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死了,固然能史書留名,而朕留下的卻是千古罵名,你這是要陷朕於不仁不義之地。」
「釋懷,君臣一場,你何必要置朕於如此險地?」
這一番話父皇說得情真意切。
張釋懷被感動壞了。
他痛哭流涕,以頭磕地,說自己犯下了如此彌天大錯,置陛下於如此境地,愧為人臣,以後定然嚴以待己,絕不再做此等狂妄之事,不然,不等陛下懲罰,自己便先羞愧而死。
君臣兩個各自流淚,國舅和六部尚書聽起來也在抽泣。
顯然被如此君臣之義感動了。
但我不。
我是誰?
閻王身邊打工的。
早就看透了他們這些領導的本質。
但我還是感嘆。
【哎喲,別說,你還真別說。】
【就我父皇這 PUA 技術,難怪能稱霸天下,唯我獨尊。】
【這麼快就恩威並施,收服了一員大將,他以前那些能臣幹將也是被這樣收付的吧?】
【高手,這是高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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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喲,父皇,您輕點,別拍我屁股,再拍我可就吐了啊。】
我「呃」的一聲,yue 在了父皇的肩膀上。
5
父皇僵住了。
奶娘急忙接過我,生怕我出了事。
而太監們則慌亂地為父皇擦拭衣裳,準備更衣。
好好的君臣相惜的美談被打斷了,眾大臣急忙退去。
父皇叫住張釋懷,淡淡道:「朕今日饒恕你,是因為看見了朕的長平,愛卿家中也有一個小女兒吧?」
張釋懷忙跪地謝恩。
「臣謝主隆恩,謝長平公主救命之恩。」
父皇擺擺手讓他下去了。
我哭了。
我是從頭到尾都沒見過那冤種張釋懷長什麼樣啊!
他的謝謝毫無意義。
父皇捏捏我的小臉蛋,哈哈笑出聲。
看得出來,他心情美極了,不過,他更衣的時候還是抱怨。
「張釋懷那頭磕得當當響,國舅、尚書他們都是死人嗎?怎麼也不勸勸朕,攔一攔他。」
大太監笑道:「國舅和幾位尚書大人知道陛下仁慈,才沒勸的,要奴才說啊,那張大人是錯了,錯了就該罰,陛下您賞罰分明,奴才們心悅誠服。」
我撇撇小嘴。
【屁屁屁屁屁……】
【您那個驢脾氣,國舅看了都害怕,誰敢勸啊!】
【國舅都不敢,六部尚書更不敢了。】
【也就我母後賢良淑德,肯不顧危險勸您,我母後活著的時候,還有個人和你說真話,你還是個明君。】
【可你硬生生讓我母後生孩子生死了,從那以後,世上再沒有一個人和你說真話,你就在昏君的大道上一去不復返了。】
【也就你年輕時候的功績,讓你被劃到了明君那一欄,不然的話,你可就是個大昏君了。】
父皇臉上的笑容不見了。
「趙喜,你也不必都說好話,你該看出來,朕那時候是真的想殺張釋懷……」
大太監趙喜「噗通」一聲跪在了地上。
「奴才不敢說假話啊,陛下。」
父皇盯著他,長嘆一聲「你起來吧」,便抱著我,去了後宮。
他一見母後,便忍不住嘮叨。
「朕真的那麼可怕嗎?國舅見朕發怒,不敢攔,趙喜也不敢攔。他們就不怕朕真的殺了張釋懷嗎?」
「張釋懷明明隻是一個小錯,有人攔著朕,朕說不定就能回過神來,可偏偏一個人都沒有。」
「他們就不想想,朕今日錯殺張釋懷,來日就能錯殺別人?他們就不怕朕將來有一日殺到他們頭上。」
「氣死朕了!」
我莫名地特別想嗦手指。
我這麼想,就這麼做了,邊嗦手指邊叨叨。
【是哦!你就是這麼可怕。】
【你後來不僅錯殺大功臣,還在太師死後,抄人家的家,鞭人家的屍。】
【你跟伍子胥有的一拼了,不過人家伍子胥是為父報仇,你倒好,純粹是泄私憤,就因為人家太師說了真話!哼!】
母後伸手接過我,笑吟吟地向父皇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
「恭喜陛下,收得一位良臣。」
「更該賀喜,大夏得此明君,生逢盛世,得逢明君,是大夏百姓之福。」
父皇眼睛微潮。
「凝仙,你真覺得我好?」
母後笑著投入父皇懷裡。
「那是自然,我相信自己的眼睛,從與你初相見,我便知道自己此生遇到了良人。」
「你是個好夫君,也是個好帝王,你明明想殺張釋懷,卻能控制住自己的脾氣。」
「僅憑這一點,你就已超越常人,能遇見你,是我此生之幸。」
6
父皇感動壞了。
他緊緊抱著母後,把我擠在中間,夾成個肉餅。
我艱難地呼出一口氣。
【母後,母後,你可別謝得太早。】
【他兒子以後登基了,可是抄了我舅舅,就是您哥哥的家啊!】
【嗨,幹的都不是人事兒。遇見他,你可是倒了霉了。】
【咦,父皇的身子怎麼這麼僵硬?別是真的快中風了吧?】
【不是才請過平安脈嗎?這身體壯如牛啊!怪了事兒了。】
父皇將我從母後懷裡抱過來,將我高高舉起,一雙眸子情緒復雜地瞅著我。
我看不懂,他到底想表達啥?
