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朝本來以為這事沒那麼容易過去。
結果真的站起來、往前走,走到它跟前,發現並不像自己想象的那麼困難。
見面的時候,二磊上來直接對著他揮了一拳,打完之後問他:“行了嗎,心裡舒坦了嗎。”
那一拳可不是打著玩,幾乎用盡了所有力氣,賀朝被打得懵了一秒,他後背靠著牆,然後抹了抹嘴角,在嘴裡嘗到一點血腥味。
方小磊跟以前變化不大,胖了些,穿衣風格也偏成熟,比起同齡人,沒那麼學生氣。
——“以前的事情,算了。”
——“朝哥,上次你來找我,我也說不是你的錯,現在我還想糾正一句,我不埋怨你。想當面親口跟你說。”
二磊的話不斷在他耳邊繞。
說不上來的重量積壓在胸口,但是呼吸間,又好像一切都變輕了。
這種失去重心的感覺一晃而過。
賀朝看著面前街道上的車流,車燈燈光刺透這片夜色,照得眼睛發疼。
“沒,”賀朝說了一個字,又梗住,他眨了眨眼睛,眼眶微微泛紅,“就喝了一點。”
你他媽舌頭都快打結了還就喝了一點。
謝俞急得有點煩,邊套衣服邊問:“你現在在哪兒?”
賀朝還在學校附近。
幾個小時前,三個人見了面,話說得不多,酒倒是吹了一瓶又一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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雷駿喝得最兇。
當年的事情雷駿並不是當事人,二磊走得急,很多事情也沒法問,隻能往最壞的地方去想。他揪著賀朝的衣領揮拳上去,把人按在地上揍得校方差點叫救護車:“是不是你幹的,推卸責任——”
賀朝不解釋也沒還手,甚至私心希望他再打得狠一點。
再狠一點。
之後雷駿沒再去學校,直接去了中專,反正備不備考都沒什麼差別。也不想知道關於這位“昔日好友”的任何消息。
再見面,就是在電技附近的小飯館裡。
雷駿隻顧著惱火,忘了去想這人為什麼會在二中,回去之後託人去查,發現不隻是學校、連年級也對不上號。
不止降了一級,念的還是A市最普通的高中。
二磊本來不太能喝酒,這幾年也在各種酒席上練了出來,幾下就幹掉一瓶:“我是忙忘了,在外地到處跑……你跟朝哥這幾年都沒碰過面?”
“碰過,”賀朝喝得也猛,他往後靠,把手裡的空酒瓶放到桌上,“前幾個月,交流了一下。”
雷駿:“神他媽交流,拳頭和拳頭之間也算交流?”
“……”
喝到最後,三個人恍惚間好像又回到了以前那段日子。
謝俞記下地點,不放心賀朝一個人喝成半夜還在外面亂晃,隨手拿了件外套穿上,等出門、上了車才發現忘記帶手機。
走得太急,穿外套的時候把手機扔在床上,穿完就直接出了門。
賀朝在街邊蹲了一會兒,酒勁下去了些。
街道上來來往往沒幾個人,有群吹著口哨從對面飯館裡喝多了勾肩搭背走出來的,年紀看起來不大,那群人裡還有幾個女生。
即使天已經黑透了,但是有路燈照著,還是能看清楚對街的情形,她們互相推搡了一陣:“哎哎哎,看對面那個。”
男孩子雖然蹲著,但身高應該挺高,外套拉鏈沒拉,低著頭雖然看不清臉,隻覺得這人身形和氣質極其出挑。
賀朝沒想到半夜還能遇到推銷的。都這個點了。
他抬眼看了面前幾個人一眼,“不掃碼”三個字還沒說出口,就被人扯著後衣領、相當粗暴地一把拽了起來。
“他有對象了。”
謝俞臉色不太好,眉眼間全是煩躁,見她們還愣著,又重申了一遍:“他,有對象。”
第八十九章
“喝了多少。”
“五、六瓶?”
“……你挺行啊, ”謝俞皺眉, 等那幫人走了才松開手, “讓你別抽煙,你改喝酒,開拓新思路?”
賀朝看著他, 沒說話。
謝俞看到他嘴角那片淤青,正想說“還打架”,賀朝伸手, 把他攬進了懷裡。
“別動, ”賀朝額頭抵在謝俞頸窩處,低聲說, “不抽煙,我就抱一會兒。”
街道上空曠又寂寥, 酒意被寒風吹得散去大半。小朋友穿了件羽絨服,寬松厚重, 抱起來手感挺軟,跟他臉上那副不耐煩的表情截然不同。
路邊兩排街燈一直延到天邊,就像點點星光, 撒碎了、融在這片夜色裡。
抱了一會兒, 賀朝才問:“你怎麼來了。”
謝俞:“來給我男朋友收屍。”
賀朝酒醒,牛皮也吹得利索了:“以你男朋友的酒量,再吹十瓶都沒問題。”
“……你別找揍。”
賀朝貧了幾句,沒再說話,闔上眼, 這時候才真正覺得——過去了。
都過去了。
算解脫嗎?賀朝想了想,覺得也談不上。
但他逐漸開始明白老賀為什麼當初不攔著他,就隨他去,看他在原地毫無章法地、甚至用了最偏激的方法解決問題。
被人拉起來、跟自己站起來是兩碼事。
“回去嗎,”夜裡氣溫太低,再站下去指不定第二天得感冒,賀朝松開手說,“這邊不好打車,得去前面路口。”
謝俞猶豫了兩秒。
他出門的時候顧女士早都睡下了,也就沒跟她打聲招呼,現在回去、到家都快接近凌晨,反而不好解釋。
賀朝側頭看他一眼:“那去我家?”
