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婚當夜被退貨,隻因我認錯了驸馬,爬錯了床。
驸馬宋真跪在御前,哭得像個姑娘。
宋舒不哭不鬧,卻倔強地穿著那身被我撕得無法蔽體的衣裳。
縱使父君一生明斷,也斷不開我這糊塗官司。
我振振有詞:「銅雀春深鎖二喬,我堂堂公主,為何不能納二郎?」
父君氣得手抖:「你個逆子,十歲打大臣,十二盜皇陵,如今還想興風作妖,讓你皇爺爺不得安生!」
1
其實這事,真不賴我。
宋真與宋舒二人,年齡相仿,樣貌也有七八分像。
那晚月黑風高,我又飲了幾杯薄酒。
侍女去打水,宋舒喝得東倒西歪,恰巧歪在我門口。
我自將他當作了驸馬,攙上了婚床。
唇紅齒白的一張臉,像隻誘人的仙桃。
仙桃還似成了精,伸手勾住了我的脖頸。
我一妙齡女子,血氣方剛,十九年來未與男子勾過手,一下子整這麼刺激,如何忍得了?
我也不同他客氣,動手便剝他衣裳,落了紅帳,滾了滿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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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穿得委實有點多。
我剝了一層又一層,一層又一層。
像剝苞米一樣。
好不容易剝完外衣,發現他褲腰帶還打了個死結。
橫豎解不開那死結,我便動嘴去咬。
就在這時,驸馬進來了。
他大約也沒受過這等刺激,哀嚎一聲,坐在地上哭爹喊娘。
二人鬧到了御前。
一個哭哭唧唧,一個憋憋屈屈。
父君捂著臉,表示沒眼看。
我於一團亂中理出一條線頭:「一模一樣的郎,宋家怎麼有兩個?」
父君靈光一現,著人提了我那公公中丞郎。
「孤隻知,你有一兒名宋真,卻從未聽說,宋家的兒郎是一雙。古有金屋藏嬌,卿怎麼還……府邸藏兒?」
中丞郎冷汗涔涔,驸馬爺低頭不語。
父君一怒,拍案道:「講!」
中丞夫人突然嗷的一聲,以頭搶地開始哭喪:
「我嫁宋郎時,不知他先前已娶青樓娘。
「那青樓女,名喚琳琅,燒我西間屋,毀我賢德名,分明晚我一月有孕,卻先我一步生兒郎。我堂堂丞相女,怎甘心輸給那青樓娘?」
哦,我聽明白了。
我這公公宋欽,其實是個渣男。
微末時,傍了青樓當紅花魁琳琅。
琳琅姑娘沒日沒夜賣笑賣唱,掙錢供宋欽念書。
宋欽不負所望,一舉得中,卻一抹臉,又傍上了丞相。
這頭宋欽剛與丞相千金李氏成親,那頭琳琅姑娘卻找來京城,打上了門。
青樓美人何其多,能在一眾美人中穩坐花魁,琳琅姑娘自是有兩把刷子。
她先是放了一把火,燒了中丞府的臥房,將事情鬧得盡人皆知,叫人不敢將她暗害。
又借著沸沸揚揚的輿論,逼上相府,為自己討還公道。
丞相再想護著女兒,也不得不顧全名聲,隻能作大度狀,允自己的乘龍快婿抬了青樓女,與李氏作平妻。
後來李氏有孕,闔府歡喜。
不出一月,琳琅也診出了身孕,又讓闔府陰雲籠罩。
李氏日日眉頭不展,怕琳琅生下的是小子,怕自己生的是姑娘。
琳琅卻沒心沒肺,日日在李氏眼皮子底下談笑風生,吹拉彈唱。
李氏心想,好歹自己先有的孕,若能一舉得子,自己生的就是嫡長子。
沒承想,這琳琅姑娘端的是個狠人,李氏產期將到,她卻喝了一服催產藥,硬生生先於李氏,誕下了一個兒子。
強行催產,傷了身子,落了病灶。
琳琅彌留之際,一向心地冷硬的宋欽也不禁潸然淚下:「你這又是何苦。」
琳琅攥了帷帳,提著一口氣,冷聲道:「我一生輾轉於萬花叢中,隻撈銀錢,不曾動過真心。沒承想,卻栽在你這面似無害的白眼狼手上,我怎甘心,吃這悶虧?
