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左腳崴傷了,用右腳一蹦一蹦,飛快地從事發現場逃竄出去,渾然未覺現在還是晌午,天上的大太陽明晃晃掛著。
經過裴府門口的時候,我瞧見他們的府門緊閉著。
我心底還殘存著一絲傷心,忽然就不想喜歡裴少凌了。
幫別人做了那麼多次媒,我自然知道婆媳關系有多重要。
高門大院中的女孩子們,同婆婆在一起的時間甚至比丈夫還要長,若是遇上強勢不好相處的婆婆,日日受人磋磨拿捏,憔悴得不成人樣子。
我才不要過這樣的日子。
不過是兩情相悅而已,我又沒有攀附你什麼,你若無心我便休嘍。
裴少凌卻翻過院牆來偷偷找我。
似乎我們都不怎麼喜歡走正門。
「這個是治跌打損傷的,你塗一些在腳踝上。」
他遞給我一劑藥膏。
我冷哼了一聲,高傲地仰起頭。
「謝謝,很用不著,我相好的已經幫我塗過了。」
他臉色煞白地看著我。
「樂言,今日那位男子……」
我白了他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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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是春風樓中的頭牌,長得比你俊俏一百倍,我要替他贖身,然後叫他入贅到我府中的。」
裴少凌握住我的手,被我甩開。
他眼底帶著一層薄薄的淚意。
「你不要氣我,樂言。」
「我娘親不壞的,隻是性子有些強勢了,我父親有一房姬妾活潑愛笑,籠絡住了他的心,娘親平日裡沒少同她鬥,所以平素最不喜歡性子跳脫的姑娘。」
「你日後同她相處久了,她明白了你的好心,會慢慢喜歡你的。」
我才不會委曲求全同她相處呢,我是最吃不了苦的人。
我都被他氣笑了,翻了個白眼,還沒來得及說話,爹爹就趕了過來。
「出去出去出去!」爹爹開口便撵他。
「莫說沒有嫁到你們家裡的意思,就是素不相識的姑娘家,也沒有被這樣羞辱的道理吧。」
「裴家小郎,你給我記好了,我們就這麼一個姑娘,沒叫她受過氣的,也絕不跟你們結親家,叫你娘少些提防。」
娘親將我抱在懷中,為爹爹幫腔。
裴昭踉踉跄跄出門去,我望著他的背影,心底還有些惆悵,自己的暗戀就這樣結束了。
但我沒有多少傷心的餘地。
剛剛同裴昭說的話被爹娘全都聽在了耳朵裡。
「什麼春風樓,什麼頭牌,死丫頭你學壞了是不是?」
娘親一改剛才護犢子的樣子,一巴掌拍在我肩膀上。
5
陸乘淵又給我下了幾次帖子,約我在春風樓中一起吃飯。
但我無顏面對他,加上春天到了,又是組織詩會、邀人踏青賞花的好時節。
我跟陀螺一樣四處奔走,撮合成了好幾對天作地和的姻緣,因此我一直找借口推脫,沒有赴約。
直到我開始頻繁做夢。
夢中一會兒是陸乘淵放大的臉,他將我輕輕抱在懷中,然後床帳垂落下去,喘息聲不絕於耳……
一會兒又變成了春風樓中的菜香。
醒來的時候,我羞惱地將臉埋進被子中,暗暗想,一定是太久沒有吃頓好的了。
所以轉天我便應約去了春風樓。
陸乘淵依舊在那處等我,他的耳根子還有些紅,點了一桌子我愛吃的菜。
我立刻忘記了尷尬,提起筷子準備大吃特吃。
他坐在我身側為我布菜。
瞧瞧人家這個服務意識,要不說他能賺到錢,頓頓吃香的喝辣的呢。
我心底偷偷為他豎了個大拇指。
男德男德,歪瑞古德。
但還沒吃兩口,我就聽到了爹爹和娘親的聲音。
娘親抓著小二問:「她在這件房中是不是?」
我驚慌地從凳上跳起來,四處尋找躲藏的地方。
若是被娘親抓到我在春風樓中和頭牌吃飯,怕是要將我的腿打斷了!
我攥住了陸乘淵的袖子,對上他不解的眼神。
爹娘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一天到晚在外面鬼混,不老老實實在家中待嫁。」
娘親的怒火快要朝我噴射出來。
「死丫頭天天吃好的,從來沒見打包飯菜回家過。」
爹爹生氣的角度卻和她有些不同。
他們推開了門,情急之中,我鑽到桌子底下,屏住了呼吸。
想象中的暴怒卻沒有發生。
我聽見爹爹聲音顫顫巍巍地叫了一聲「陛下。」
他們要跪下來行禮的時候,被陸乘淵攙扶住。
「不必多禮。」
我躲在桌下輕聲笑起來,想陸乘淵這小子裝起皇帝來,還真有那麼一點兒不怒自威的氣勢。
但假扮皇帝可是殺頭的死罪啊。
我從桌下爬出來。
「爹,您認錯了,他不是皇上,是跟我一起吃飯的好朋友。」
我趴在地上同他保證:「不過我們光吃飯聊天,沒幹別的啊,我可沒有學壞。」
爹爹驚恐地瞧著我。
「你……你不要亂說話啊。」
在他們三個看傻子一般的眼神中,我怔愣了片刻,才發現自己原來才是那個傻子。
6
我同陸乘淵的相識,說來也算一樁緣分。
那時候我剛賺了一筆不小的銀子,又聽人說裴少凌在春風樓中和同僚喝酒,每個人身邊都站著一個歌姬。
歌姬的琴技很好,不慎彈錯了一個音,裴少凌的眼神朝她望過去,她害羞地低下頭來。
這事兒在文武百官中傳開,大家都說裴少凌風流倜儻,京中小兒口口相傳「曲有誤,裴郎顧」的兒歌。
所以我傷心地哭了一場,揣上銀子便去了春風樓。
他能做,我為什麼不行?
