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長鳶》, 本章共4034字, 更新于: 2025-03-07 16:11:12

不輸分毫,卻不得官位,難登皇榜。


他是在提醒我,不要妄想不可能屬於自己的東西。


我低著頭,久久沒有回話。


非皇室子女被封為縣主,享三百戶稅收供奉,自然是無上的尊榮。


隻是和官位比起來,隻有虛名,並無實權。


陸玖憤憤難平:「父皇,按科舉之制,一甲之列該入都察院,封正五品……」


「朕允你說話了嗎!」


天子怒威,他擋不住,也沒人能擋住。


我伏跪於地,接受封賞。


「謝陛下隆恩!


「請問陛下,臣女可以將自己的食邑之地,選在故鄉林州府嗎?」


他一收方才的震怒,大笑兩聲:「自然可以。」


然後看向站在一旁的顧夫人,再次問道:「今日你和顧氏一起前來,是另有事?」


他自是知道我和顧宴的這檔子婚約,隻是顧宴是他最親近的臣子,亦是最稱手的棋子。


他心中定早早為他安排好了聯親之事,而我手中這道聖旨,是他最大的絆腳石。


我抬起頭,將先皇聖旨舉過頭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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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皇旨意,臣女不敢擅作主張。


「今日前來,特請陛下做主退婚。」


他礙於先皇顏面,自然要推脫幾番。


「顧家大郎品性樣貌皆是上乘,你為何要退婚?」


「因為不喜。」我實話實說,卻也不能失了諂媚,「先皇為臣女選了一門頂頂好的親事,隻是臣女與顧家大郎素不相識,實在難生愛意。


「臣女也知既聖旨已下,再廢除便是有違法度,有負隆恩。


「所以今日臣女想用這門婚事,換一件東西。」


他聽此倒是頗感興趣。


「換什麼?」


我低眸,看向他桌前的墨寶。


「陛下一副字萬金難求,實乃無上殊榮。」


他大笑起來,明明很滿意我的進退有度,又故作為難地問了問顧夫人的意見。


「顧氏,你怎麼看?」


她還能怎麼看呢。


皇帝、顧家,抑或這皇城中諸多欽慕顧宴的官家女子……


這門婚事除了我娘親外,所有人都巴不得退掉。


顧夫人的話接得不能再快了。


「宴兒雖未明確表露心意,但這些天觀他狀態,倒像是有了心儀的女子。


「所以這樁婚事,還是退了為好。」


話落,此時已成,往事亦已如煙。


皇帝招來內官研墨,問我所求何字。


而我側眼,望向右前方的陸玖。


隨後,淡淡一句:「隻需四字。


「道阻且長。」


是的,我和他想走的路,險阻又漫長。


但這句話還有後半句。


行則將至。


16


離開皇宮時,已是亥時三刻。


陸玖追上我,喘著粗氣。


「何時走?」


我笑答:「過幾日,想再看看京都。」


「嗯。」他低著頭,有些失落,復而又變成疑惑,「今日你找父皇賜字,是為何?」


「為了借光。」


我抬頭,伸手指向空中的星星。


「天上有數以萬計的星星,能被人注意到的卻少之又少。


「而陛下白日是陽,夜間是月,是無論何時何地最亮的那個。


「他賜我的字,便是我借的光。」


我看向陸玖,淡淡一笑。


「有了這道光,便會有人注意到我,敬我信我,並願意和我走上同一條路。」


我一直都知道,這世間諸多女子都和我阿娘一樣,將嫁作人婦當作自己此生唯一的路。


父為天,夫為天,子為天。


她們一生,就隻能為這三人而活。


我清醒得早,卻也不算是太清醒。


我想向母親證明即使不嫁人,我也可以過得很好。


所以我執著於考取功名入仕為官,因為在我心中,那是可以被世人認可,可以讓我活下去的唯一途徑。


直到如今我才明白,即使我被世人認可,也不代表所有女子都能被世人認可。


