虞亦廷終於接過合同,翻看起來,他看得很仔細,每一頁,從頭到尾都細細看了一遍,直到目光落到合同上財產分割的部分時,他沉靜的目光微微顫動,而後又故作鎮定地翻看到最後一頁。
他與凌行舟對視,目光由方才的慌張轉變為陰沉,良久,虞亦廷開口道:“你什麼時候知道的?”
“放棄嗎?”凌行舟問他,“結婚證不過是保護婚前財產的一紙合同,在同性戀婚姻合法之前,那麼多互相喜歡的人,也能夠相伴一直走下去,為什麼要執著於這個證呢?虞亦廷,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在接近我的時候,虞亦清是你的擋箭牌,讓我以為你是為了自己的弟弟才和我籤署協議,實際上是為了我身上衡爾的股份。之後的步步關懷,也不過是為了把我綁在你身邊更久一點,因為現在還沒到要用到它的時候,你得穩住我,讓我不要成為你計劃外的變數。”凌行舟輕笑一聲,“可惜,我最討厭別人利用我,我現在就要做這個變數。”
“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我沒有和虞亦清說過。”虞亦廷目光灼灼地看著他,很快反應過來,“是你的父母說的?他們為什麼要把你拉下水?”
他真實地表達著疑惑和不解,像是根本無法理解凌行舟母親將所有真相都告訴凌行舟的動機。
在他的前半生中,親情中並沒有他能夠值得依賴的存在,在虞亦廷眼中,隱瞞著將人推遠就是對人最好的保護。
“我……”虞亦廷開口,聲音微微艱澀,“我承認,我是為了衡爾的股份,它是我接近你的原因,也是和你結婚的一種理由……但是它,更像是說服我和你在一起的理智理由,沒有什麼比利益相關最可靠,我給自己這麼一個利益相關的鏈條,讓我們兩個捆綁在一起,隻要有它在,我永遠不會背叛你,它是最好的讓我堅守喜歡你的方式。”
另類的,包含著利益關系的告白,在毫不知情的人口中說出,在虞亦廷眼中,這隻是他辯解和挽留凌行舟的方式,聽在凌行舟的耳朵裡卻變成一種恪守著利益觀念的商人渾然不知道自己早就打破了原則,淪為愛情的苦主。
“我之前給過你選擇,你拒絕了。現在,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做選擇。”凌行舟音調未變,一旁的虞亦清挑眉驚訝地瞥了他一眼——這是他們沒有商量過的事情,凌行舟臨時做了一個這樣的決定。
“我喜歡你,願意給你選擇。一、我們離婚,在法律上我們不再存續婚姻關系,並且你放棄股份,但我會是你的男朋友,我們兩個還像今天這樣生活下去;二、你不同意離婚,我不會支持你股份轉讓,我們兩個人的關系,也到此為止。”凌行舟直視著虞亦廷的眼睛,這是他提出離婚後第一次這麼長久地盯著虞亦廷的眼睛,掩蓋不住的是他希冀的目光。
虞亦廷抿唇,目光遊離到律師手上的合同上,開口道:“不管怎麼樣,你都不會讓將股份轉讓給我,對嗎?”
“對。”凌行舟肯定道:“隻是第一種方式是你主動放棄,而第二種,我們可能還需要爭鬥一段時間,鬧得不是很體面。”
“我名下的財產可以全數贈送給你,隻要你可以同意股權轉讓。”虞亦廷給出他能做出的最大讓步,“對於你來說,衡爾股份隻是一個可有可無的東西,失去並不會帶來什麼壞處。我可以做到兩全,你為什麼不相信我呢?”
