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會有人知道。
這兩個字對我是多麼大的一種動力。
我把那張合同裝裱起來。
放進了進門最顯眼的地方。
「你欠了多少錢?」
我媽從沙發旁的櫃子下面掏出一份紙箱。
裡面密密麻麻全是白色的單據。
我知道她不敢一口氣全告訴我。
打算先把眼前的處理好。
我心如雷鼓。
是不是,自己的一輩子,就要這樣賠進去?
那盒子四四方方,伴隨飄零的白紙。
就像死後親人的骨灰盒。
我深吸了一口氣。
做好了心理準備。
顫抖著整理好每一筆貸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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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它們排列整齊。
我如釋重負般地舒口氣。
十萬。
居然隻有十萬!
我媽還不是徹頭徹尾無藥可救的賭鬼。
我抱了抱那個盒子。
感謝它沒有變成黑暗直接將我吞噬殆盡。
20
我媽的癮來自她上班時的一群同事。
原本別說是賭博。
她連摸牌打牌都是不會的。
我收拾了資料。
給我媽的情況制作了傳單打印。
直接跑進那家單位裡去鬧。
「你們看看,你們的老實同事喪盡天良,騙我媽賭錢。在我媽輸錢欠債後還指使她借錢繼續賭!」
我站在單位門口發傳單。
帶頭慫恿我媽賭博的秦姐看不慣。
「少在這兒血口噴人!我又沒拉著她的手逼她賭。」
「桌子是她自己上的,注也是她自己下的,現在賠了倒來怪我了?她要是發財能想起我來?」
秦姐這話說得不假。
我媽與我有些相似。
為了那點微不足道的愛,就會發瘋。
她想獲得身邊社會人的認可,於是選擇了加入。
我冷哼一聲。
「我媽上桌前連拍都不會摸,這也是她自己賭的?」
「要是沒人教她那些東西,她敢上桌子下注?」
秦姐被我罵得一噎,絕不承認是她拖我媽進的火坑。
我瞅了眼她手上的金镯子。
「喲,看不出來您有錢啊,您有錢自己賭爽了就算了,拖我們這種窮人下手,心腸歹毒!」
罵著罵著,我的眼淚就出來了,當著吃瓜群眾的面我也不擦,任由它往下流。
「你以後要是再敢聯絡我媽賭錢,我就送您入土,這輩子就別想再賭了。」
看熱鬧的人們吃瓜聲不停。
我知道,我媽已經回不到這裡了。
心思敏感又缺愛的人,哪能受得了路人的幾句調侃。
果然,我媽後來聯系自己的經歷想回來上班。
背後竊竊議論令她沒待幾周就回了家。
聽說是我去鬧過事。
她氣得要追著我打。
21
我也不跑。
就這麼叉著腿往冰涼的地板上一坐。
崩潰地朝她哭泣。
「我對你這麼好,這麼久了你的衣食住行都是我管。」
「隻是去了一次你前公司,警告那群賭鬼們不要勾引你去賭博,你就衝我發這麼大火。」
「你自己看看還有誰對你這麼好。」
我用衣袖故作委屈地抹著眼淚。
無情地對我媽進行 pua。
我媽手足無措。
從桌上拿了包紙巾,著急地往外抽紙。
慌亂地為我擦幹臉上的眼淚。
「媽媽不是那個意思,媽媽是想回去工作……」
我哽咽著握著她的手擦眼淚。
「你可以慢慢找,你以前的那些同事是什麼東西,他們都想從你兜裡掏錢,還不惜逼你去借款,這能是什麼好人?」
我媽眼眶也紅了。
「媽知道了,媽以後不跟他們聯系了。」
我強忍下笑意。
皺著眉點點頭。
「這樣最好。」
對,這樣最好。
我媽到底不是沒有賭博就活不了的賭鬼。
隻要她不向往那份「集體認同」。
她就不會做出這種蠢事。
我心下滿意。
至少暫時切斷了我媽和賭鬼們的聯系。
22
本以為日子會好起來。
媽媽的男友卻突然找上門。
這人不在那個單位工作。
著裝打扮極像個地痞流氓。
他一進門就理所應當似的朝我伸手。
「給錢。」
我皺眉:「什麼錢?」
他用小指掏掏左耳,又吹口氣。
「你媽約我吃飯,她身上有錢?我不得提前問你要點備著。」
我看著他吊兒郎當的樣子。
按捺住暴揍他的衝動。
從我媽那裡尋找突破口。
那天我一直等。
等到我媽晚上回來。
我沒有給那男人酒店房錢。
在這點上,我媽還不傻。
「媽,你打算跟那個叔叔結婚嗎?」
我媽聽得一愣, 大約也是動過再婚的心思,她問我:
「你覺得他怎麼樣?」
我坦然地搖搖頭。
「不怎麼樣, 你們今天約會,他竟然跑來問我要錢!」
「那你覺得他手頭還能有多少東西,這樣的人你想跟他結婚?」
我媽猶豫了。
但還是跳出幾個他的優點, 妄圖說服我。
我假裝很認真地聽著。
心底在盤算怎麼才能把他踢走。
23
事實證明,我媽足夠愚蠢。
那男人想拖她去賭。
她那個水沒到幹淨的腦子居然答應了。
在大馬路上被買菜回家的我撞見。
周圍是鬧市區。
我把買的菜往地上一丟就開始大哭。
找來一群市井的圍觀。
「叔叔你放過我媽媽吧,我們家已經欠了很多錢還不上了。再賭的話,我就要帶著我媽去跳樓了。」
一聽男人是賭狗。
周圍的人還是竊竊私語式交流起來。