即使我可以為自己開一條陽光大道,也不代表所有女子都可以。


被爹娘拋棄的小女孩、落草為寇的女匪,抑或成千上萬個家裡沒有人做過官的女子,她們沒有和我一樣可以參加科考的機會。


她們要活著,就必須另謀出路。


所以我想借聖上給我的光,借我這個縣主之名,從林州府開始,讓所有女子找到一條適合自己的路。


無論是為官,為農,為商,為工,無論是在街邊賣糖人,在繡坊做繡娘,在酒肆做小廝,在客棧做賬房……


這世上謀生的路有千千萬萬條。


隻要她們願意走,我便做她們的光。


我抬頭,看向對我綻開滿眼笑意的陸玖。


想起他也曾滿是悲傷地對我訴說他記憶中的那個時代。


想起他送我的那句:「地上本沒有路,走得人多了,也便成了路。」


他給過我那麼多希望,所以如今,我也想給他一些希望。


「記得初遇殿下那日,您說您來自一個戰火紛飛命如草芥卻又充斥著新思想的時代。


「我不知道那是哪裡。


「卻敢肯定,如果那裡有諸多像您這般的人,那他們定會前赴後繼、萬死不辭,並開創一個人人平等的盛世。」


空氣陷入了長久的靜默。


直到引路的內官提醒即將宵禁讓我快些出宮時,陸玖眼角劃過了一滴熱淚。


「沈鳶。」


這是他第一次直呼我的姓名。


我輕聲應下,而他抬手將燈籠舉過我頭頂,聲音明亮極了。


他說:「我也借你一道光,如何?」


17


我從來都知道陸玖行事異於常人,卻未曾想他會願意為我做到這種地步。


我們約在貢院門前,我趕到時,一張巨大的隻寫著我名字的榜單,已經懸掛於高牆之上。


而他身著儲君蟒袍,牽著一匹白馬,親手為我在頭頂簪了一朵金花。


他要帶我遊街。


以科舉一甲之列的身份,由當朝儲君親自牽馬帶隊。


這便是他,要借我的光。


我沒有推脫,卻依舊為他擔心。


「聖上不會責罰您嗎?」


他風輕雲淡,毫不在意:「不過是責罵幾句,罰些俸祿,再關幾日禁閉罷了。」


他扶我上馬,將韁繩緊緊握在手中,抬頭朝我露出一個溫柔的笑。


「為了你,值得。」


侍衛走在最前面,一下下地敲著手中的鑼,震耳欲聾。


百姓們圍在兩旁,見陸玖身著蟒袍卻為我牽馬,開始交頭接耳。


「這女子可了不得,據說是太子殿下改革女子科考來第一個報名的人,甚至入了一甲之列!」


「一個女子入了一甲又怎樣?官家不承認她也隻能認栽!」


「你們別說,我真見過她,封城那日不顧死活去救一個乞兒,此等勇氣倒真勝過你我千百分。」


「豈止這一次!半年前就在護城河橋上,我親眼見她救活了一個溺水之人。」


或可惜或鄙夷或稱贊,這些話從四面八方朝我奔湧而來。


而我低頭,隻看到了陸玖的光芒萬丈。


半年前,我拉著一匹老馬,走過千裡泥濘路來到京都。


從未想過會在這裡,遇到月亮。


18


走完整個長安街時已至晌午。


陸玖意猶未盡,吩咐我在馬上坐好,跑去一旁買了兩串糖葫蘆遞給我。


「那日見你喜歡。」


雙眸明亮,如烈陽,似明月。


惹我出神片刻。


「可否再耽誤你半個時辰?」他雖是如此問,卻又不等我回答便翻身上馬,調轉方向狂奔。


我突然無比清晰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心跳。


像是暫停,又像是狂動。


陸玖沒有說要去哪兒,我亦沒有問。


直到最後,我們停在了望星樓前。


這是京都最高的地方。


人立於樓頂,夜晚可見萬家燈火,浩瀚星河;白日可見人來人往,山川遼闊……


他抬手,指向南方。


「你可知那是什麼山?」


我點頭:「綿延數千裡,故得名:千山。」


「千山……」他聲音很輕,出神地望著那遙遙的山脈,「在我們那裡,它有另一個名字。其曰,太行。」


他的聲音很輕,嘴角揚著淡淡的笑,眼中卻似流淌出無盡的悲傷:「這個世界和從前我在的那個世界完全不同,史書上也並未有過記載。


「但神奇的是,它們都有這麼一座山脈。


「所以我想或許它們之間有那麼萬分之一的聯系,或許若我改變這個世界一分,那個世界的人們就能少受一分侵略與殺戮……」


