丁霽過去彎腰在工具箱裡翻了翻,拿了個電筆遞給他。
“行了,”老爸說,“你要出去就出去吧。”
“我不出去。”丁霽靠到旁邊的桌上。
老爸看了他一眼。
“聊兩句嗎,”丁霽說,“我怕到時人到齊了都不舒服。”
“聊不聊都不可能吃得舒服。”老爸說。
丁霽吸了一口氣,慢慢吐出來,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緒。
然後再次開口:“不管怎麼說,還是謝謝你們沒在這件事兒上強迫我非得怎麼怎麼樣。”
“這事兒強迫不來,”老爸說,“說實話,也不會讓你的人生軌跡往什麼不好的方向發展,所以沒有必要大作文章,反倒是你這種沒規沒矩放肆慣了的態度……”
老爸往客廳那邊看了一眼,大概是怕奶奶突然過來。
“才是不行的,”他接著說,“你看看你這十幾年,根本沒有好好發揮自己的水平,根本沒有……”
“爸,”丁霽仰起頭看著他,“你是不是一直都很規矩很認真才考上的H大?”
老爸看著他,張了張嘴沒說話。
“總分也沒排第三吧?”丁霽說,“你能做到的,我也做到了,所以我對我的現狀沒有什麼不滿,真的。”
“你本來應該更好!”老爸壓著聲音,有些憤怒地看著他。
“沒有這個本來,”丁霽說,“我本來也應該有父母從小陪著,但是沒有這個本來,你們有你們的苦衷,所以我不強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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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爸從梯子上下來,盯著他。
“有些話我一直在說,但你們從來沒有在聽,”丁霽說,“如果是爺爺奶奶,說我這裡不好那裡應該怎麼樣,我一定會聽話去改的,你知道為什麼吧?”
老爸很輕地嘆了一口氣。
“當然,他們也不會這麼說我,”丁霽說,“他倆隻希望我開心自在,沒有壓力地長大,做自己想做的人,過自己想過的人生,他們沒有對我有過“本來應該”的規劃,所以他們覺得我挺好。”
老爸額角的筋跳了跳,但大概是沒有預先準備,一向爭論不是強項的他依舊沒說出話來。
丁霽也並沒有期待他的回應,隻有在這樣的狀態下,老爸才有可能聽到他說的話,聽到他說了兩三年都徒勞的那些話。
“爸,他們對你不也是這樣嗎?一直沒有幹涉過你的決定,沒有決定過你該走什麼樣的路,”丁霽說,“你所有的選擇都是自己做的。”
“不用說了,”老爸擺了擺手,“我不想跟你爭。”
“你不用跟我爭,你也爭不過我啊,”丁霽感覺這一瞬間自己林無隅附體,“你聽我說就行,我就想你聽我說,一次就行。”
“聽著呢。”老爸咬牙,腮幫子都能看到肌肉鼓了鼓。
“我估計不能成為你想要的那樣的孩子,但是你根本也沒有……”丁霽腦子都快轉瘋了也沒想出一個溫和的詞,隻好按原詞說,“沒有權利要求我變成你想要的樣子,但是我可以開心地,自在地,活成我自己。”
老爸轉身重新爬上了梯子,依舊沒拿工具。
丁霽又拿了個改椎遞給他:“我說完了。”
“聽到了。”老爸拿走改椎。
丁霽轉身走出了房間,老爸應該是認真聽了,無論是不是被迫不發作聽的,而且也未必能有什麼改觀,要真是這幾句話就能改變一個四十多歲男人這麼多年來的想法,那還哪有什麼家庭矛盾。
但他要說的話,表達了很久的這些想法,終於讓老爸聽到了。
就行了。
反正大過年的,不聽也得聽,聽了還不能發火,一大家子人都在,氣度還是要保持的。
這就行了。
挺好的。
牛逼!
