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悶聲,整個飯桌又響起笑聲。
陳夫人順著我的背,卻染了哭聲:「我有福,君兒也是有福啊!」
這日最後,連陳老爺都背過身去擦了擦眼淚。
後來許久我回憶這日,終於明白如此歡喜的日子為何讓人想哭呢。
陳老爺夫人會哭,是因為心疼兒子困於病痛毫無生機,終於有了可用心之人,餘生有了念想。
我會哭是因為自娘親走後再沒有過生辰。
而這一天我有了家人祝生辰,還有了最最好的陳允君。
18
席面散去,陳老爺喝多了酒被夫人攙回了房。
陳允君也回了綠筠軒,我這才想起陳芸芸的話,便問劉媽:
「何為不能人道?」
劉媽頓時青了臉,第一次沒解答我的問題。
倒是春喜偷偷摸摸地將我拉到一邊,湊在我耳邊說:「不能人道就是不能幹那種事!」
「那種事是什麼事?」
春喜一臉「你怎麼還不懂」。
「就是一起睡覺啊,我看話本上就是這樣,抱著互相啃一啃,這是夫妻都要做的事!若不能,便不算真夫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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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裡一咯噔。
我和陳允君不能算真夫妻?
正琢磨著,門房小廝就來傳話:「少夫人,縣令大人來祝您生辰了。」
方敬之他怎麼來了?
小廝又說:「今日全城的人都來賀您,我們忙得都沒顧上縣令大人,聽說他來了好幾趟呢……」
「我去見他。」
夜已濃了,陳府門前早沒了看熱鬧的人,滿地花紙爆竹的渣子,還有一個單薄的身影。
方敬之一襲青衣站得很直,眼下帶著黑青,看起來疲乏不堪。
早就聽說,新縣令上任沒幾天便破了幾樁大案,頗受百姓愛戴。
他看見我,漆黑的眸子在暗夜裡也亮了亮。
「思華。」他喚。
卻規矩地站在原地沒走近一步。
不過一年未見,我卻覺著和他分離了半輩子似的。
這一年太過充實美滿,像是把前十年沒享過的福全享了一遍。
可方敬之他瘦了,眉眼不復曾經的淡然。
他衝我笑,將手中一直捧著的盒子遞給我:「思華,生辰快樂。」
從前生辰,他總會送我兩塊飴糖,說一句生辰快樂。
如今送我的卻不是飴糖,而是他回鄉時戴在胸口的紅花,以及過去一年他在京城給我寫的家書。
他說:「思華,我來踐諾。」
踐的是當初說好高中便來求娶我的諾。
他站在原地,沒有逾矩的動作,可眼裡的痴纏將我嚇了一跳。
記憶裡的方敬之,最是清冷自持,我總嚷嚷著要嫁他,他卻隻說「再等等,再等等」。
我沒收他的生辰禮,站在陳家門前對他說了句:「方敬之,我已經嫁人了。」
他眼裡燃起的光頃刻熄滅,聲音卻急促:
「他待你可好?陳家人可好?」
「好,都好。」
他似是自答般呢喃了一聲:「你這般好,他們自會用心待你。」
一場轟轟烈烈的生辰宴,滿城的人都知道陳家多了個心尖尖上的兒媳。
方敬之自然也知道,隻是不親眼看看,便怎麼都忘不了那年村頭送考,小丫頭哭紅的眼,以及那句「你快回來娶我」。
「方敬之,你是最好的人,也會有最最好的娘子。」
我一直是這樣堅信的,無數個擔憂自己不能嫁給他的夜裡,都想著就算不是我,他也會娶世上最好的女子為妻。
因為他原本就是最好的,合該最好的女子相配。
「好好……」方敬之沒有糾纏。
他讀聖人書,明世間禮,知道自己此刻出現都有可能誤了我的名聲。
可我還是來見他了,而他也注定隻能有這一次放縱的機會。
錯過,便是錯過了。
「生辰快樂,往後年年都快樂。」他紅著眼祝願。
我也忍不住紅了眼。
想起娘親去世那年,我被方姨接到家中,桌案上埋頭讀書的方敬之受不了我哭得慘烈,便拿飴糖堵我的嘴。
我卻吐了他一身,還咬了他一口。
可他就那麼任我咬著,手一下下順著我的後背。
「思華,吃了我的糖就是我的妹妹了。」
19
這天夜裡目送方敬之,見他背挺得筆直,腳下卻踉跄了好幾次。
我扭頭朝著綠筠軒去。
陳允君在等我。
紅燭閃爍,他明明沒認真看書,可知我來了卻不抬頭。
我嬉皮笑臉地湊到他面前:「你可知我剛去見了誰?」
他不語,喉頭滾了滾。
「縣令大人來賀我生辰哎,你剛才也該一起去看看的。」
「我為何要去?」
他終於抬起頭,眼底透著慍色,卻不發作,隻隱忍地盯著我。
「他是我青梅竹馬的同鄉,又與我有過婚約,還……」
「虞思華!」
他聲音急促沙啞,白皙的臉更白了一度,滿眼皆是悽然。
「你想讓我說什麼?」
我歪頭看向他,卻問了個令他猝不及防的問題:「陳允君,我們是真夫妻嗎?」
他一怔,身子都有些抖。
默了片刻閉緊了眼:「名義夫妻,我明日便可告知父母親放你自由。」
他以為我見了方敬之就想與他和離呢。
可我卻捧住了他的臉,強迫他睜開雙眼看我。
「陳允君,我要與你做真夫妻。」
紅燭暖帳,陳允君睜著錯愕的眼。
看見我解了外袍隻著單衣,發間隻有那支煙花簪子。
「別——」
他慌忙扭過頭,可隻吐出一個字就被我捂住了嘴。
然後強行壓倒他鑽進了他藥香馥鬱的被窩,趴在了他身上。
「陳允君,我要與你做真夫妻。」
春喜說了,不行人道便不算真夫妻。
我才不信陳芸芸說的屁話!