我聽見有人說要不要叫警察。
群眾的目光如芒在背。
這對老情侶在這裡無所適從。
那男人丟下我媽就跑。
強硬地從人群中擠出一條縫, 跑了。
我媽怔怔望著他遠去的背影。
大約明白了他是個什麼東西。
我紅著眼睛, 把我媽從地上拉起來。
她手心底出了一層汗。
卻冰冰涼涼、黏黏膩膩的。
24
「對不起, 小語,對不起。」
這話她說過無數遍了。
可是賭博的習慣太難改。
我想要放棄了。
「他們說得對,賭狗怎麼可能回頭,一個億是賭, 一塊錢也是賭。跟管不住下半身的男生一樣,賭徒管不住手。」
我媽被我數落得不吭聲。
隻是重復地給我打理面前的菜葉。
機械式地不停朝我點頭。
我擇菜擇到中途。
沒忍住哭泣起來。
「你根本不在意我的感受, 你死性不改。」
「跟你以前一個樣子,關於我的事情什麼都不管, 把我放在火爐邊差點烤化還能若無其事地打牌!」
「你比我想象中還要自私自利。」
這段時間我也是摸清了我媽的性格。
她吃軟不吃硬。
也怕別人當面數落她的不是。
我媽一個勁地說「對不起」。
她也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
我揉了揉紅腫的眼睛, 給她指條明路。
「跟那個男人分手, 你也看到了,他出點事就跑, 能抵什麼用。」
我媽沒想幾秒鍾。
「好。」
25
這段日子真的平和下來。
我媽找了個普通收銀員的工作。
每天時間也不算長。
活也比較輕松。
她眉眼間賭錢積攢下來的沉悶氣息掃去不少。
我也輕輕松了一口氣。
卻不得不把我媽可能「復賭」這件事掛在心口。
提前做好心理準備。
它來的時候,至少別當場昏厥。
這段闲暇的日子裡。
我恢復了大學期間幾個賺錢手段。
盡可能多攢下些錢, 留著備用。
之前的那十萬我還了兩萬。
約莫著兩年內就能徹底還完。
當然,萬事都不是一帆風順。
我媽雖沒有再上過什麼大一點的賭博場。
但對金錢的收支觀念。
常常令我氣得麻木。
某次有人找她借錢。
她沒有。
居然去借錢,再轉給這位「某人」。
她口中最好的朋友、閨蜜。
隻是為了那微不足道的一點關愛和認同感。
我聽後冷笑:「那人不會還你錢了。」
我媽不認。
「她說就是銀行卡被凍了救個急,三天之內就會還。」
我嘆著氣搖頭:「你等著瞧吧。」
最初, 我媽還信心滿滿,覺得幾年的好友不會背叛自己。
第二天晚上的時候,她已經有點坐不住。
到了第三天。
她忍不住發了消息給那個朋友。
【上次我借你的錢今天能還嗎?】
【我急用。】
對面裝死。
一直到晚上都沒回一個字。
我媽差點整宿沒睡。
一直熬到第二天。
對面的消息還是空白一片。
她一遍又一遍給朋友發去消息。
「閨蜜」終於回了。
見我媽神色擔憂。
我一把奪過手機。
對面說,自己遇到了情況。
需要再多點錢。
「還給我。」
「放心,我就替你問問她出了什麼事。」
對面發來一張中年女人進醫院的照片。
【我媽進醫院了,家裡錢不夠。】
【所以在東拼西湊地借。】
【你是我的好姐妹呀, 求求你了!】
我媽看到就要打錢。
被我攔下。
我把那張照片扔進去搜索。
跳出來一堆相似的圖片。
果然,這是一張網圖。
我告訴我媽, 這是網上盜來的圖。
「你看, 假的。」
我媽執著地搬運了一系列證據發過去。
【這是假的?】
換來對方惱羞成怒的狡辯。
【不信就不信,幹嘛還特意去搜。】
【你一點都不信任我。】
我媽始終隻有兩個字。
【還錢。】
然後就被對面拉黑。
我媽花了幾千塊。
至少學會了對網絡世界保持懷疑。
26
等我媽狀態穩定下來。
我終於前往了新的職場。
在大學裡, 為賺錢。
我嘗試過的東西太多。
倒是為我貧瘠的簡歷上添磚加瓦不少。
我順利進了一家還不錯的公司。
離我原先的家挺近的。
我找了個空闲機會。
取了錢聯系了裝修隊。
把能顧得上的地方重新裝修了一遍。
原本黑暗壓抑的屋內,一下子明快不少。
我往裡面添了一些綠植。
帶著媽媽搬了回來。
媽媽懷念地看了看屋子。
「沒想到這麼多年過去,還是回到了這裡。」
餓得兩眼昏花,流著淚。
「(我」全部被我拆掉扔進了垃圾堆。
27
沈嬋聽說了我日子好過點的消息。
千裡迢迢坐飛機跑過來。
見面給了我一個擁抱。
我揚起熱烈的笑容迎接她的到來。
「小語,你有點變了。」
我眨眨眼睛。
「是嗎?」
「是啊。」
沈嬋的目光描繪我的樣子, 也是在懷念過去。
「第一次見你的時候, 我還有點害怕,畢竟你看上去不想被打擾。」
我輕輕笑起來。
「那個時候隻是太累了。」
「累得連笑都是一種精神負擔。」
「現在呢?」
我抬頭看了看頂好的天。
碧綠的梧桐葉子在頭頂搖曳,陽光透出來,晶瑩璀璨。
「不知道。」
不知道今天好不好, 不了解明天壞不壞。
對於所有人。
我都全力以赴。
或許有天我媽還是會走上老路。
我還是要和她斷絕母女關系,分道揚鑣。
但是,沒關系。
至少我嘗試過。
我問心無愧。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