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焦慮時,她習慣性地去啃右手大拇指的指甲。
我就這麼看著,卻無能為力。
「小書。」趙聞周的這通電話,打得似乎有了些底氣,嗔嗤中帶著幾分撒嬌,「我們認識這麼多年,你怎麼能懷疑我呢?」
倒把一個朝女朋友撒嬌的男友形象,演繹得淋漓盡致。
「不如你補償我一下,跟我出國旅行吧。」
趙聞周高興地透過話筒傳入許書的耳朵裡,與我的聲音一般無二。
「好。」許書猶豫片刻後,還是同意了。
9
趙聞周安排的旅遊行程有好幾個國家,可當我看到最後一站是泰國時,我突然渾身一涼,瞬間明白了趙聞周的用意!
因為我被賣到泰國做成了人彘,到現在,身體應該還在那個小巷子裡供人消遣吧。
趙聞周從來不放過任何一個侮辱嘲諷我的機會,即便我快要死了。
不過我更擔心的是如果被許書看到怎麼辦?會不會被我的樣子嚇到?
我在許書的眼前飄來飄去,但做什麼都是徒勞,隻能看著她若有所思地收拾東西,最後,從床頭的抽屜裡拿出一對對戒。
我雙手捂嘴,若是魂魄有眼淚,此刻的我必定已經淚流滿面。
剛畢業的時候,我們兩個都很窮。
一起吃泡面,一起擠公交,一起跟人合租一間屋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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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每談到婚姻,我總想給許書最好的,但許書完全不在意這些,她覺得我們倆在路邊拔兩根草自己編個戒指也可以。
錢嘛,要留在更需要的地方。
可我們家小書那麼好,怎麼能用狗尾巴草編戒指呢?
我上大學時業餘學過設計,用了兩天的時間,畫了一對戒指。
我小心翼翼地把它們剪下來,一枚戴在許書手上,一枚戴在自己手上。
許書伸手,張開五指在眼前晃了又晃,很是喜歡。
我對她承諾:「以後,送你一枚真的,隻屬於我們獨一無二的婚戒。」
不過我沒能做到。
買戒指的人變成了她。
這對戒指,正是我當年設計的,就連上面精細的紋路,都絲毫不差。
許書看了這對戒指很久,最後將盒子一起放進了行李箱。
我以為,她不再懷疑趙聞周,要把戒指給他,可沒想到,許書對他隻字未提。
旅途中,許書的態度很冷淡,趙聞周毫不在意,花著許書的錢吃吃喝喝,買各種奢侈品,玩各種從前沒玩過的娛樂項目,每天都在朋友圈發照片炫耀。
除了拒絕趙聞周的親近之外,許書對他十分順從,要什麼買什麼。
一個月後,他們終於到了泰國。
一下飛機,趙聞周就有些迫不及待:「小書,我帶你去看個好玩的,保證你以前沒見過。」
「哦?」許書語調上揚,聽不出喜怒,她沒有說好,也沒有拒絕。
任由趙聞周拉著她的包包走進一個小巷子裡。
我心裡咯噔一下,下意識伸手就去抓許書。
穿過她身體的那一刻,我的心徹底涼了。
我的身體,就在前面那家酒吧裡,也許下一刻,我的生命以及靈魂都會消失。
可我,不想讓她看到我現在的樣子。
奇醜無比、令人作嘔。
或許是我上輩子真的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情,所以這輩子才會永遠都是事與願違。
我不想讓她去,趙聞周卻偏要帶著她往那裡走。
他們在一家酒吧門口駐足,酒吧的牌子上用中文、英文及泰語寫著「不倒翁」三個字。
「這裡是?」許書環視了一下周圍,眉頭不由擰成一團。
「我聽說這裡有用人做的不倒翁,特別好玩兒,你不好奇嗎?」趙聞興奮的聲音跟說出來的話,都帶著濃濃的惡意。
想要讓許書看到做成人彘的我的惡意。
我能感覺到許書有一瞬間的抗拒,但片刻後,竟甩開趙聞周,邁步自己走了進去。
裡面燈光昏暗,一股渾濁的氣味撲面而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讓這裡顯得更加詭異。許書無論從著裝和氣質上,都與這裡格格不入。?