我賭氣告訴小二,給我上一桌好菜,再點上春風樓中最俊俏的頭牌。
因為客人多,小二脫不開身,沒有自己帶我過去,隻是告訴我先去八號廂房中等著。
我進去的時候,正中果然已經坐著一個美男子,房中還有好大一張床。
他對著一桌飯菜興致缺缺的樣子,一個勁地看手中的棋盤,仿佛要將它看出一個洞來。
我探頭過去,還以為是什麼難解的局。
我在心底嘲笑他是個臭棋簍子,隨即拿起一枚黑子,落在棋盤中不起眼的一處,攻守局勢瞬間逆轉。
他震驚地望向我,瞳孔微微縮了縮,這個反應讓我心情愉悅極了。
如果現場有觀眾,我一定會振臂高呼「看我展示!」
沒辦法,我們表演型人格就愛裝點小逼。
我咽了咽口水。
不是對他,隻是聞到了春風樓中的飯香。
「虧我花錢點了你,吃飯居然不等我!」
在他驚愕的目光中,我端起旁邊的飯碗,大口吃了起來。
他怔愣片刻,便開始幫我布菜。
我們的口味高度一致,都喜歡烈火烹油的川湘菜系,也喜歡甜到膩人的各式點心,每次都吃到扶牆出去。
吃了這一次飯之後,我們異常合得來,便時常約在這裡。
我總是喋喋不休,以「我有一個朋友」、「我又有一個朋友」開頭,同他說些張家長李家短的八卦。
誰家姑娘愛上了個貧寒書生啦,哪個武將晾著家裡的漂亮老婆,偷偷養了一房外室,被嶽父發現之後打得半死啦,挑著精彩刺激的,隱去姓名同他一五一十地講。
他總是耐心地聽著,很配合地露出震驚或者惡心的表情。
偶爾,他也會同我說起他的家世。
我知道他是大戶人家出生的,母親雖然是正室,但父親偏寵姬妾,連帶著他在家中也沒有多少地位。
說這話的時候是他父親的忌日,他難得地喝了酒,醉醺醺的,淚眼朦朧靠在我身上。
小可憐。
我摸了摸他的頭。
他話匣子打開,繼續同我說,他的兄長們為了害他無所不用其極,在吃食中下藥啦,請刺客來暗殺啦,一路走來多有兇險。
他的意識開始不清醒起來。
我好不容易將他扶到床上,問他,後來呢?
因為動作幅度太大,他的衣裳有些凌亂了,露出一片肌膚來,嘴唇紅紅的,臉上發燒一般滾燙。
我咽了咽口水。
「後來我就變成這樣了。」他怔怔看著我,笑了一聲。
我為他蓋好被子,心裡哀悼一聲,可憐的孩子。
果然每一個幹這行的人都有一個悲慘的故事。
早逝的爸,艱辛的媽,惡毒的哥哥和破碎的他。
這任誰也想不到,他就是當今皇帝吧?
我驚駭地上下打量他,想起自己最大膽的時候,還曾經同他揣度過——
「你說皇上這麼老大了還不娶妻,會不是是那裡有什麼問題啊?」
我小心翼翼地抱住頭,護著自己的脖頸,覺得果然禍從口出,自己曾經說過的那些話就夠我死一萬次。
陸乘淵輕聲笑著伸手來扶我。
「地上髒,快起來。」
我這才恍然發覺,自己還在地上陰暗爬行。
他的手心很暖,對待我同平常沒有什麼區別,我膽子漸漸大了些,跳起來開始質問他。
「我走錯了房門,你怎麼不提醒我啊?」
陸乘淵有些無語地望向我:「你一進來就悶聲幹了三碗飯,盤子都被你吃得見底了,我愣是沒找到機會說。」
我撓了撓頭,決定惡人先告狀。
「那我以為你是我點的頭牌嘛,你為什麼不解釋呢?」
「我解釋了,你沒有聽。」
「那你沒說你是皇上啊。」
「你也沒問啊。」
很好,六邊形戰士,防御被他拉滿了。
我的怒氣值到達巔峰,想要跳起來吵架的時候,娘親快人一步,將我拉到身後。
「陛下恕罪,是臣管教無方,這個小女兒嘴上沒個把門的,衝撞了您。」
陸乘淵朝我笑起來。
「無妨,我不會同她計較的。」
「她無論是什麼樣子我都會喜歡的。」
啊?
啊!!!
7
從春風樓回來後,爹爹便開始提心吊膽。
娘親抱著我,如同天塌了一般,哭得昏天黑地。
「咱們就這麼一個閨女,那深宮中是吃人的地方啊,她又沒有城府,若是送進去了不是隻有被人按著頭欺負的份。」
「能不能活下去都難說。」
娘親瞥了我一眼,我嚇得渾身一顫。
有那麼恐怖?
爹爹翻來覆去地踱步。
「莫說遠了,就是當今太後,家世那樣顯赫,又是先帝明媒正娶的皇後,當初還不是屢次被貴妃坑害,幸好太後娘娘機敏,若是換個人,怕是要被橫著抬出來。」
爹爹說著說著就和娘親一起抱住我,兩個人哭成了一團。
我還沒回味過來,他們卻仿佛覺得陸乘淵的喜歡像洪水猛獸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