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了一下沒反應,等說第二聲,周大雷才回過神來:“啊,不用——不用你忙活。”
謝俞:“你想什麼呢。”
周大雷心說,我在想這個離奇的世界。
燒烤攤上人多,冬天天氣冷,雷爸雷媽直接在街道附近的空地上搭了個棚子。
雖然都不讓他動手,謝俞還是過去幫忙點單上菜。周大雷在隔壁桌接待,那桌人報菜名太快,周大雷拿著筆都來不及記:“等會兒,多少串羊肉?”
“二十串,”謝俞把1號桌點的單往周大雷手裡塞,又說,“半聽啤酒,一份炒飯……”
一共七八樣,周大雷連忙記下,簡直驚了:“你怎麼知道。”
“聽到的。”
他記憶力好,聽一遍看一遍基本就能記住。
周大雷把兩張單子遞給雷媽,靠在塑料棚門口,煙癮犯了,從兜裡摸出來一盒煙,想了想還是說:“媽,我記得謝老板以前成績挺好的。”
雷媽接過單子,手上忙活個不停,沒工夫闲聊,隨口說:“哦,我也記得你小學一年級數學也拿過一百分。”
周大雷:“……”
傍晚時段客流量最大,九點之後基本沒什麼人。等最後一桌客人吃完,謝俞幫他們一塊兒收攤,拖著塑料凳往倉庫走。
“你勸勸他們,”忙活半天謝俞也有點累,放完塑料凳往回走,“快過年了就在家歇一陣。”
街道上還有幾個出來放煙花棒的孩子,點上去的瞬間,火光炸開,滋滋滋地燒了幾秒。
周大雷手裡扛著收納箱,把東西放下之後,停在原地,腦子裡一下轉過好幾個念頭。最後還是沒忍住喊他:“謝老板。”
Advertisement
謝俞沒回頭:“有屁快放。”
“那個X是不是你。”
周大雷又問:“題王裡的,什麼破玩意兒我記不住了,是不是你?”
第八十八章
謝俞第一反應想說“不是”, 可“不是”兩個字在嘴邊繞了半天。
周大雷這話問得太認真。
跟他認識那麼多年, 平時總是看他嬉皮笑臉, 心也大得很,認真起來的次數屈指可數。除了小時候喜歡的玩具被人搶走,離得最近的就是大美走的那次, 喝了好幾瓶酒,坐在巷弄口,醉醺醺地問他:“大美還會回來嗎。”這人
回不回來說不準,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
謝俞看著他, 暗暗嘆了口氣,還是說:“會回來的。”
寒假這段時間, 周大雷有事沒事就戳戳他,還都挑他刷題的時候, 經常半夜來一句:睡了嗎謝老板,你在幹嘛呢。
-沒, 打遊戲。
-什麼遊戲?
謝俞本來沒當回事,現在回想起來,才發現哪兒都不太對勁。
周大雷心裡那個隱隱約約的念頭不斷往上冒, 他走上前幾步, 斂了臉上所有表情:“你說話啊,你……”
周大雷沒能說下去——因為謝俞沉默一會兒,打斷道:
“是我。”
謝俞又反問:“你怎麼知道的?”
這話說得周大雷火氣直接衝上頭頂,被欺騙的心情過於強烈,一時間都忘了去思考‘他家謝老板為什麼要這樣’:
“我怎麼知道——你自己心裡沒點數嗎, 我抄了你那麼多年作業,你寫的那字,不管是寫得快了、寫得慢了,連不連筆潦不潦草,就算你換左手寫字我都能認出來!”
“……”
謝俞實在是沒想到自己居然敗在這個上頭。
“我跟你那麼多年兄弟,你就這樣騙我?”周大雷邊罵,邊被謝俞扯著衣領往邊上角落裡帶,“我頭一次問你怎麼成績降成這樣你怎麼跟我說的,說什麼人外有人天外有天,人生就是起起落落,敢情都在這跟我放屁!”
