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的時候,宋文風對著我們深深作揖。
「夫人、哲安、思安、秀兒,是我對不住你們。」
宋家娘親擦著眼淚:「早去早回。」
可這一次,我們都知道他是抱著必死的決心去的,本也沒打算回來。
為了將淮陽縣的情況上報,他打算以命去賭。
我爹則是塞給我一張紙條,交代我見機行事。
他怕皇帝怪罪下來,會把我們全家都拉去砍頭。
留下的幾個人都是他的死忠護衛,萬一京城有了消息,他會第一時間傳回來。
到時候,讓我們直接跑。
找個地方躲躲藏藏過一輩子,也比死了的好。
我爹一直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人命最是珍貴,不能動不動就去死。
現在他又加了一句:別學宋文風那死倔驢,能活就活。
我將紙條收起來,開始旁敲側擊問大哥和三弟:萬一皇帝要殺了我們全家,你們是選擇伸頭等死還是偷偷摸摸活下去?
我本以為他們倆也都是倔驢,絕不會逃走,誰知道兩人一塊兒點頭:「能活當然要活下去。」
「對啊,萬一哪天平反了呢。」
這才對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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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才是我的好大哥和好三弟。
27
兩個爹離開後沒多久,我們被送到了一個偏遠的莊子上做工。
這個莊子是種藥材的,而且種的藥材多是三七、黃連、黃芪等活血化瘀清熱解毒的藥材。
這裡做活的人,多是一些年紀大的或者是身有殘疾的人。
大哥宋哲安覺得這莊子處處都很奇怪。
「一般莊子上會用一些壯勞力,幹活兒快,可這裡卻到處都是老弱病殘,雖然不至於耽誤幹活兒,但卻走不遠。」
宋思安也說:「對,周圍還有柵欄什麼的,距離最近的村莊鎮子也很遠,還隻有一條小路通往外面。這裡的一切布置就好像在防止外人找過來,也防止裡面的人出去。」
現在隻有我們一家四個是剛來的,其他的都是在這裡幹了很久。
而且我們來了之後,沒有任何人跟我們說過話,我們也很少跟其他人接觸。
宋家娘親自打跟宋文風分開就不怎麼說話,看我們三個在討論,終於小聲說:「那些人都是啞巴,他們不會說話。」
一個莊子上全是啞巴和老弱病殘,不可能是莊主太菩薩心腸,隻可能是,為了防止秘密泄露。
我看著那運藥材的車,深吸一口氣:「那些藥材全都是治療刀劍傷勢的,戰場上用得最多。」
平常百姓用藥,多是治療風寒肺炎等,隻有戰場上會用很多這樣的藥材。
而朝廷用藥,有自己的藥商,也會做得大張旗鼓,斷不會找個地方偷偷摸摸地種植。
消失的許多錢糧,偷偷摸摸種植的藥材……
一切都說明了什麼。
……
在這莊子上待了一個月,有人來找了宋家娘親,讓她寫封信給宋文風。
她斟酌了一下,寫了,寫最近天氣不錯,但很快要轉涼,京城更冷,叫宋大人記得添衣服。
那人很不滿意。
「你寫在這裡過得不好,孩子們病了,很想宋大人。」
我娘不肯寫。
我站在一邊說:「我來吧,我會寫。」
那人看了看我,叫我來。
我雞爪子一樣抓住毛筆,開始寫,寫的字跟狗爬的一樣。
我寫我們這幾天吃了什麼,寫我晚上饞了,挖陷阱自己抓兔子,一抓抓一窩,一隻烤了一隻燉了,還有三隻腌好做了燻兔子掛在屋檐下。
又寫大哥和三弟每天在沙地上練字,大哥還做了首好詩,他們嫌棄我寫字不好看,教我練字,被我打了一頓。
「宋家爹爹,等你回來管管他們,整天非要我練字,這不是嫌棄我嗎,煩死啦。」
我寫完,很驕傲把十張紙給那人看。
那人看完,更生氣了。
「你耍我?」
28
看看這人,多不會說話?
「我哪有耍你?你不是要寫大哥三弟生病嗎?我寫了啊,他們被我揍了,受了傷。我還寫明我想他了,想他回來管管兩個好大兒。」
真是的,我可是完全按照他們的要求寫了,他又不願意。
真難伺候。
這人冷眼看我,冷哼一聲:「不寫沒關系,很快,你們就願意寫了。」
很快,他們的人將宋思安和宋哲安打了。
打得很重,幾乎打斷了腿。
兩人硬是一聲沒吭,隻趴在長條凳上,緊緊抱著凳子。
大哥還抬頭跟我笑:「秀兒,別看,沒事的,我們是男子漢,讀書人該有氣節。」
他還大聲念起了正氣歌,帶著三弟也跟著念。
我被幾個人按住,怒吼道:「要打打我,放了他們,我是女兒,我受了傷,爹會更心疼。」
宋家娘親抱著我,讓我安靜點。
「秀兒別說了,別說了,你也是爹娘的寶貝。」
但她還是沒寫信,隻是跟那人要一把刀。
「寫信有什麼用呢,他不會信的,有些東西帶去給他看,他會更願意相信。」
那人給了她刀子:「我們人多,反抗也無濟於事,但你若是想自盡,也可以,你還有三個兒女,便是你死了也無妨。」
但我娘沒自盡,隻是在我們都想不到的時候突然斬下了自己的小手指。
「娘!」
我撲過去,抱住了她的手,努力想壓住傷口噴湧而出的血。
她哆嗦著將手指丟過去:「打我兒子算什麼,把這個給他,更有用,不是嗎?」
那人也是沒想到,接了手指,又要了我娘一條帕子,包好了,讓人帶出去。
「我倒是沒想到宋夫人有這樣的膽識,佩服。你放心,隻要你們配合,兩位公子的傷勢很快便會康復。」
他又笑眯眯起來,還安排人給娘親、大哥和三弟治療。
大哥和三弟很自責。
「娘,父親不在,照顧母親和弟弟妹妹是兒子的責任,兒子無能,竟讓母親受此大傷。」
「娘,孩兒無用,應該用兒子的手指。」
娘跟他們笑道:「你們不懂,我這手指一送過去,你爹就絕不會屈服了。我是為了你爹。」
她說宋文風是個倔頭,最是吃軟不吃硬。
若給他寫信,他或許真的會為了我們考慮幾分。
但這手指一送過去,就表明了我娘跟這些人不死不休的決心。
宋文風知道她的性子,斷不會屈服。
「他知道,如果他屈服了,我也會死。為了讓我活,他隻能頑抗到底。」
娘捂著手指,朝著京城的方向笑。
我一邊檢查那些人給的藥材,再看了看三個傷號,隻覺得我姜家爹爹說得對,宋家全都是倔頭驢。
29
我也是倔頭驢,心眼也特別小。
別人害我,我總要報復回來的。
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我不行,多等一晚都睡不著覺。
因為給出了一根手指,也因為這裡盡在對方的掌控中,他們對我們娘四個並沒有太大戒心。
主要是我娘和大哥三弟太弱,我看起來又黑黑瘦瘦,不太起眼。
我在莊子上開始四處轉,遇到那帶頭的人,還會跟他聊一聊。
「能不能請問,貴姓啊?怎麼稱呼?」
他瞥我一眼:「黑鷹。」
黑鷹?