賀朝家裡沒人。
老賀前幾天剛走,在幾個國家之間連軸轉,總共回來歇了不到半個禮拜。看到他那份期末成績單,什麼話也沒說,把單子扔在桌上,拉著他下了盤棋。
“不管你選那條路,怎麼走,”落最後一個字的時候,老賀沉聲說,“我都相信你。”
謝俞在車上睡了一會兒,等快下車才被賀朝叫醒。
賀朝下車付錢,然後繞到後座,手撐在門上,不太忍心把人叫醒。最後彎下腰、俯身在他嘴角親了一下,喊他:“到了。”
賀朝家裡整理得很幹淨,是那種沒什麼煙火氣的幹淨。除了家政阿姨每周會過來收拾一次之外,平時基本沒什麼人出入。
謝俞坐在沙發上,半眯著眼看賀朝收拾客房,他等了一會兒,耐心耗盡,拖鞋都沒穿,赤腳踩在地板上,走過去問:“你房間哪間?”
“……”
賀朝畢竟喝了不少酒,還是怕自己克制不住,沒想到面前這位小朋友膽子倒是大得很:“你不怕我今晚就辦了你?”
謝俞靠著門看他,絲毫沒有身為客人的自覺:“我的意思是,你,睡客房。”
謝俞說是讓他睡客房,看看時間也快凌晨兩點,沒再讓賀朝花時間收拾房間。
都這個點,沒精力想其他事。
賀朝簡單洗完澡,拉開浴室門走出來的時候謝俞已經闔上眼睡著了,頭發遮了半張臉,呼吸清淺。
小朋友躺在他的床上,斂了所有戾氣,看起來特別乖的樣子。
賀朝強迫自己挪開眼,心說剛才的澡大概是白洗了。
謝俞睡得淺,浴室的流水聲停的那一刻,他動了動手指,潛意識裡隱約覺得自己還漏了件什麼事沒做。
……沒跟顧女士發個短信報平安。
但他又想,大半夜的,鍾家那幫人基本都已經睡下,應該沒人會注意。
謝俞出門的動靜確實不大,但走得急,恰好被夜裡起來喝水的阿芳撞見。
他前腳剛出門,後腳幾個佣人就聚在一起,阿芳沒看清楚是誰,以為是鍾傑半夜又鬧什麼脾氣:“是鍾大少?”
“不是吧,大少今天沒回來。應該是二少,哎唷,這都幾點了還出門——”
鍾家事多,謝俞半夜出門這種情況又前所未有,幾名佣人都在猜是不是吵架了:“吃飯的時候還好好的,又吵了?”
“太太最近想給二少請家教,二少不是不樂意嗎。”
“二少這次期末成績……”
鍾家大廳亮著幾盞小燈,廳裡幾個紅木櫃架上都是各地淘來的古玩。
幾名佣人小聲議論著,正要回房,被不知道什麼時候顧雪嵐嚇了一跳。
顧雪嵐身上披著件外套,看起來面色有些困倦。她站在樓梯口,扯了扯往下滑落的外套,問:“怎麼回事?”
顧雪嵐這幾天睡眠質量都不是很好,聽完原委,愈發覺得頭疼,她抬手按壓額角,消化了一會兒才說:“行了,你們去休息吧。”
謝俞這幾年幹了不少讓她操心的事,盡管很多事情也有自己的想法,但說話做事還是會為她考慮,哪怕再不耐煩她問東問西,出門都會告知她一聲。
這種不經意間展露出來的、讓人難以置信的溫順,常常讓她有種錯覺……仿佛站在她跟前的,還是小時候那個喜歡纏著她的謝俞。
顧雪嵐回房之後,根本睡不著覺,腦子裡止不住開始胡思亂想,壓著怒氣給謝俞打電話,打了好幾通都是無人接聽。
她胸腔裡那股火氣被這幾聲“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法接聽”澆滅了。
“怎麼,”鍾國飛半夢半醒間發覺邊上空了,睜開眼就看到顧雪嵐身上穿得單薄,坐在床邊對著電話發愣,“……很晚了,還不睡?”
顧雪嵐在床上躺了一會兒,還是睡不著,又輕手輕腳起身,無意識地往謝俞房間走。
等推開那扇臥室門的時候,自己都被自己的做法驚得愣了愣。
她從來不會去翻謝俞的東西。
即使以前在黑水街條件不好,二手書桌抽屜上的鎖形同虛設,拉開就能看到擺在裡頭的日記本,也沒動過偷看的念頭。
從小接受的素質教育,讓她在這些方面變得冷靜且克制。
但現在——
顧雪嵐心說,她可能會為了能了解謝俞到底在想些什麼,做些出格的事。
謝俞房間整理得很幹淨,顧雪嵐走進去,目光掠過桌椅、電腦,最後停在那床略顯凌亂的被子上。
手機就落在床邊。
顧雪嵐猶豫了一會兒,手伸出去,又堪堪停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