這不是她喜歡的地方,更不是她願意到的地方,可是她不但沒有離開,竟然扒開人群,朝展示臺看去。
10
「小書,等等我。」明明是趙聞周自己要來的,他卻比許書還嫌棄這裡,像躲什麼髒東西似的,一直往許書身邊湊,竟想要把她摟在懷裡一般。
展示臺上放著一個圓底的大瓦缸,裡面塞著一個被砍了四肢的男人。
眼睛的地方是兩個大大的黑洞,臉色、嘴唇發白,耷拉著腦袋。誰出錢,就可以上去推兩下。
陶瓷做的瓮會像不倒翁一樣在原地轉圈,不會倒下。
不知道是興奮還是刺激,趙聞周站在許書身旁,拽著許書胳膊的手更用力了。
在許書看不見的角度,露出一抹詭異的笑容。
我能看得出,他知道臺上那個不倒翁是我。
雖然沒有實體,我還是能感覺到自己指甲掐入肉中的痛苦。
我的親人,竟歹毒至此!
許書靜靜地看了幾眼那個在瓦缸裡蓬頭垢面的人,什麼話也沒說,轉身就往外走。
我知道我現在很醜很惡心,早已面目全非,連我自己都認不出我了,更何況是別人。
但是看到她決然轉身,我的心猛一陣抽痛。
我低著頭,使勁兒地咬著嘴唇,再抬頭時,看到許書和趙聞周已出了酒吧大門。
「小書,我突然肚子不舒服,你等等我,我很快回來。」
趙聞周捂著肚子,皺著眉頭,生怕許書不答應似的,話音還沒落,人就又跑回了酒吧。
許書完全沒有想要理會趙聞周的意思,甚至連一個眼神都沒有留給他。
可原本要邁步離開的她,不知道想到了什麼,猛然駐足。
神情依舊很冷,但是卻慢慢注入了震驚、痛苦的表情。
她快速扭頭,大步朝裡面走過去,卻在離展臺不遠處停了下來。
展臺上不隻有我,還有剛剛說自己肚子疼的趙聞周。
趙聞周終於不再偽裝,露出了原本兇神惡煞模樣。
他正使勁兒揪著我已經長長的頭發,用腳猛踢裝著我的瓮。
「賤種,知道我跟小書現在有多恩愛嗎?你還拿什麼跟我爭?你不是詛咒我不得好死嗎?你看看咱倆現在誰不得好死?」
他惡狠狠地甩開我,隨手在我臉上狂扇耳光:「我忘了,你看不見,也聽不見,真是太可惜了。」
我以前不明白,明明是父母的愛都給了他,好吃的好喝的也給了他,所有好的資源還是他的,他為什麼還是這麼恨我。
後來我漸漸明白了,這種人的恨,是沒有理由的。所有的好對他來講都是理所當然,凡是違背他意願的人,都該死!
趙聞周似乎還不解氣,巴掌再次抬起時被酒吧看場子的人制止了:「您再打,人就死了!」
趙聞周撇撇嘴,惡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拿出湿紙巾使勁兒擦了擦被我弄髒的手,心滿意足地朝臺下走去。
我一直站在許書身邊,盡管酒吧聲音嘈雜,但是我能明顯感覺到,她的呼吸變得越來越急促,仿佛狂風暴雨前的寂靜。
我知道,她認出了我,也看清了趙聞周。
說不上心裡什麼感覺,兩年沒見了,我無數次幻想我們見面的場景,卻做夢也沒想到,會是這樣。
有那麼一瞬間,我真的怕許書發瘋衝上去,把那些人全殺了!