「我一生陪過的酒,受過的辱,賣過的笑,總不能白費。就當我這些年的努力,全拿來換了我兒中丞嫡長子的出身,予他鋪個錦繡前程,倒也不虧。」
她帶著一絲報復後的暢快,撒手人寰,留下了不足滿月的宋舒。
李氏產子後,宋舒卻被深藏於府中,不見於人前。
世人隻知,中丞郎與丞相千金育有一子,名喚宋真。
卻不知,宋家其實還有大郎,名喚宋舒。
2
我睨了一眼宋舒,他雙唇緊抿,眉眼低垂,端的隱忍,端的倔強。
細一思量,我昭和公主,向來自詡聰明絕頂,如今怕是,著了這小郎君的道。
他隱忍十九載不露聲色,卻抓住我與宋真成親的機會,佯作醉酒,投懷送抱,一舉將自己舞到了御前,想再藏都無法藏。
真不愧是琳琅生的。
父君斥責了中丞郎,但此事畢竟恩怨已久,清官難斷家務事。
眼下朝中又急需用人,中丞郎雖渣,但業務能力著實扎實,便未革他職,隻罰了外放。
父君問我:「這宋家,你還嫁是不嫁?」
我瞧了瞧旁邊那清冷倔強的宋舒,平靜道:「嫁,自然要嫁。」
父君怔住了。
若我不嫁,都還好說。
可若要嫁,我已與宋真大張旗鼓成婚,又與宋舒滾了床單,又該如何分說?
我理直氣壯:「東風不與周郎便,銅雀春深鎖二喬。我堂堂公主,為何不能納二郎?」
宋家四人怔了一地。
父君眼含熱淚,氣得手抖:「你個逆子,十歲打大臣,十二盜皇陵,如今還想興風作妖,讓你皇爺爺九泉之下不得安生。」
這些年,我每每惹他生氣,他便開始翻舊賬。
這是他一生的痛。
父君登基時,我娘已經過世。
大臣說,大昭祖訓,帝位之側不可無後,逼著父君納妾娶妻。
父君每晚對著娘的畫像,無聲落淚。
我心疼父君,也心疼娘,一怒之下,打了大臣,罵了大昭列祖列宗。
父君自小勤勉克己,苦讀勤政,做兒子做君王,未遭皇爺爺一句斥責。
卻因生了我這逆子,被皇爺爺指著鼻子罵他胸無綱常,教子無方。
皇爺爺罵得激動,還一命嗚呼。
父君原本毫無汙點的人生,從此擔上了不忠不孝的罵名。
如今他提這個,我心中有愧,也不與他爭了:「嫁一個,嫁一個還不行嗎?」
此時又來了急報,最近的政事總是火急火燎。
父君心煩,扶額道:「快滾。要怎麼嫁,要嫁哪個,你想清楚了,再來稟孤。」
3
嫁都嫁了,我順水推舟,住進了中丞府。
次日一大早,李氏便攜了下人,端了甜湯,登我門來跪拜問安。
我和氣道:「夫人不必如此,無論我嫁哪個郎,都是進了你家門,做了你家媳,自該是我敬你。」
李氏面色惶恐:「公主金尊玉貴,萬萬使不得。」
昨日大婚時,她可不是這麼說的。
她仗著娘家一門三丞相,自己又有诰命,端坐在正位上,受了我的跪,吃了我的茶,還對賓客講:「縱是公主嫁進我家門,做了我家媳,我這婆母,也當得起。」
如今看我指不定嫁哪個兒,她倒慫了。
我問:「大郎現下在哪住?」
李氏說:「宋舒愛讀書,住在後院藏書閣。」
我冷笑一聲:「藏書閣陰冷,如何能住人?我邊上這間房空著,也敞亮,便讓大郎搬來住。」
李氏眼中噙了淚珠:「昨夜是筆糊塗賬,公主與真兒兩情相悅,萬不要為這點事,生了嫌隙,錯了主意。」
她何時變得如此寬宏大量,竟能容兒媳爬了旁人床。
不過是怕我選了宋舒,從此她兒便要低宋舒一頭。
我踱至她面前,冷眼將她瞧:「夫人最清楚我與宋真的過往。如今我倒要聽聽,與我一見鍾情兩心相悅的,當真是宋家二郎?」
李氏兩腿一顫,手抖得如同篩糠。
縱是那夜月黑風高,薄酒微醺,我又怎會,真的認錯自己一見傾心的郎?
