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她也不得不感嘆,虞書鋒的命真是好。
沒人比她更了解虞書鋒的一生。
虞書鋒投胎在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裡,家庭條件不好,卻獨獨供應他上了大學,在大學裡遇見秦瑾雯,畢業後直接進了秦家家族企業,在沒有受到認同的時候,外地遇到了岑赫月。
岑赫月和家裡鬧掰,空有靈氣沒有保護,虞書鋒在她眼中是救星也是上位者,他在岑赫月那裡感受到了尊重,又拿著岑赫月的藥劑獲得秦家的認同,坐收兩邊的利益,吞下秦家的家產後創立衡爾藥企,步步高升。
就算到了現在,他也是運氣好的。
秦瑾雯輕輕撫摸著虞書鋒的臉龐,她特意選的貨車,以為可以一勞永逸,直接在路上解決一切,誰知道他就是這般命大,居然活下來了。
秦瑾雯的手流連在虞書鋒的臉上,緩緩地移動到虞書鋒的脖子上——在最早的時候,在他將自己作為籌碼壓在那個密室的手術臺上的時候,他就是這樣,將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威脅自己的兒子的。
秦瑾雯被軟禁在一處宅子,一年到頭能見到虞亦廷和虞亦清的次數有限,但是她也能從匆匆的幾面之中看出虞亦廷性情的變化和虞亦清對虞書鋒的態度由近及遠。
秦瑾雯慢慢聯系上自己的人手,拿到了那不為人知的監控視頻——在虞亦廷自爆一般地將被鞭打的視頻放出來之前,秦瑾雯很早就看過監控。
她看到她曾經以為是一生依賴的丈夫將自己綁在手術臺上,看見那雙曾遞上婚戒的手掐住她的脖子,看見這樣一個禽.獸用親情去威脅她的孩子。
她無能為力不代表一無所知。
一切的一切,所有的因果都是來自她,如果她沒有執意嫁給虞亦廷,所有的一切都不會發生。
她對不起自己的孩子,對不起凌家,也對不起已經走了的岑赫月。
斯人已逝,活人自當收局。
秦瑾雯聽見儀器聲音陡然變化,“滴滴滴——”在急促的儀器聲中,她仿佛看到了當年和虞書鋒的初見。
在春夏交替的林間小道上,一個男生蜷縮在地上抽搐著,飛揚的花粉在碎金一般的陽光下墜.落,正午的道路上沒有一個人,隻有路過的秦瑾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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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歲出頭的她看見了路上的那個男生,她環顧四周,沒有一個人,如果她不向前,這個男生會死在那裡。
這次,秦瑾雯沒有再踏上那條林間小道,她回頭了,恍若什麼都沒看見。
沒有人路過,恰如現在的病房。
“滴——”
一切歸於寂靜。
第86章
凌行舟醒了,虞亦廷往回趕,走到半路得到虞書鋒的死訊。
這次醫院死亡證明都開出來了,說是虞書鋒病情加重,沒救過來。
虞亦廷正想著要不要再調頭,蘭遙把手機遞了過去。
“別回來,去做你想做的事情。”
是秦瑾雯的聲音。
“沒事吧?”虞亦廷認出她的聲音,一時間卻開不了口叫她。
過去他叫秦瑾雯的場合不多,即便有,也是為了恭敬喊一聲母親,而現在他明顯感受到不該這麼喊了,卻喊不出一聲“媽媽”。
叫媽媽的記憶太久遠了,久遠到想到這個詞就覺得別扭,虞亦廷隻能略過這個稱呼,直接問。
“沒事。”秦瑾雯說,“回去之後穩住衡爾,也不用你做什麼起死回生的事情,讓裡面別亂就行,等會我會把虞書鋒的死亡證明發給你,哪個股東有疑問你就壓回去。蘭遙會幫你,其他時間你就想想你以後想做什麼?”
“什麼?”虞亦廷許久沒有聽到有人問他未來想做什麼,自從他記事起,他就是為衡爾的未來而生的。
“你不喜歡做藥業,虞書鋒死了,沒人能攔著你,你可以好好想想自己下面做什麼,我對你,沒有攔阻。”秦瑾雯鼻子有些酸,“我記得你以前是學藝術的,學的是古典舞,還想學嗎?”