不是應該將我母後親親抱抱舉高高嗎?
誇他的人又不是我。
不過,正好。
他的臉正好對準了我的小嘴。
我「噗」一口口水噴了上去。
父皇臉黑了。
母後笑吟吟地接過我。
「淘氣,怎麼能這樣對父皇呢?他可是世上最愛你的人。」
「咱們的小青雉,可是第一個跟著父皇上朝的小公主,連哥哥都沒有這樣的榮譽呢。」
「以後可不能再噗父皇了,知道了嗎?」
父皇道:「明日便讓承璟與朕一起上朝,朕會立他為太子。」
我打了個呵欠。
【立了又廢,廢了又立,何必折騰他呢。】
【早早培養你家四兒子吧,反正以後他會當皇帝。】
父皇的臉似乎更黑了。
他捏著我的小臉蛋,卻問母後。
「凝仙,若有一日,我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氣,也沒人勸我,我真的錯殺了良臣,那該怎麼辦?」
母後凝眉思索著。
我迷迷糊糊地閉上眼睛,心聲卻不甘心早睡。
【也不用過多擔心,反正過幾年,你再殺個大功臣,就會痛徹心扉地痛罵大臣不攔著你。】
【最後,大家伙兒一起想辦法,搞出來了一個死刑復奏和死刑復核制度。】
【這制度牛大發了,幾百年後都在用。】
【啊,我這身子骨真是不中用啊,年紀輕輕,瞌睡多多。我不想睡,我還想浪……】
我不爭氣地睡了。
徹底睡熟前,隱隱約約聽到了父皇的笑聲。
「凝仙,我想到辦法了。」
「要是沒有你我該怎麼辦。」
「你為朕生了個好女兒。」
7
父皇好像瘋了。
拼了命地賞賜母後,賞賜我。
我才幾個月大,就給我封了個護國公主的封號。
年紀輕輕,官居超一品。
厲害了我。
但我想了想,覺得他這是把對大哥的補償給了我和母後。
因為他沒有像自己承諾的那樣封大哥為太子,而是讓幾個皇子跟著太傅好好學,大有一種擇優錄為太子的意思。
不過,他讓我也去讀書。
母後驚了。
我也驚了。
【此真人幹事乎?】
【你醒醒啊,我隻有幾個月大,幾!個!月!大!】
【你是怕自己早死,等不到我長大嗎?】
隻有我的傻大哥,傻二哥高興。
「以後我可以抱著妹妹一起去上學了。」
「大哥,你一個人抱不動,我們可以抬著妹妹一起去上學。」
【放手啊,你們兩個混蛋,不許用你們的嘴親我的臉蛋。】
【更不許用你們拉了翔沒洗的手抱我啊,笨蛋。】
父皇哈哈哈大笑。
他當然高興啦。
那張釋懷真的拼了老命一般為父皇辦事,聽聞又查出來幾個大案子。
甚至還上書父皇,為了避免誤殺這種的事情出現,他提議全國所有地方判決了死刑的凡人,必須要三復奏,京師的死刑案,必須要五復奏。
復奏不得為走流程而復奏,至少要隔天進行,死刑前一天還要再復奏一次。
即便復奏批準,也要在死刑詔書下達後三天再執行死刑。
其餘還有很多細節,我上朝的時候經常迷糊,聽得不太明白。
但這儼然就是後世沿用了幾百年的死刑復奏,死刑復核制度。
怎麼現在就搞出來了?
難道是因為張釋懷沒死的緣故,把這一切都給提前了?