4
一年前,我無所事事,跟著好友,好友又跟著她的好友,繞了好幾個圈,繞到了這本與我八竿子打不著的中丞府,來看府裡養的一頭野驢。
野驢名叫歡喜,長得十分滑稽,叫起來像四十歲的粗漢在蠢笑。
小姐們對著歡喜,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我卻笑不出來。
因我十二歲那年,一身反骨,給自己打了一把劍,想要仗劍天涯。
還給自己取了個化名,也叫歡喜。
如今聽她們此起彼伏喚歡喜,野驢歡喜又笑得同十二歲的我一樣憨蠢,我心中火燒火燎,拂袖向無人處走去。
好友喊:「去哪裡呀公主!」
我沒好氣吼:「上茅房!」
繞過一面牆,穿過紫竹林,林外是藏書閣。
我垮著臉,紅著眼,撩起裙擺,蹲在紫樹林下生悶氣。
卻有清冷男聲傳來:「茅房在東邊,請不要隨地大小便。」
我抬頭一瞧,閣上二樓開著窗,窗上一面輕薄的簾子,簾後有個公子,影影綽綽,看不真切。
「誰隨地大小便了!你是誰?」
公子不吱聲。
忽起了一陣風,簾子飄出窗外,現出簾後公子霧山色的衣衫,和一張清冷俊美得叫人呼吸凝滯的臉。
許是怕我呼吸不暢原地憋死,簾子旋即又落了回去,霧山衣衫的公子又掩在了簾後,若即若離,若隱若現,無端撩得人心神不寧。
我看得痴了。
拾步欲登樓閣,去摘那輪清冷的月。
卻聽公子說:「小姐止步。」
他的聲音有種令人信服的力量,我內心不甘,卻又聽話地停下腳步:
「那你告訴我,你姓甚名誰,是何身份?」
等了半天,不見動靜。
再細一瞧,窗裡哪還有什麼公子,隻一白簾,叫風吹得微微晃動。
我被那清冷公子勾了魂,叫了中丞夫人問話:
「府上紫竹林外的閣樓上,有一神秘公子,遮遮掩掩,不肯相見。是府上什麼人?」
李氏一怔,半晌卻怯笑道:「定是我兒宋真,見了公主害羞。」
李氏主動搭橋,辦了一場馬球會,讓我與宋真相看。
宋真一襲紅衣,縱馬球場,明媚張揚,一點也不像他娘說的害羞模樣。
侍女阿映問:「公主怎麼皺眉,不是這位公子嗎?」
我瞧了半晌,覺得也是,也不是。
搖頭道:「難怪古人說,美人如蓮,可遠觀不可褻玩。今日真真切切同他相處,倒覺得不似那日隱在簾後時,清清冷冷,叫人心動。」
阿映說:「無妨,你們成親後,就叫人將他鎖在樓上,隱在簾後。一日三餐,我給他送!」
5
時隔一年,我再度繞過那道牆,穿過紫竹林,來到藏書閣。
宋舒坐在書堆中,容顏似玉,衣衫如霧。
美得我呼吸都亂了節奏。
若不是已知他身份,乍見此景,還當這藏書閣終年不見日光,生出了專勾人魂的鬼魅。
鬼魅無心勾人,卻勾得我想吃人。
我吞吞口水。
此行我理也直,氣也壯,本想問他為何佯醉爬我床,惹下這筆糊塗賬。
可他隻抬頭瞧我一眼,我便氣了消了,理也不想講了。
他想要個工具人而已。
無妨,給他當。
我在他身旁坐下,面容嬌羞:「你想借我翻身,與我道明便好。我自小心軟善良,怎忍心眼睜睜看人尋死覓活,走投無路?」
宋舒挑眉看我,忽地笑了起來:「前年,都尉大人害了相思病,淚灑大殿求娶公主,連陛下見了都有三分動容。彼時面冷心硬,日日提了黃連湯去灌都尉大人治相思病的,又是哪家公主?」
我頓時噎住。
先前是誰他娘的同我說,宋舒數年來從不出府,與世隔絕的?
我紅了紅臉:「待自己喜歡的人,同不喜歡的人,自然不同。」
宋舒輕笑:「你我素不相識,公主的喜歡,就是見色起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