“媽。”虞亦廷終於叫出聲,他聲音中帶著無奈和心酸的笑,“我都多大了,還怎麼跳。”
“我就是提一提,你有別的想做的,都可以。”秦瑾雯話音一頓,“這些年來,一直是你擋在前面,這是我的失職。”
“我有一個問題,媽你可以不回答。”虞亦廷深吸一口氣,把這段時間的疑問問出口,“小清是你讓他回國的對嗎?”
虞亦廷剛開始是懷疑過虞亦清又向虞書鋒示好,可越到後來虞亦廷越發現不對勁,虞亦清除了和凌行舟在一起親密些氣他,其他時候言語行為都是向著自己的,他活像一個執行任務的NPC,任務之外依舊和虞亦廷親近。
秦瑾雯這些年來從未冒頭,虞亦廷才沒有想起她。
到了現在這個地步,他心中已經明了大半。
“是。”秦瑾雯:“他的脾氣我很清楚,你和小舟在節目上太親密了,他會抓住你的這個軟肋一動再動,我想把水攪得混些讓他看不清,誰知道他比我想象中的還要不擇手段,抓住一點就咬著不放。你三番五次不和凌行舟說明實情,不也是怕太過親密傷害到他嗎?”
“可惜還是牽連上了。”虞亦廷愧疚道,他罕見地在母親面前暴露出情緒的弱點。
秦瑾雯:“小廷,你想要保護的心是沒有錯的,怪隻能怪他防不勝防,壞人的心是無法用常理揣測的,不要因為無法面面俱到而責怪自己。你很好,在我沒辦法看顧的這些年,你一個人在他的手下,也長得很好,把你弟弟也照顧得很好。”
“小廷,你已經很好了。”
“嗯。”虞亦廷靜靜地聽著,好似這麼多年的辛苦隻是為了今日的這一句肯定。
他忽地明白秦瑾雯在背後動手卻不和他知會的原因。
這些年來打敗虞書鋒已經成了虞亦廷的執念,他想要在這個家裡做拯救母親和弟弟的英雄,他害怕自己的親近帶來的都是傷害,他習慣性地什麼事情都一個人抗下,這樣讓他壓力最小,因為即便他一個人失敗,失敗的後果他也可以一個人咽下,不用牽連任何人。
而秦瑾雯太過了解他,她明白虞亦廷的這些想法,願意默默地幫助他,圓了他的執念,讓他以主導的身份做完這些事,了了這個心結,徹徹底底地放松下來去追求自己的生活。
“媽,謝謝。”虞亦廷默了許久,兩邊都沒有說話,還是他先開口。
沒有人願意第一個掛電話,他們很久沒有在無監視的情況下通話,可虞亦廷卻不覺得陌生,他的記憶忽地同多年前接軌,他想起來秦瑾雯帶著他和虞亦清去遊樂園玩。
那個時候秦瑾雯已經和虞書鋒鬧翻,虞亦廷的生日虞書鋒沒說一句話,還是秦瑾雯一手抱著還不會走的虞亦清,一手拉著虞亦廷去遊樂園玩了一天。
當時虞亦廷已經被虞書鋒教導得要喜怒不形於色,要懂得沉靜,即便他還是個孩子,在灰暗的日常功課和公司事務學習中,他在秦瑾雯那裡得到一絲喘息。
可也就是那次之後,秦瑾雯被軟禁,虞書鋒明明白白地告訴虞亦廷,是因為他,秦瑾雯才被關起來的。
一切種種,造就虞亦廷如今的性子,如今回想,虞亦廷百味雜陳。
臨上飛機,虞亦廷和秦瑾雯掛斷電話。
虞亦廷心中還有很多疑問,比如蘭遙是不是她的人,她要怎麼收尾虞書鋒的事情,可此刻聽著廣播中讓手機關機,他閉上眼睛,一下子就覺得這些全然不重要了。
他不想再追究這些彎彎繞繞的事情,他還不知道自己想做什麼,可有一點,他是確定的,他確實不想再待在衡爾了。
虞亦廷閉上眼睛,這次在飛機上他沒做噩夢,等他到了機場,直接叫車去了凌行舟在的醫院。
凌行舟住在一個公立醫院,他目前沒檢查出什麼問題,還在觀察中,轉入普通三人間病房,虞亦廷去的急,空手到的時候病房裡已經是晚上七八點,快結束探望時間了。
凌家陪床的人正好出去散步,凌行舟病床邊沒人守著,他扒拉著平板看劇,翹著頭發,穿著病號服,瞧見門口西裝革履的虞亦廷愣了一下,而後撇過頭去,裝沒看見。
