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不知道林湛離開家的時候有沒有過一點點相似的感覺……也許沒有吧,畢竟林湛的恐懼到現在都沒有消散。
林無隅枕著胳膊,看著天花板。
他的父母這二十多年,過得拼盡全力,拼盡全力愛,拼盡全力恨,連無視都能做到拼盡全力,也算是一種極致。
他拿起手機,看著電話本裡林湛的號碼,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沒有打過去,隻是發了條消息。
-我明天去丁霽奶奶家過三十兒
林湛的消息過了幾分鍾回了過來。
-一切順利嗎
-挺順利的,你過年怎麼過?
-跟狗過
林無隅頓時感覺自己這話問得有點蠢,林湛那個性格,估計任何節日都不會跟別人過。
沒等他回話,林湛又發了一張怎麼辦的照片。
怎麼辦穿上了一件紅底兒嵌金線還帶毛領的小衣服,腳上還穿著小紅靴子。
-真可愛啊
-量體訂做的
-是不是有點太破費了
-不破費,不給衣服出去拉屎都凍得打擺子,我還得抱著出去,太麻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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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狗還能訂做衣服啊?”奶奶湊到丁霽的手機屏幕前看著,“還挺精致的,料子不錯呢。”
“我小時候是不是也有這麼一件,差不多的?”丁霽問。
“有兩件呢,一件棉袄,一件背心,”奶奶說,“穿上跟個地主崽兒似的,土得沒眼看。”
丁霽靠到奶奶身上,嘿嘿樂著,想想又挺感慨:“現在你也做不動衣服了。”
“簡單的還可以,”奶奶說,“上月我還給你爺爺縫了個褲衩。”
“紅的,”爺爺說,“比超市買的穿著舒服。”
“我也要。”丁霽說。
“大褲衩子,你也要個屁啊,”奶奶說,“老頭兒才穿那玩意兒呢,你穿上那個,外褲都套不上去了。”
“那我要別的。”丁霽說。
“要吧,想要星星月亮也就是給你端盆水的事兒,”奶奶說,“想要什麼都行,又不是想幹什麼壞事,人活著就圖個開心舒坦。”
丁霽嘎嘎一通樂。
小時候他會跟奶奶耍賴,要這個要那個,奶奶就經常說這句話,想要星星月亮也就是給你端盆水的事兒。
現在再聽著這句話,除去湧上心頭的關於童年的那些回憶之外,又多了一層說不上來的酸。
他捏了捏自己的鼻尖。
奶奶真的說到做到了。
想要什麼都行。
想要怎麼樣都可以。
隻要你開心。
他偏過頭,把眼睛壓在了奶奶肩膀上。
“又哭鼻子嘍。”奶奶說。
“你就專挑著他酸穴點。”爺爺一邊喝茶一邊說。
“那也沒辦法啊,”奶奶笑著說,“我大孫子全身都是酸穴,隨便一戳就哭。”
“對不起,”丁霽輕聲說,“對不起。”
“別瞎說對不起,”奶奶拍了拍他的手,“這世界上哪兒來那麼多對不起,這也對不起,那也對不起,不就想活個自己麼,有什麼對不起的,誰也沒權利收你這句對不起。”
“是這個理兒。”爺爺繼續喝茶。
“爺爺奶奶怎麼都行,”奶奶說,“養你這麼大,就沒想過你該是個什麼樣的人,反正你是什麼樣的人都是我大孫子,我也一把年紀了,沒什麼看不透的。”
“快成仙兒了,”爺爺說,“小霽你看……”
“嗯?”丁霽轉過頭看著他。
爺爺拿著剛燒熱的水,一邊往壺上倒,一邊把冒起來的熱氣兒吹出去:“看到沒?”
“看到什麼?”丁霽抹了抹眼睛。
“仙氣兒,”爺爺說,“你奶奶的仙氣兒。”
“怎麼聽著跟罵人一樣啊!”奶奶說。
丁霽嗆了一下,笑得倒在了沙發上:“我都多大的人了!能不能用點兒成年人的方式逗我啊,你這讓小綠豆看了都得嘆氣。”
“你能有多大,”爺爺說,“小我幾十歲,這輩子你也追不上。”
丁霽跟爺爺奶奶聊到十一點多,被奶奶趕去睡覺了。
洗完澡出來的時候,爺爺奶奶已經回屋了,他在客廳裡轉了兩圈,回了自己房間。
屋裡奶奶收拾過,擦得幹幹淨淨,之前睡過的床單被罩都換了新的,還有一盞新的閱讀燈放在桌頭。
丁霽在床邊坐了一會兒,去了陽臺。
發現外面下雪了。
他拿出手機,給林無隅發了一條消息。
-下雪了
在這條消息發出去的同時,林無隅的消息也發了過來。
-小雞小雞快看,下雪了
丁霽盯著這兩行字,感覺這麼一對比,自己仿佛一個冷酷無情的渣渣。
於是又把之前的那條撤回了,重新發了一次。
-無隅哥哥快看,下雪了
林無隅的電話很快打了過來,丁霽一接起來就聽到他在那頭樂著。
“笑屁啊,”丁霽說,“你先肉麻的。”
“那你還這麼配合,”林無隅笑著說,“我還不能喜上眉梢一會兒麼。”
“還沒睡嗎?”丁霽問。
“準備睡了,就是一拉窗簾看到下雪了,”林無隅說,“就趕緊讓你看一看。”
“年年都下雪,”丁霽說,“你是以前冬天沒出過門兒嗎?”
