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那麼嚴重吧。」我弱弱地舉手提出質疑。
憑我們多年飯搭子的交情,我覺得他喜歡我跟喜歡吃飯是一樣的,我們都對食物有著深厚的感情。
他應該不會坑我吧。
但質疑無效,娘親擦幹眼淚,拍了拍桌子,做出一個重要決定——
「趕緊尋個人將你嫁出去,皇帝再位高權重,也不好為難有夫之婦的。」
8
就這樣,我一個做慣了媒婆的人,日日盛裝打扮好同人相親。
一開始,我相中了一個從七品的文官。
雖然官職不高,但他父母雙亡,家中沒有一個親眷在世,也沒有復雜的關系要處理。
況且,他還是我爹爹的門生,一向品行端正的。
「我覺得他可以呢,就這樣定下來吧。」
就在我說完這句話的下一刻,他接到皇上的調令。
他升遷了,但要即刻啟程,去離京城千裡之外的肅州赴任。
娘親原本將他看做乘龍快婿的,說著要在我們家旁邊為他置辦一座宅子,平常我也方便回家吃飯。
一聽這個消息,立馬變了臉色,堅定地拒絕了這樁婚事。
她把我看得寶貝疙瘩一樣,城郊都算遠嫁,又怎麼會同意讓我去肅州那樣遠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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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馬上開始看第二個,年歲比我小些,是吏部尚書家的次子,目前還沒有官職在身,平日裡喜歡吃喝玩樂,招貓逗狗的,應當能和我玩到一塊去。
我們正聊得火熱的時候,娘親鐵青著臉將我拉走了。
走遠了她才同我說,他還未娶正妻,就已經納了妾,還生下了庶長子,府中通房更是不計其數。
陸乘淵近身伺候的大太監親口同她說的,證據確鑿,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這樣持家不嚴的男子,嫁過去有吃不完的苦。」
娘親不屑地呸了一聲。
第三個……第三個是裴少凌。
他一聲不吭地上門,我爹爹原本不待見他,不想放他進來的。
他撲通一聲就跪在了地上。
「我同樂言一起長大,兩家人知根知底的,我很喜歡她,此生非她不娶。她嫁過來之後,我發誓此生不納妾,隻有她一個人。」
裴少凌扶著門輕聲許諾,爹爹冷哼一聲,有些動容。
「你娘瞧不上我家樂言,我也不願意去貼你們的冷臉。」
裴少凌抬起頭來:「婚後,我們會分家出去單過,她隻有逢年過節才能見到婆母的,我斷然不會叫她受了委屈。」
爹爹總算同意請他進來喝一盞茶,問問我的意思。
但屁股還沒坐熱,裴夫人便氣勢洶洶敲門。
「你跟我回去!京中的貴女排著隊要嫁你,做什麼在小門小戶身上吊死!」
她的聲音尖銳極了,我忍不住要捂上耳朵。
「都怪你給他灌了什麼迷魂湯,連分家這樣的話都說得出來!」
我娘也是暴脾氣,斷然不會放任她這樣羞辱我,當場跳起來同她對罵。
就算都是朝廷命官的夫人,吵起架來也是老三套。
忽然外間傳來太監的聲音——
「皇上駕到!」
在場的人臉色都變了幾變。
大家慌忙跪下行禮時,陸乘淵使了個眼色,他身邊的侍衛們紛紛來扶我和爹娘,隻剩下裴夫人和裴少凌還低垂著頭,惶恐地跪著。
我娘親什麼也沒說,但我瞥見她嘴角按耐不住的暗爽。
果然情緒都寫在臉上也是一種家族遺傳。
「之前有些匆忙,話沒有說清楚。」
這是我第一次見裴少凌穿著龍袍,他原本就俊俏,有了龍袍加身,更是帥得叫人移不開眼睛。
他目光灼灼地望著我。
「我心悅你,想要你做我的皇後。你是怎麼想的?」
裴夫人驚愕地抬起頭來。
爽啊,真爽,不然還以為我非你兒子不嫁呢。
應該是出來得著急,陸乘淵額間還有細細密密的一層汗,此刻牢牢地盯住我,眼睛都半天不眨一下。
「我……我也……嘶……」
說實話,親也親了摸也摸了,我對他是很有感覺的啦。
但娘親使勁擰著我後腰的痒痒肉,眼神中隱隱透著威脅,仿佛我一同意就會將我大卸八塊。
我能有什麼辦法呢,不被父母祝福的愛情注定不會幸福的,我不巧又是個媽寶女。
雙方僵持之際,太後身邊的嬤嬤來請。
「太後娘娘請諸位到宮中一敘。」
9
我總算知道胸有城府的人和自己有什麼不同了。
譬如我和陸乘淵一同吃飯的時候,我隻會大口大口傻吃,他就會很有眼色地替我布菜,在我想要擦嘴的時候適時地遞上帕子,我杯子裡的水也永遠是滿的。
原來都是太後言傳身教得好。
我此前隻見過她老人家一面,這一次進宮的時候,擺在我面前的點心就都是我之前嘗過特別喜歡的。
我不免有些感動。
「今日就是想敞敞亮亮地聊個痛快,兩家人也都在這裡,咱們有什麼想法都說出來。」
先帝過世的時候,陸乘淵才不過十歲,很長一段時間都是太後垂簾聽政。
我知道她也是一位女中豪傑,不會嫌棄我拋頭露面,對她頗有幾分好感。
她慈愛的目光落在我身上,帶著一種讓人信賴的力量,讓我情不自禁說真話。