虞亦廷走到他的床邊,看了看他掛在床上的病例,坐在床邊上了手。
虞亦廷的手是冷的,襯得凌行舟正常溫度的額頭都有些燒。
凌行舟躲了一下沒躲掉,被虞亦廷冰了個激靈。
凌行舟不說話,隻瞪他。
凌行舟被消防員救出來的時候已經模模糊糊醒了,被抱著從長廊過,他看見掛在牆上沾血的鞭子,半糊塗半清醒之間還做了斷斷續續的噩夢,他夢見自己被綁在手術臺上,而手術臺上開著一個單面玻璃,不知道為什麼,明明是單面玻璃,在夢中凌行舟卻能把玻璃那頭的人都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見虞亦廷跪在玻璃上,虞書鋒拿著長鞭抽打,逼他答應什麼事情,如果不答應就不放自己走。
在夢裡,凌行舟掙扎著想要起身卻動不了,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來,他很想衝過去直接動手,也想直接罵虞亦廷是不是傻,為什麼乖乖地給他打。
氣著氣著,凌行舟把自己氣醒來,一睜眼沒看到虞亦廷不說,還被凌母甩了份合同,凌行舟定睛一看,是他給虞亦廷的離婚合同,虞亦廷居然又還給他了。
凌行舟以為自己讓律師把股份轉讓合同和離婚合同一起給他已經算是明示——先籤離婚合同我再通過財產分割把股份給你,那虞亦廷還回來算什麼事?算他同意離婚了?
照著虞亦廷那彎彎繞繞的腦子,看到股份轉讓合同的時候,就應該知道凌行舟之前放狠話都是做戲,即便其中確實有些情緒上的生氣,也沒有真正就不要他了,凌行舟都覺得自己寬容得不行,虞亦廷居然撂挑子不幹跑了?
凌行舟覺得他需要一個說法,他先是自己氣了一會,沒等到虞亦廷來,又旁敲側擊地問凌母是不是他們擋著沒讓虞亦廷進來。
最後得到的是虞亦廷還沒等到他被救出來就去了外市,連帶著得到虞書鋒重傷的消息。
凌行舟和虞書鋒進密道的時候是有心理準備的,首先他不覺得虞書鋒是什麼正人君子不會對他下手,對於自身危險的後果凌行舟有心理準備,其次他也是帶著一點故意的成分在的。
可以說是凌行舟半推半就地促成了虞書鋒想要控制住他的想法。
他想要逼虞亦廷一把,沒有緊急情況,虞亦廷不會扭轉他固執的個人英雄主義觀念,他自己背負得太多,如果凌行舟不推他一把,虞亦廷還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和虞亦清合作。
凌行舟說不通他,隻能用行動來讓虞亦廷明白,成全他的執念,哪怕是賭上自己的安全。
可他都這樣了,虞亦廷還躲著,直到現在,已經過了整整一天,才跑回來站在他的面前。
“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虞亦廷目光像是黏在凌行舟的身上,一刻都沒有移開。
凌行舟剛消下來的氣又騰地蹿了上來,他不說話。
虞亦廷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在他和凌行舟的關系中他一直是話少的一方,凌行舟忽地不說話了,讓虞亦廷無所適從,連寒暄都不知道從哪裡說起。
“我……剛去了一趟外市,都解決了,不會再有人傷害到你了。”虞亦廷磕磕絆絆地開口,開口後,剩下的話就一股腦地全倒了出來,“我不準備在衡爾藥業繼續做下去了,我其實一點也不喜歡這個行業,但是我也不知道該去做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