衾被之下,陳允君雙頰緋紅卻不看我,支著手推開我的身子,胸口微喘。
他皺著眉說:「虞思華,我也是男人。」
我充分發揮了一身牛勁兒,將他衣襟扯開,胡亂摸著他的胸口。
我去咬他的下巴,想讓他看我,又含糊著回他:「你怎麼總喜歡叫我大名呢?
「喊得我心裡怪痒痒的。」
我胡亂啃著,無意識的話讓身下人猛地顫了下,下一秒我抬頭就望進了一汪暗色的眸。
「思華,你這樣我忍不住的。」
我不曉得他說的「忍」是什麼,不就是一起睡覺嗎?
反正我要和他做真夫妻,那就要一起睡覺。
他嘴唇又粉又薄,看著就很好啃。
所以我沒回他,而是徑直啃了上去。
一瞬間翻天覆地,我竟被陳允君壓到了身下,他眼中像燃了一團火,看向我,我身上就蹿起火星子。
「思華,若如此,你便不能回頭了。」他眼神晦暗不明。
我鉤住他的脖子,戳一戳他的酒窩。
「什麼回頭?我才不回……唔唔……」
話沒說完嘴唇就被堵上。
陳允君眸間帶淚,無比珍重地望著我,近乎虔誠地啃著我的唇。
這夜,前半程我大大咧咧主導全場,後半夜我哭哭啼啼喊著快停,眼淚流了滿臉又被他親掉。
他就真的停了,緋色的眸盯著我。
盯得我心髒快跳出胸腔,跳到我化成一汪水,流淌成他的河。
陳允君用實際行動證明,狗屁的不能人道!
20
這夜過後,一切也沒有什麼變化。
我仍是大大咧咧在陳府橫著走,隻不過晴吾先生的春課開始了,我還是怕他。
他也總對我吹胡子瞪眼。
識字越來越多,陳夫人開始教我打理店鋪生意,先從胭脂鋪開始。
有時遇到陳老爺,他也會教我幾句。
奇的是我雖學學問半吊子,可學做生意倒是開竅,半個月就扒拉算盤到飛起,簡單的賬目過眼就算得出對錯。
陳夫人高興得直拍手,恨不得將我帶去所有店的掌櫃面前顯擺。
「看我家思華多聰慧!」
人家若喊我一句「少東家」,她回家後一天都要在飯桌上提起,說得陳老爺都點頭誇我,一個勁兒往我碗裡夾肉。
陳允君也會拍拍我的頭:「不愧是我們思華,天縱之才呀!」
如此過了兩年。
我已能在鋪子裡坐鎮看賬,來往的人也習慣了我是陳家的少東家。
回家時我總要拐到市場上挑些新來的小玩意,帶回家給陳允君。
他已很少病重,雖然咳嗽不斷,卻並無大礙。
家中日日要請郎中來看,隻因來年他便二十了,是郎中說過的「弱冠之年」。
我才不信他活不過弱冠那樣的屁話。
前日我爬樹摘棗兒,卡在樹上下不來,屁股一滑掉下來時,是他張開雙臂接住了我。
我倆一起摔在草地上笑得花枝亂顫,然後躺著看天吃棗。
這樣的陳允君,才不會活不過二十歲。
我將所有稀罕的小玩意兒堆在他面前,說:「就算你不出門,我也要你看得到外面的一切。
「陳允君,我等你同我一起出門的那天。」
他笑著點頭,許諾明年春日便同我出遊。
可今年冬至一過,他竟又病下來了。
晌午我才和他一起吃了羊肉餡的餃子,互相搓著對方的耳朵嬉笑。
然後我說:「我去當老板啦,小嬌妻陳允君可要乖乖等我回家。」
可他不乖。
不等我回家就倒下了。
春喜來尋我,說少爺很不好。
等我見著了陳允君,才知這「很不好」是真的很糟糕。
郎中衝陳老爺搖了頭:「陳少爺這兩年都算是偷來的,他內裡早就虛透了,莫說是寒症,就一樣弱症他都怕是,怕是……」
「怕是什麼?」
我衝過去推開他。
「我日日與他相對,誰有我知曉他內裡如何?你這庸醫休要胡說!」
「思華!」
陳老爺不願我失了分寸。
而床上的陳允君恰時醒來,他看見我就笑了,問:「思華今日給我帶回了什麼?」
我過去緊握他的手:「今日匆忙,等明日定給你選個最好的。」
可他卻搖頭:「這臨安小城,稀罕玩意兒都進了綠筠軒,我想要別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