“那就是選擇第二種了。”凌行舟低頭輕笑一聲,上前去開門,“把離婚協議留下來給虞總,收集一下虞總婚姻出.軌的證據,必要的時候,訴訟離婚。”
“凌行舟!”虞亦廷一把抓住凌行舟的胳膊,“我和劉子晴的事情是捕風捉影,就算律師訴訟,也找不到切實的證據。你真的要和我走到這麼一步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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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和劉子晴的緋聞一直是梗在虞亦廷心中的一根刺,凌行舟越不在意,虞亦廷就越在意。
他對自己有著一種近乎絕望的克制,無論是工作還是感情,他不允許有超出他計劃的存在,劉子晴事情的發生讓他覺得自己和凌行舟的感情中橫插進一個不三不四的人,而此刻凌行舟居然還要以這個理由來和他離婚,這對虞亦廷來說更是一種恥辱。
“劉子晴不是,那謝清怡呢?”凌行舟淡淡地垂眸將虞亦廷的手從自己胳膊上掰開,“你還準備拿著和我的結婚證和她結婚嗎?這可是重婚罪。”
虞亦廷眸光微震,他沒有想到凌行舟知道的這麼多。
隱隱地,虞亦廷發現事態開始朝著他始料未及的方向發展,漸漸地脫離了他的掌控。
“衡爾的權我必須拿到手,這麼多年的圖謀我不可能放棄,你就不能幫幫我嗎?小舟。”虞亦廷低下頭顱,幾乎是在哀求他。
“你不能兩全。”凌行舟苦笑一聲,“你隻是以為自己可以。”
“虞亦廷,不要覺得全世界自己最聰明,沒有別人能看透你的計劃,也不要覺得……什麼事情都得你一人肩抗才算是完滿的成功。”凌行舟意有所指道:“人生來就存在的親情,後天培養的友情、愛情,都是無法割舍的存在,英雄主義並不是個人主義……我……”
“咳咳……”虞亦清輕聲咳嗽了兩聲,像是在提醒他什麼。
凌行舟閉了嘴,他以為自己能夠冷著臉離開,可惜真正到了和虞亦廷撇開關系的一天,他還是會忍不住。
“你說什麼?”虞亦廷還沒消化凌行舟說的話,兀自呆在原地想著,就這麼一愣神之間,凌行舟已經打開門,走了出去。
“我隻給你三天之間,你不同意離婚,衡爾總裁婚內出櫃的消息就會傳出來。你看著辦吧。”凌行舟短暫地在門口停留了兩秒,而後轉身離去。
虞亦清緊跟著他走了,擋住虞亦廷想要追上去的步伐。
他橫臂攔住虞亦廷,半開玩笑半認真道:“哥,人家不願意也不能強制嗎?你又不是這樣的人,就不要上演這種強制愛的情節了吧?”
“你怎麼知道我不是這樣的人?”虞亦廷惡狠狠地盯著他,兩人目光如短刀相接,“我如果偏要呢?”
“按照小舟的性子,強硬對他沒用。而且,他給過你選擇不是嗎?”虞亦清頓了一下,“哥,你追上去意味著什麼,你心中清楚。你會放棄股份嗎?”