「小書……」我低著頭,手穿過了她緊緊攥在的拳頭。
她似是感覺到了我,猛然氣息平穩了很多,在趙聞周走下臺的時候,她側身躲在了人群的陰影中。
直到趙聞周走遠,她才慢慢松開了拳頭,從人群中走了出來。
兩股鮮血從他掌心流了下來。
她徑直走上臺,拿出一張黑卡:「這裡我今天包了。」
有錢就是大爺。這句話放哪兒都好使。
不到 5 分鍾,原本熱鬧的酒館瞬間冷清了下來。
許書緊眯雙唇,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我,開始漸漸變得赤紅,目光中帶著戾氣。
她一步一步慢慢走近我,蹲下身子,伸手慢慢摩挲著我那張根本就稱不上人的臉。
她一半臉被昏暗的燈光照得有些詭異,一半的臉卻深埋在黑色之中。抓著瓮邊的手指,因為用力過猛,而白得毫無血色。
「阿然,害你的人,一個都別想跑掉。」
我心裡酸酸的,發誓要陪一輩子的人,如今陰陽兩隔了。
其實比起報仇,我更希望她能夠開開心心地過完餘生。即使沒有我。
許書以高價把我贖走了。
那麼惡心,散發著氣味的我,許書卻視如珍寶地摟在懷裡,極為親昵地貼著我的臉。
「阿然,我帶你回家。」
她說她要帶我回家。隻可惜,不爭氣的我在出酒吧門口的那一刻就死了。
讓我慶幸的是,我的靈魂竟然沒有消失。
不管出於什麼原因,我想這大概是老天爺給我的最大的眷顧了。
許書沒有發瘋,但眼底也再無一絲的溫柔和平靜。
她動用了當地的關系,一晚上過去,這家酒館被燒成了灰燼,酒館的老板也離奇失蹤。
在當地,黑吃黑很正常,就連警察都不會去管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
「小書,你去哪兒了?怎麼這麼晚才回來?」趙聞周大概是出了酒吧就沒發現許書,一直找到現在。
「怎麼?害怕了?」許書挽上趙聞周的胳膊,語調溫柔,竟帶了之前從未有過的柔情。
她開始主動觸碰趙聞周。
一陣濃濃的血腥味讓趙聞周一個激靈,他下意識地瞥了一眼許書的手。
全是血,大半已經幹涸,卻還有些血順著手腕往下流。
「怎,怎麼會有這麼多的血?」趙聞周出於保護自己的本能,後退幾步,一臉驚恐。
「怕了?」許書嗤笑,「你以前看到我手上有血,都會抓著我的手仔細檢查,看血是不是我的。現在怎麼就變了呢?」
「我,我不是……」
「噓!」許書伸出一根帶血的手指放在趙聞周唇上,堵住了他要解釋的話,「你在身邊就好,其他的不重要。」
趙聞周笑了,我也笑了。
他笑,是因為他覺得許書終於承認他了。
而我笑,是因為我知道,他離死不遠了。
許書手上的血,確實不是她的,是那個酒吧老板的。
她把老板綁到地下室裡,發瘋似的揍人,眼看老板隻剩一口氣了,才直起身子,整了整衣服:
「阿然的四肢呢?你把它們放哪兒了?」
「時間太久了,真的記不清了。」老板一臉乞求,「我隻是從人販子手裡買人,其他的一概不知。你們要的名單我都已經給你們了,我真的不記得他是從誰那買的了!你放了我吧,你要多少錢我都給。」
「聽說你後院的幾條藏獒專吃人肉,是嗎?」許書根本就不理會老板說什麼,她猛然站起身的同時,翻腳將老板的頭踩在腳底下,「那就剁了你的四肢,也拿去喂狗吧。」
她想替我拼湊好身體,可終未如願。
11
許書偷偷將我火化了,她將對戒的一枚戴在了自己手上,一枚放在了骨灰盒裡。
她說:「阿然,我好像有些缺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