陸玖低頭,靜靜地望著我。


可我卻很遺憾,遺憾到隻能說一句:「抱歉。」


抱歉不能理解你,亦無從得知那是一個怎樣的世界。


他卻搖頭,說他自從來到這裡便沒信過任何人,而我是唯一的例外。


「沈鳶,此生可遇你,我很滿足。


「謝謝你讓我知道,這一路我並非孤身一人。


「如今我選擇將自己的一切都告訴你,便認定這一生都與你攜手並進。」


哪怕相隔萬水千山。


也認定這一生,與我攜手並進……


這一瞬間,我恍然記起自己年少時總愛伸手,想努力握住太陽灑在空中的其中一束光,卻也知道終其一生都沒有可能。


而此時此刻,我隻是看著站在面前的陸玖,就清楚地感受到了光的形狀。


我好像確定方才那似暫停又似狂動的心跳,該用什麼詞匯去形容了。


我想那應該,被稱之為「心動」。


……


19


離開京都的那日,陸玖還在被聖上禁足。


顧宴來送我。


長安街上,我將馬拴在街邊,向店家要了兩碗面。


「麻煩,他的那碗不放辣。」


提醒好店家後我回身坐下,抬頭正對上顧宴明亮的目光。


「你為何知我不吃辣……」


我這才驚醒自己竟將他的喜好記得這般熟,熟到成為一種習慣。


我輕笑一聲,向他解釋:「我其實很了解你。


「知道你口味淡,不吃辣不喜甜不碰烈酒。


「知道你善騎射,善劍善刀善長槍,輕功卻始終不出彩。


「知道你右眼眼角有顆痣,左手手心有道疤。


「年少時我被阿娘逼著了解你的一切, 而今這些東西已經完全刻在了心裡。


「但會有那麼一天的。」


我語氣堅定, 望著他的眼不容回避:「再也不需要的東西, 總會有忘掉的一天。」


這句話惹他紅了眼睛,一行淚悄無聲息地劃過眼角,帶著萬分期待地看著我, 想向我求一個他明明早已得到的答案。


「疫病過去後的那日, 我其實想問你。


「我們的婚約,你還願意繼續嗎?」


「顧宴, 我們已經退婚了。」


我如此果斷決絕,卻依舊斬不斷他心中的期望。


「可是沈鳶,我心儀的女子, 是你啊……」


他顫抖著手, 從懷中掏出一幅布滿折痕的畫,小心翼翼地展開放到我面前。


那是我在林州府賣出去的,他的畫。


「沈鳶,你畫我千千萬萬筆,當真就沒有過一絲心動嗎?」


心動?


或許是有過的吧。


隻是太少,少到不足以記在心裡。


我答非所問:「你可知我第一次見你是在何時?


「那年我及笄, 在林州府的長街上,你隻是策馬經過, 卻引得許多人高呼吶喊。


「男子贊你少年英雄, 女子喊破了喉嚨,說『若我能嫁給他這樣的男子就好了』。」


「可我卻在想,若我能成為他這樣的人, 就好了。


「若我也能策馬過長街,也能入朝為官被人稱贊, 就好了……」


那時的顧宴並不知道,他今後想娶的女子便藏在那人群中。


他走遍了澧朝大陸,成為許多女子的春閨夢裡人,卻唯獨沒有成為她的。


他回想自己這些年做過的一切,意氣風發萬人敬佩,他自問沒有做錯過什麼, 也從未因什麼後悔過。


「她要想活命恐怕隻有去青樓賣身了。」


「(送」「我想要的夫君,不隻要愛我, 更要敬我。」


「顧宴,你該知道的。


「從入京那日第一顆雞蛋砸到我身上開始,我們之間的緣分便斷了。」


一話畢, 碗裡的面已經坨得不成樣子。


我簡單吃了兩口, 取出袖中的定親玉佩, 放到了他手旁。


「今後山高水長。


「我們,後會無期。」


20


陸玖到底是違了聖旨。


他匆匆趕來, 將我攔在城門外, 卻隻問了一句話。


「還會再見嗎?」


而我回他。


「終有一日。」


轉身那瞬間,突然起了狂風。


我忍不住抬頭,隻見有鷹翱翔於天際,發出一聲長鳴。


鳶飛戾天, 魚躍於淵。


陸玖做長風,而我做鳶鸱。


送我萬裡遠,終有重逢日。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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