虞亦廷不管不顧的步子一頓,此刻他無比痛恨自己理智的習慣,在虞亦清說完後飛速旋轉的大腦已經給了他最佳答案。
這個時候放棄股份,多年打算付諸東流,他不放棄還能有掙扎的可能。
無數次的不能衝動扼制住他前進追尋凌行舟的腳步,於是他在當下才猝然發現,他與凌行舟早就漸行漸遠,在他一次次猶豫又徘徊,拒絕凌行舟給他的選擇的時候,他們之間就漸漸生出冰柱的隔閡。
虞亦廷明白,這段感情的錯誤全在他自己,他就像是一個明明能拿滿分的孩子,卻為了自己的目的硬生生地控分,將唾手可得的第一名拱手他人。
他沒再追上去,目視著虞亦清和律師離開後,虞亦廷進屋關上門。
飯桌上的湯還是嫋嫋升騰著熱氣,虞亦廷靜靜地坐下,喝那碗還沒涼透的湯。
鮮香的湯汁入口,卻變了味道。
稀薄的熱氣氤氲遮不住他眼中悄然滑落的淚珠,不過短短一個小時,天上地下,物是人非,盡數湮滅。
他走進那座銅牆鐵壁鑄造的城堡,隻身一人,如同那過去三十六年的時光一般,將重新關進去,再不開一絲亮光。
作者有話說:
大魚:我的老婆,我那麼大一個老婆,沒了!嗚嗚嗚嗚
第78章
三天後,一份增補過的合同送到凌行舟的面前。
虞亦廷同意離婚,但是同時,他還是不肯讓步股份的事情,他嘗試用財產甚至於其他公司的股份來換取衡爾的股份。
凌行舟沒有立刻給出回信,讓律師晾著他,因為他已經從虞亦清那裡知道,衡爾即將召開股東大會,而虞亦廷也即將在那個時候進行他計劃的最後一步,徹底獲得衡爾的掌控權。
虞亦廷試圖聯系過凌行舟幾次,都以失敗告終,在最後一條解釋的短信換來紅色的感嘆號之後,虞家向外傳來訂婚的喜訊——衡爾總裁,虞家大公子虞亦廷將與謝市長的女兒訂婚,訂婚儀式正在籌備之中。
沒幾天後,熱搜經歷一次癱瘓,星光國際的老板實力愛豆示愛凌行舟,兩個人破鏡重圓,隱晦示愛,一時之間曾經磕凌行舟和虞亦清的粉絲再次強勢回歸霸榜。
狗仔們蹲守在虞家老宅外,試圖獲得第一手兩個人戀情的實錘,蹲守一周後,得到一個轟炸性新聞,虞亦廷和虞亦清分別帶著謝清怡和凌行舟回老宅,疑似兄弟雙人帶人回家見家長。
這個新聞一出,難得的沒有被壓下去,順利地在熱搜高位上掛了一天,暗示這個消息的真實性。
虞亦廷紳士為謝清怡打開車門,護送著女士上樓的照片是偷拍的;而虞亦清要高調許多,他攬著凌行舟準確地捕捉到偷拍的鏡頭,朝著鏡頭一挑眉,凌行舟則穿著一身銀灰色的長款羽絨服,整個人包裹在其中,被虞亦清擋了大半。
“狗仔拍到了。”虞亦清彎了彎嘴角,低下頭和凌行舟湊近,朝著汽車車窗擋住的鏡頭道。
“拍就拍。”凌行舟拉了一下壓在脖子上的高領毛衣,臉上的神情被冷色調的毛衣映襯著越發冷硬。
虞亦清輕笑一聲,帶著凌行舟上樓,等坐上電梯,他方才和凌行舟的親密互動戛然而止,整個人緊繃著像是待發的箭。
“怎麼了?”凌行舟感受到他的緊張,問道。
“沒什麼,可能是很久沒回來了。”虞亦清自嘲的笑了一下。
凌行舟安撫性地捏了捏虞亦清的胳膊,寬慰的話還沒出口,“叮”地一聲,電梯已經到了,電梯門大開,瞥見人影的一瞬,虞亦清順勢抓過凌行舟的手,雙手扣住。
一切都在幾秒中之內完成,電梯外的人根本看不出他們是臨時的親密動作,虞亦清悄悄的吐了一口氣,才抬起眼,看到電梯口的人並不是虞書鋒,虞亦清微微一怔,而後很快反應過來,眯起一雙眼睛,笑道:“哥,你也來了?”
虞亦廷的目光沉靜,看不出一點意料之外,好像早就知道他們兩個人會來一樣,他讓開路,淡淡道:“你們來了?父親在裡面,我去車裡拿點東西。”
“行。”虞亦清拉著虞亦清出電梯,有意無意地隨口問了一句,“嫂子來了嗎?”