“非常牛逼,”林無隅看著丁霽,“你也不怕你爸當場揪了電線戳你身上。”
“那我家今天就吃人肉餃子,”丁霽接過他手裡的袋子,“這麼大一兜呢?這是……我靠,林無隅。”
“怎麼了?”林無隅看著他。
丁霽把袋子拎起來舉到眼前看了看:“你這個貪圖享受好逸惡勞的吃貨,你居然住的五星級酒店?還在五星級酒店裡買年貨套盒打算自己吃?”
“真的很好吃,”林無隅說,“我最討厭吃幾種糖點心都做得很好吃。”
“我的重點是好不好吃嗎?”丁霽說,“我的重點是什麼?”
“我住五星酒店。”林無隅說。
“對啊。”丁霽說。
“其實住幾天也花不了多少錢,”林無隅說,“你不要用你欠著人錢的狀態來考慮我的消費……”
“林無隅?”丁霽打斷了他的話。
“不用還,”林無隅馬上說,“我愛你。”
“滾蛋!”丁霽聽樂了,“聽聽你這個渣男腔調。”
林無隅笑著摟了摟他肩膀:“上去嗎?隻有你爸在?”
“嗯,”丁霽跟他一塊兒進了樓道,“我媽估計下午才過來,一會兒東西拿上去,咱倆再去一趟小綠豆奶奶家,把小綠豆接過來。”
“搶孩子?”林無隅一聽就挑了挑眉毛。
“你勁兒過不去了是吧?”丁霽看了他一眼,“去年小姑一家是在我小姑父那邊過的,今年就在這邊過。”
“哦。”林無隅點點頭。
丁霽他爸跟昨天見著的時候沒什麼太明顯的區別,臉色依舊,林無隅感覺可能這個人平時對世間一切的要求都有些過於高了,所以永遠都帶著不太滿意的表情。
“叔叔過年好。”林無隅跟他打了個招呼。
“過年好。”丁霽他爸點了點頭,有些生硬,但還算正常。
“小神仙來啦,”奶奶在廚房裡喊,“來嘗嘗菜,看味道怎麼樣?”
“奶奶過年好,”林無隅進了廚房,頓時滿鼻子香味,“小姑過年好。”
“過年好過年好,”小姑拿了個碗,夾了一塊羊排,“來得正合適,你嘗嘗。”
“我的呢?”丁霽問。
“你就說你在這兒吃了多少了,”小姑說,“好一個菜你吃一份,都已經吃飽了吧?”
“趕緊吃,”丁霽看著林無隅,“兩口吃完了,還要去接小綠豆呢。”
林無隅看了他一眼,拿起碗裡的羊排,吹了吹然後直接塞進了嘴裡,再往外一抽,把羊骨抽了出來。
“哎喲,”奶奶一看這架式,立馬往丁霽胳膊上拍了一巴掌,“你催他幹什麼,這麼一大口再燙著了!”
“他又不是傻子,”丁霽搓了搓胳膊,看著林無隅,“你是不是早上沒吃東西?”
“吃了。”林無隅含糊不清地說,“走吧。”
出門的時候林無隅又看了看丁霽他爸,正坐在沙發上看電視,對他倆基本視若無睹。
“你爸這已經算是很好了。”林無隅出了門之後小聲說。
“嗯,”丁霽笑笑,“畢竟過年,他要是不高興,全家都會罵他,我奶奶和小姑罵起人來那真不是一般人扛得住的。”
他倆打了個車,往小綠豆奶奶家去。
林無隅坐在車上,一直看著窗外。
街上的人已經很少,商店也都關了門,地上有散落著的紅色紙屑,空氣裡的炮仗味兒也越來越濃……往年他不太會注意這些東西。
這個時間他差不多都在自己臥室裡呆著,外面是什麼樣的,他不會去關注,他想的隻是時間能快些過去,開學了好回學校。
這還是他這麼多年以來,第一次在年三十兒的中午在大街上轉悠,聞著過年的味兒,看著步履匆匆卻笑得很開心的人。
如果沒有碰到丁霽,這個春節,他大概根本就不會回家吧,跟林湛在同一個城市裡各自過年。
或者也不會找到林湛,畢竟留下電話的是丁霽。
他轉過頭看了看丁霽,真是一個很神奇的人,丁霽帶給他的一切都帶著新鮮和希望。
小綠豆奶奶家有一個小院子,他們到的時候,小綠豆正穿得紅通通的在院子裡跟一個雪人自拍。
“豆兒。”丁霽過去叫了她一聲。
“哥!”小綠豆很開心地跑了過來,“小林哥哥,過年好!”