不理解,真的不理解。
而且,這制度一出來,就有人受益了。
父皇之前幾次三番想要讓綿州刺史陸旭去嶺南當官,陸旭當面答應了,事後卻又後悔了。
他嫌嶺南瘴氣重,路又遠。說自己身子骨弱,怕死在路上,就算平安到達了,也可能死在嶺南。
他是陪著父皇一起打江山的大功臣。
父皇讓人勸了又勸,陸旭仗著功勞就是不肯去。
父皇一怒之下,下詔要殺陸旭。
張釋懷搬出了這剛剛下達幾個月的死刑復奏復核制度,將父皇的聖旨駁回去了。
父皇大怒。
張釋懷卻跪地磕頭道:「臣不敢辜負聖恩,陸旭死不足惜,可臣不願陛下背上殺功臣的罵名,更不願陛下將來有一日後悔。臣深受皇恩,得陛下和公主庇佑才能存活,怎敢為了保命,置陛下於此險境?」
父皇無語了。
他幾個月前說的話,如今被張釋懷復述了出來,重重地扎在了他的心上。
我「咯咯咯」地笑出了聲。
張釋懷頭真鐵,我很佩服他。
父皇氣得把桌子拍了好多下。
最後說:「張釋懷,你很好,沒有你,朕差點兒又犯了錯。」
於是,陸旭沒死,但被關進了大牢。
沒多久,又被放出來了,不過被貶了官。
還是在綿州,可已經不是刺史,而是一個小小的司馬。
從一方軍事行政一把手貶成了一個幹雜事的小秘書。
父皇特下旨意,說:「陸旭既然不願意動彈,那他就如他所願,這輩子都在綿州待著,不必回京了。」
聽聞,陸旭在獄中就哭了。
他這輩子的官當到頭了,還壞了名聲,恐怕以後在司馬這個位子上都不好幹。
父皇因此得意得很。
少不了在母後面前叨叨,說自己這事兒辦得漂亮。
「哼!誰也別想讓朕在史書上留下汙點。」
我:【?】
這個父皇很不對勁!
他好像知道自己以後會在史書上留下汙點。
莫非,他是個重生的?
8
我仔細觀察著父皇。
但說實在的,我跟他隻接觸了快一年,我不清楚他以前的為人怎麼樣。
這樣很難對比。
但沒關系,我在腦子裡又使勁搜刮了幾個與他相關的大事,隻要他做出了不一樣的決定,我就可以判斷他真是重生的。
很快,事情來了——父皇又要冤殺大臣啦!
我滿周歲沒多久,父皇病了。
這一次,病得有點重。
母後在寢宮裡哭得很傷心,但面對父皇的時候,她總是笑意盈盈,仿佛父皇得的根本不是大病。
其實,我一點兒也不擔心。
【放心,放心,你老公一點兒也沒事。】
【不僅沒事兒,他比你都長壽,你才活了四十九,他活到了七十九啊!我的乖乖!】
【他送走了自己老婆、老爹、嶽丈,還送走了自己幾個孩子……】
【不太對頭,他也有可能送走我……】
想到這裡,我悲傷極了。
【母後,抱抱……】
咱娘兒倆還是抱頭痛哭吧。
活不過,真的活不過人家。
父皇瞪著我,氣得眼珠子亂轉。
我把頭靠在母後的脖子處,還親了一下,衝著他露出得意的笑容。
【就搶你老婆,嘻嘻!】
就在這時,大太監趙喜來報,說幾位大臣來了。
我便看到了號稱史上最冤的冤案之一的男主劉越。
劉越是父皇倚重的心腹大臣,所以在父皇生病的時候,能前來探視。
但父皇此時的臉色實在說不上好。
他身上長了幾個大包,估計疼得厲害,看起來人蔫蔫的。
劉越對父皇是真忠心啊,噓寒問暖,恨不能以身相替的樣子。
我撇撇小嘴,滿心感嘆。
【老劉啊老劉,你這麼忠心做什麼?知不知道你死期快到了。】
【你今天來探視我父皇,你知不知道自己探視的是閻王。】
【我父皇很快就要逼你自殺啦。可憐你還在這裡關心他。】
父皇咳嗽了一下,說:「青雉,過來,來父皇身邊。」
我:【……】
母後笑著將我抱起來。
「快去吧,父皇最疼我們小青雉,真是一天都離不了。」
她把我放在父皇身邊。
父皇忍著痛抱起我,然後將自己胡子拉碴的臉湊近了我軟嫩的小臉。
我天!
我感覺自己被容嬤嬤拿無數根針扎了。
「母後……救命……」
我哇一聲哭出聲,伸手去揪父皇的頭發死死不松手。
你這個糟老頭子壞得很,你不讓我好過,你今天也別想好過。
父皇「嘶」地一聲:「松手,松手,父皇再也不扎你了。」
母後又氣又笑地撓我咯吱窩,我沒忍住,松了手。
他們兩個笑成一團。
我張牙舞爪地瞪著父皇。
劉越也笑了。
「看陛下無恙,臣就放心了。」
他躬身告退,腳步都輕靈了許多。
沒多久,舅父從外面請了一位專治痈疽的名醫為父皇診治,他的病終於好了。
他病愈第一件事,便是詢問大臣這段時日發生了什麼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