝他。”
護士頭一回見到這樣反應的,愣了下,直覺周挽的狀態不對勁,認真打量她,說:“是個送外賣的,還要送餐,已經走了。”
周挽點頭:“我能和我奶奶單獨待一會兒嗎?”
“可以,”
護士轉身往外走,到門口,她忽然想到什麼,折身回來,“對了,這是你奶奶的東西。”
周挽回頭看。
護士攤開手,手心裡躺著一枚黃色的香囊。
護士說:“送來醫院的時候你奶奶還緊緊攥在手裡。”
是……今天奶奶去廟裡替她求來的保佑香囊。
保佑她的挽挽能考得好成績,保佑她的挽挽一生順利快樂幸福。
周挽接過:“謝謝你。”
護士離開,替她輕輕關上門。
房間內隻剩下周挽。
她低頭看著那枚香囊。
看了很久,看得眼睛都酸了,血絲密布。
“奶奶。”
她蹲下來,看著床上的奶奶。
“為什麼你也要丟下我一個人啊。”
她緊緊攥住錦囊,用力抿住嘴唇,又說:“但我一個人也可以過下去的,你放心吧,可以見到爸爸了,你很想他吧。”
周挽頓了頓,指甲用力地陷進肉裡,幾乎要掐住血痕,她低下頭,極其小聲地說:“可我也好想他,也好想你。”
……
跟奶奶告別後,周挽聯系了殯儀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