“過年好!你奶奶呢?”丁霽問。
“裡頭呢。”小綠豆轉身跑進屋裡。
過了一會兒一個老太太拎著她的包帶著她出來了:“小霽來啦。”
“奶奶過年好。”丁霽說。
“奶奶過年好。”林無隅跟著也叫了一聲。
“過年好過年好,”老太太給他倆一人遞了個紅包,“拿著,不大,別跟我推。”
“拿著。”丁霽點頭。
林無隅也接了紅包。
“這孩子是?”老太太看著林無隅。
“這是……”丁霽有些猶豫,不知道該怎麼介紹,畢竟一塊兒過年的關系,隻說是同學他又有些不願意。
“這是我姥姥的幹兒子,”小綠豆說,“可好了。”
“哦!”老太太點頭,恍然大悟的樣子。
帶著小綠豆往街口走的時候,丁霽拽了拽她的辮子:“你可以啊?給林無隅直接升了一級啊?”
“叫叔。”林無隅說。
“你閉嘴。”丁霽瞪著他。
“幫你打圓場了不謝我還嫌我,”小綠豆從他手裡扯回自己的辮子,“別跟小學生似的老拽女孩兒頭發。”
林無隅從剛才就一直忍著,這會兒實在忍不住,笑出了聲音。
“笑吧,佔了便宜是不是可高興了,”丁霽看了他一眼,又拎了拎了小綠豆的後領子,“你就不能說這是認的孫子嗎?”
“那多不好聽啊,上趕著給人當孫子。”小綠豆說。
林無隅笑得更大聲了,差點兒嗆著。
“你媽還說我煩人,”丁霽無奈地嘆了口氣,也跟著笑了起來,“你才是最煩人的,煩人精。”
“你也不用擔心,我奶奶現在記不住事兒,”小綠豆嘆氣,“轉頭就忘啦。”
“下回見著她,她要是問,我就找你算賬。”丁霽說。
小綠豆沒理他,蹦著往前走了。
“叫個車吧,”林無隅拿出手機,“這附近也沒看到出租。”
“走過去得了,”小綠豆在前面一邊蹦一邊說,“也沒多遠,走走吧。”
“你不冷啊?”丁霽問。
“還行,”小綠豆繼續蹦,“我蹦著呢,你看我頭上是不是冒熱氣兒了?”
“你戴著帽子呢。”林無隅說。
小綠豆抬手想摘掉帽子,手都摸到帽子了,又放了下去:“算了,我帽子帶了好半天了,頭發肯定亂了。”
“哎喲,現在小學生這麼講究。”丁霽轉開頭,樂了好半天。
“你倆冷嗎?”小綠豆轉身後退著蹦。
“不冷。”林無隅說。
“那就走吧,”小綠豆張開胳膊,“沒有人的街,街上所有的空氣啊,雪啊,都是你一個人的,這樣的機會一年就隻有一次哦。”
“我靠,”丁霽愣了,“你哪兒學的這一套一套。”
“這是生活感悟,”小綠豆說,“你不懂。”
“行,我不懂。”丁霽點頭。
小綠豆退著蹦了幾步之後突然問了一句:“你倆情人節怎麼過啊?”
沒等他倆回答,小綠豆已經轉身往前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