這個詞匯並沒有激起虞亦廷太多的情緒,他“嗯”了一聲,走上電梯,毫無眷戀地按下下行鍵。
自從那天後,凌行舟再也沒有見過虞亦廷。
區區十幾天的時間並沒有在虞亦廷身上留下多少痕跡,他沒有沉溺於情感憔悴,就像是一具設置好精密數值的儀器,就算前一晚受到零件毀滅的打擊,設定的程序也能讓他在第二天準時起床。
而同樣十幾天的時間並不足夠讓凌行舟戒斷,他看見虞亦廷的一瞬下意識還是想通過目光回避來掩飾自己的刻意疏離,直到目光強硬轉走的一刻,凌行舟才發現自己有多欲蓋彌彰,他想再看回去的時候,電梯門已經關了。
“別緊張。”虞亦清握住凌行舟微微汗湿的手,堅定地拉著他往門口走進去。
客廳裡坐著兩個女人,穿著旗袍的中年女子握著年輕女子的手輕聲說著些什麼,看到凌行舟和虞亦清也隻是微微點頭,眼神往裡示意。
“媽……”虞亦清沒想到虞書鋒會把秦瑾雯也帶過來,自從對外宣稱秦瑾雯腦子出了些問題後,虞書鋒再也沒有帶秦瑾雯參加任何場合,就連每年除夕的守夜虞亦廷和虞亦清都是和虞書鋒的度過的,隻有等到初一早上他們才有半天去另一個房子裡探看秦瑾雯的機會。
秦瑾雯所在的沙發後面不是實牆,而是一面被打通的辦公區域,單向玻璃隻能從裡面看到外面,虞亦清瞬間汗毛直立——在他沒有看見的地方,虞書鋒或許正貼在玻璃上觀察著他們的微表情,也可能隻是在辦公,沒有注意到他們。
虞亦清硬著頭皮上前敲門,門內立刻有了回應,“進來。”
凌行舟跟著虞亦清進去,映入眼簾的是一整牆的昆蟲標本,它們栩栩如生,雜亂地排布在白牆上,光怪陸離地顏色分布,在視覺上形成極大的衝擊力,讓凌行舟不由地原地地怔了好一會,目光還頓在那滿牆的昆蟲標本上,久久沒有離開。
虞書鋒的虞亦清的聲音都似離他遠去,凌行舟眼中隻有右邊那隻破舊的枯葉蝶,它的色彩在一眾標本中並不起眼,可不知為什麼凌行舟移不開眼,他看著那隻已經成為標本的蝴蝶蝶翅,破碎的弧度讓人仿佛感受到它被捕捉到時也曾在人掌心中撲騰過。
“看來小舟很喜歡我的掛畫。”虞書鋒溫和道,他抿了一口茶,絲毫沒有在意凌行舟被叫了幾聲毫無回應的樣子。
虞亦清戳了一下凌行舟的胳膊,凌行舟才如夢初醒一般回過神,目光落在坐在桌子前的虞書鋒身上。
他第一次見傳說中的虞書鋒,那個在外界薄情又人渣的男人,凌行舟以為他總是帶著一點尖銳的色彩,可是真正把目光放到他的身上,凌行舟的第一反應竟然是失望。
他做好面對一個陰晴不定、心思深沉的掌權者的準備,卻沒有想到的見到的是一隻羔羊——虞書鋒太沒有稜角了,掩藏在他淺笑的皮囊下依舊是同樣的皮囊,他表裡如一,好似出廠設置一般,就是如此。
凌行舟原來覺得虞亦廷沒什麼稜角,可見到虞書鋒後,才發現虞亦廷的特質是那麼明顯,而虞書鋒簡直是一個普通得扔到人群中都找不出來的人。
“叔叔……”凌行舟在虞亦清的眼神示意下喊人。
“喜歡哪個標本?”虞書鋒溫和道。
“枯葉蝶。”凌行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