代號!
看來,他的主子不怎麼樣,隻給代號連個名字都不給。
我姜家爹爹說把人當棋子才會這樣起名。
我又說:「等我爹跟你主子配合上,咱們也就算是一家人了,那麼能不能透露一下,咱們主子是誰啊?」
他瞪我,不說。
真是的,人和人之間一點信任也沒有。
「不說就不說,能不能問問,我宋家爹爹是不是給你們惹了很大的麻煩,所以你們才急著威脅他?」
他這一下冷笑一聲:「任何蝼蟻都不會成為主子成功路上的絆腳石,姓宋的不配。」
呵,不配還賠上了我娘親一根手指頭?
我又開始跟他要東西,主要是布匹之類的。
這一下,他倒是很大方,給了。
我給自己做了幾套衣服,裝扮成各種樣子。
我姜家爹爹在軍中有斥候,擅長喬裝打扮,我打小跟著他學,學了幾分本事。
而那些幹活兒的老人都很瘦弱,因為年紀大了身形縮了,跟我的身高倒是很像。
我隻用了幾分本事,就混在裡面,很快跟這些人學會了交流。
我姜家爹爹說過,跟人交流,語言從不是第一位的,動作眼神和行動才是最重要的。
而他也說過,永遠不要低估任何一個人的力量,尤其是當地人的力量。
很快,我就通過這些老人跟侍衛們聯系上,得到了一些有用的消息。
不過,好消息不多。
首先是,我宋家爹爹在回去的路上被劫殺了兩次。
人沒事,傷勢也不算很重。
這麼點事情根本打不倒他,他還更憤怒了,堅強地挺到了京城。
好消息是,他見到了皇帝,還把東西呈上去,皇帝沒有治罪也沒有殺他。
壞消息是,他很快又不見了,就連我姜家爹爹也不見了。
30
兩個爹失蹤的日子裡,我們在莊子上的日子反而好起來。
那些人給了我們很多優待,吃的用的穿的,都是外面頂好的,尤其是對我,更是有求必應。
我試探著要武器,他們也給了,隻是有人盯著,不許我亂走。
「連胭脂水粉和各地蜜餞小吃都有,還單單是給妹妹的?」
大哥看到黑鷹再次送來的一堆東西,臉色黑得跟鍋底一樣。
這些東西分明是追求女子才用的小伎倆。
娘親讓黑鷹把東西拿回去,黑鷹竟然很聽話給拿走了,但很快就又換了一批來。
【上一批東西秀兒姑娘不喜歡,那便換一些,換到姑娘滿意為止。】
他的主子是這麼交代的。
黑鷹拿來一張紙,紙上寫著這麼一句話,字寫得很好看,好像從字裡能看出寫字的人性情溫柔。
這一下娘親、大哥和三弟的臉都黑了。
我看著那些東西,摸了摸細膩的絲綢,又摸了摸自己的臉:「你給我找個鏡子來,要大一點,清晰一些。」
要求一提出來,黑鷹很高興,趕緊去辦了。
娘、大哥和三弟看著我欲言又止,商量之後還是來勸我。
我讓他們少安毋躁,等鏡子送來,我換上新衣裳戴了新首飾,在鏡子前轉了轉,狠狠點頭。
「我就說嘛,我長這樣,他們的主子是瞎了眼才看上我,這要是沒有點什麼目的,鬼才信。」
鏡子裡的我還是黑黑瘦瘦,因為打小習武,身形倒是很結實。
但一般男子喜歡的都是清安那樣柔美的女子,哪會喜歡我?
我問黑鷹:「你家主子眼瞎?」
黑鷹黑了臉:「請姑娘不要詆毀我家主子一番心意,我家主子喜歡的自然是姑娘的內在。」
內在?
我在京城脾氣暴躁,殺人跟砍瓜切菜一樣的名聲早就傳出去了,他能喜歡我的內在?
呵!
東西我還是照單全收,不收白不收,還會提要求。
娘親和大哥三弟也漸漸松弛下來,大哥和三弟要了書來讀,娘親則是要了一些做花露的用品。
她用莊子上的鮮花做了花露給我,又說可惜沒有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