「從古至今,皇帝都是三宮六院的,我不喜歡這樣。」
我悶悶地託著下巴。
太後像聽見了什麼冷笑話一樣嗤笑起來。
「他?三宮六院?他身側就是一隻母蒼蠅都插不進去的,不然婚事何至於拖到這個時候。」
「不會有別人。」陸乘淵握住我的手,輕聲起誓。
「父皇妃嫔眾多,我兒時過得很艱難,自然知道三宮六院是反人性的,也最厭惡朝三暮四的人。」
我帶著幾分審視看他,他堅定地回望過來。
就在我要說「我願意」的時候,爹爹拽了我一把。
「太後娘娘,我們隻有這一個女兒,打算為她招個贅婿,一輩子在家裡養著,再貓厭狗嫌好歹也能日日照看著的。若是進了深宮中,怕是到死都難得見到一面了。」
「您沒有入宮之前也做過女兒的,求您憐憫我們的愛女之心。」
陸乘淵的心跳加快起來,如同擂鼓一般,我坐在他身側都能聽見。
「宮牆雖深,卻限制不住她的自由。」
他珍而重之地開口,向爹娘允諾,我日後可以天天回家,他們也能隨時入宮來看我。
我們的手指在桌下悄悄牽了起來。
我輕輕撫過他手上的薄繭,捏了捏他的指腹,餘光瞥見他牽唇笑著。
娘親適時打斷了我的戀愛腦。
「人心難測,世事易變,現在正在情濃的時候,有說不完的話,陛下尚且願意遷就,但若是感情轉淡,樂言又是個傻的,我們怕她晚景悽涼。」
因此,她從不奢望我嫁入高門,唯恐我被人拿捏住。
太後輕聲笑了笑,然後同她說了一段連我都不知道的故事。
10
難怪第一次見陸乘淵的時候,他面對一桌子的吃食都是興致缺缺的樣子。
原來那時候他抑鬱的症狀就已經很嚴重了,面上不顯山不露水,下朝之後卻整日枯坐著,一句話不說,也用不進膳。
或許是因為自小背負著太多責任,見過了太多爾虞我詐,他對一切都提不起興趣來。
太後聽人說春風樓中的吃食做的別致,便鼓動他出來走一走。
那一次恰好我走錯了房間。
他原本不想說話的,因為我在耳邊一直嘰嘰喳喳嘰嘰喳喳,慢慢便開始回應我。
原本沒有任何食欲,看著我一氣幹了三大碗飯,也嘗出了幾分滋味來。
那天回宮後他同太後說,自己遇見了一個很可愛、很不一樣的姑娘。
然後他便開始一次次地等我。
太後心中竊喜,以為好事將近,張羅著為他準備聘禮。
一直到那些東西都落灰了, 我們吃了五年的飯, 感情依舊毫無進展, 隻有體重穩步上升。
而我似乎還有喜歡別人的跡象。
太後先按捺不住,將我召進宮明示暗示,最後得出一個結論——
這個姑娘腦子確實和旁人有些不大一樣。
陸乘淵急急地打斷她。
「太醫說過, 我的抑鬱已經好全了,不然我不會求娶你的。」
「我是想等自己病好了再說。」
我有些動容地摸了摸他的臉。
果然沒有看錯, 真是個小可憐。
爹娘張了張嘴, 再說不出什麼阻攔的話來。
我輕輕抱著陸乘淵, 忽然想到了什麼。
「可是做皇後很累的吧,我最怕累了。」
我是出了名的好吃懶做,奸懶饞滑樣樣都佔啊。
他在我耳邊低語:「你最討厭的裴夫人,以後每次見到你都要跪下來行禮呢。」
我眼睛亮晶晶地看著他,瞬間覺得我又可以了!
簡直爽到頭皮發麻啊不開玩笑。
「各路诰命夫人還會輪番來朝拜你,什麼好東西都先送到你手裡。」
「那些你自個兒收著,賞賜下去的東西呢,就從皇帝私庫中拿出去,不叫你這個財迷肉疼。」
太後撫掌大笑。
「那可不行!我的是我的,他的還是我的!」
我跳起來反駁, 被娘親揪住耳朵。
「死丫頭老老實實在家裡待嫁, 還沒出門子就做起管家婆來了!」
11
大婚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起, 迷迷糊糊記得陸乘淵清早爬起來親了親我, 戀戀不舍地去上朝。
我不禁感慨結婚真好。
但喜悅是短暫的, 做了皇後之後, 再也沒有人敢找我說媒了。
一個女人沒有自己的事業,跟鹹魚有什麼區別!
我振作起來,開始給自己找點事做。
直到一個小姑娘跪在鳳輦面前,求我開恩。
我進皇宮跟土包子進城沒多少區別。
「作(」還有這種事?
我大手一揮,給他們賜了婚。
不缺錢以後, 我逐漸開發出一條替人賜婚的路子,也算做了好事吧。
回去便眉飛色舞地同陸乘淵講。
一頓家宴用下來,我們一直頭碰著頭,靠得極近,竊竊私語個不停。
最後娘親終於忍無可忍, 罵我壞了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
太後笑眯眯地瞧著我們。
「無所謂, 隨孩子們去吧。」
她意味深長地說了一句。
「頂頂好的夫妻不就是這樣,能吃得到一塊兒,也說得到一塊兒嘛。」
很多很多年過去了, 直到我垂垂老矣, 行將就木的時候, 還記得她的這句話。
我是個徹頭徹尾的話痨,直到去世那一刻才閉上嘴巴。
陸乘淵也已經白發蒼蒼,頃刻之間, 仿佛變成了初見時俊俏的樣子。
「我愛你呢。」
回光返照的時候,我好像又變成了少女的模樣。
肉身會逐漸蒼老的,但相愛的靈魂永恆。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