林無隅笑了一會兒,聲音放輕了:“這是個記憶節點。”
“怎麼?”丁霽問。
“背書的時候,我就會找這樣的點,”林無隅說,“開集的逆象是開集……”
“……什麼?”丁霽愣了愣。
“前桌的衣服是綠色的。”林無隅說。
“啊?”丁霽這會兒才反應過來,“哦。”
“那年的大年二十九下雪,”林無隅說,“我在電話裡告訴你。”
“嗯?”丁霽又有點兒迷糊了。
“我愛你。”林無隅說。
第91章
丁霽看了一眼外面的越來越大的雪, 雖然這個時刻來得過於突然, 也沒有任何預兆, 還是在這樣的一個事件之後,但他還是一點猶豫都沒有。
反應超快的。
當然得快,當初的表白與被表白都被林無隅一個人佔了, 這次要是再讓林無隅搶了,這都不是打一架能解決的問題了。
“我愛你。”丁霽在窗戶上輕輕彈了一下。
林無隅過了一會兒才笑了笑:“這次我不會搶詞兒的,你明天早上說, 我就等到明天早上。”
“我現在已經不那麼太要臉了, ”丁霽說,“畢竟跟你一塊兒呆了這麼久。”
“睡吧, ”林無隅笑著說,“明天我帶點兒年貨過去, 你到時下樓來幫著拿上去,就沒那麼明顯了。”
“去哪兒帶年貨?”丁霽問, “都這會兒了,明天還去跑到商場買嗎?”
“我之前買的。”林無隅說。
“之前?我怎麼不知道,”丁霽愣了愣, “打算買回你家的嗎?”
“不是, ”林無隅笑笑,“是打算買了自己過年吃的,就是點心什麼的,前頭住的那個酒店餐廳還有他家自己做的年貨,我就又買了一些, 還挺好吃的。”
丁霽沒說話,突然覺得很心酸。
如果老爸不是突然抽風,林無隅這個年就得貓在酒店房間裡,自己一個人吃著自己買給自己的年貨……
“丁霽。”林無隅叫了他一聲。
“啊。”丁霽應著。
“別給我加戲啊,”林無隅說,“我過得沒你腦子裡那麼慘。”
丁霽沒忍住笑了:“靠,小可憐兒。”
“早點兒睡吧,”林無隅說,“折騰了幾天了,今兒晚上睡個踏實覺吧。”
“嗯。”丁霽點點頭。
以前過年,丁霽是很輕松的,從放假開始就每天不著家,在外面瘋玩,玩餓了回來就跟著奶奶屁股後頭轉悠,等吃的,大一點兒了以後玩幾天就會被奶奶拎著跟她出去買菜,買年貨,永遠都買不夠,他一邊抱怨一邊每次都老實跟著,他喜歡這種生活,沒有壓力,沒有太多限制。
就算父母回國之後,這樣的日子也沒有太多改變,除了他需要被迫回“自己家”住幾天,之後依舊是自由自在,老爸老媽工作挺忙,就算是年三十兒,也就是年夜飯前一兩個小時才到,有一年還加班,吃到一半了才來,丁霽還挺高興。
今年過年是他不會忘掉的記憶,是他過的第一個不平靜的年。
他甚至沒有像往年那樣睡到快中午了才起來,沒到十點他就起床了,給林無隅發了個消息,就去了廚房。
爺爺雷打不動出去轉悠了,奶奶和小姑正在忙著。
一看他進來,小姑就把他往外推:“你也不是小時候了,這麼大個兒往這裡頭一杵,我們還做不做事了。”
“我幫忙啊。”丁霽掙扎著往砧板前湊,“我看看,有什麼好菜。”
“給他吃一口,”奶奶切下一塊滷牛肉,“你不讓他吃一口他出不去,他能長在門框上。”
“是不是煩死人了。”小姑夾起奶奶切下來的那塊滷牛肉,塞到他嘴裡,“你一會兒想出去就出去,你爸馬上過來了。”
“我不出去。”丁霽說,“我跟他再聊聊。”
“可別了,”奶奶嚇了一跳,“我這兒沒有多餘的門讓你踢。”
“他爸那兒也沒有多餘的門,”小姑說著又看了他一眼,“你另外找個時間也行吧,萬一沒談好,這年夜飯還吃不吃了。”
“能談好。”丁霽說。
“是不是煩死人了!”奶奶說。
“可不是麼,”小姑嘆氣,“煩死了。”
丁霽也不知道要跟老爸聊什麼,他隻是覺得事兒不能就這麼半截兒吊著,四面不著邊兒。
老爸拎著個工具箱進門的時候,他主動打了個招呼:“爸。”
“嗯。”老爸看了他一眼。
接下去就沒了話。
老爸進廚房跟奶奶說了兩句,然後又拎著工具箱進了爺爺奶奶的房間。
修燈。
丁霽低頭掐了掐手指,站起來跟著走了進去。
其實這燈他就能修,比老爸修得還快,老爸就是個書生,這會兒拿個梯子已經站上去了,才又想起來什麼東西也沒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