周大雷說了一通,還是氣得不行。
謝俞任由他罵,沒還嘴,堪稱是有史以來脾氣最好的一回:“罵夠了嗎,沒夠再接著罵。”
周大雷摸出來一包煙,躲在牆角抽完一根,謝俞看看時間,正準備回去,周大雷才伸手拉他,低聲問:“你到底怎麼想的,你別走,蹲下來,我們好好聊聊。”
“蹲個屁,不走趕不上公交了。”
“那我們就邊走邊說,”周大雷立馬妥協,“你走慢點。”
周大雷設想過很多種理由,沒想到會是這種情況。
公交最晚就是九點鍾那一趟,等車的時候,謝俞三言兩語說完,周大雷聽完之後連連罵了好幾聲髒話,除了髒話都不知道說什麼:“姓鍾的狗屎玩意兒……”
他一開始是生謝俞的氣,氣完了,又控制不住替謝俞生氣。
氣得周大雷拿煙的手都在抖,滿腦子都是‘操’。
謝俞為了防止他當街秀一段黑水街大師級國罵技術,直接踹了他一腳:“行了,車來了,你別在這杵著,回去休息。趕緊滾蛋。”
公交從另一頭緩緩駛近,光直直地打過來。
謝俞上了車,走進去兩步,又趁著車門還沒關退回門口,他一手勾著門邊上的欄杆,半個身體探出去:“不想死就別往外亂說。我認真的,你最好想辦法把你這張嘴堵上——”
周大雷也很想堵,但他回去翻來覆去,半天沒睡著覺。
雷媽起夜,到客廳喝水,被黑燈瞎火還端坐在沙發上的兒子嚇去半條命。
周大雷在沙發上坐了半天,沒忍住去翻手機通訊錄,手指點在嵐姨那一欄上,腦子裡亂得很,想想還是算了,結果手一抖,不小心撥了過去:“……”
寒假總共就一個月,發下來的那堆寒假作業謝俞基本上一個字沒動,把自己的大名籤上上,之後再沒翻開過。
顧女士這幾天有意無意地跟他提請家教的事:“你自己想想你這個寒假都幹了些什麼。”
謝俞下樓拿水:“我這不是挺好,吃得好睡得好。”
顧雪嵐:“你別岔開話題,再這樣下去你想幹什麼,你是不是看我現在不逼著你,你就——”
謝俞當初不太想請家教,主要還是覺得在學校控著分數已經夠煩,請了家教需要把控的東西更多,也更容易露馬腳。
顧女士說得多了,他還是那句話:“媽,我自己心裡有數。”
他說完,這回顧女士倒是沒像以前那樣,怒火攻心地反諷他‘你有哪門子的數’。
顧雪嵐坐在沙發上,手邊就是遙控器。
電視屏幕上放著俗套連續劇,聲音在耳畔環繞,顧雪嵐的表情卻絲毫沒有受到影響,她沉著臉,眼底帶了幾分懷疑和探究。
顧雪嵐回想起昨晚那通莫名其妙的電話。
搬離黑水街之後,生活步調跟以前截然不同,和許豔梅他們之間的關系也逐漸疏遠,除了逢年過節發個祝福短信之外,幾乎沒有別的交流。
周大雷在電話裡說話顛三倒四,一會兒說自己不小心打錯了,一會兒又叫她嵐姨,欲言又止。她半夜被吵醒,腦子也有點暈,沒太聽懂他在說什麼,伸手開了盞小燈,坐起身問:“怎麼了大雷?”
周大雷說:“嵐姨,你有沒有想過謝老板成績……”
顧雪嵐清清楚楚聽到‘成績’兩個字,這孩子又突然突然把話題扯開,胡言亂語一通,最後說;“今晚月亮真圓。”
顧雪嵐:“……”
“看到這麼皎潔的月光,我就想到了嵐姨。”
顧雪嵐這幾年歲數上去了,就算保養再好,細紋也早已經悄悄爬上了眼角,又藏著幾件煩心事,被這通電話攪得半天沒睡著。
她輾轉反側,入睡前腦子裡浮現出來的最後畫面,是謝俞小的時候,往桌上隨便亂丟的獎狀。
是什麼獎項?
那時候她太忙了,忙著在幾份工作之間連軸轉。
“你什麼數,你說說看,”顧雪嵐平靜地問他:“……你心裡有什麼數。”
顧雪嵐說完,也不知道自己在懷疑個什麼勁,猜想大概是這幾天晚上沒睡好。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擺擺手說:“行了,你上去吧,別站這礙眼。”
謝俞捏著玻璃杯,上樓之後在電腦面前坐了半天,視頻裡那個外語教授在講些什麼語法、句型,他一樣沒聽進去。
“小朋友,在幹什麼呢。”
接到賀朝電話,謝俞才回神,低頭喝了兩口水,含糊不清地應了一聲。
賀朝剛從出租車上下來,站在窗口付錢,隨手把找下來的零錢往口袋裡塞:“喝牛奶?”
“喝水。”
賀朝聽到小朋友不在喝牛奶,心說還挺可惜。
“能不能想點別的,你這個思想很危險,”謝俞放下水杯,看了眼電腦屏幕右下角的日期,記得賀朝跟人約的時間就是這周周末,又問,“見到人了?”
“沒,剛下車。”
賀朝找到約好的地方——其實根本不用找,這家店初中的時候,他們三個人常來,就是學校附近的小面館。
印象中是很小的一間鋪子,小且老舊。牆壁上都是油煙浸出來的泛著油光的黑色。
初中的時候零用錢少,到了放學時間餓得熬不住,經常你出兩塊我出三塊,幾個人湊起來買碗面墊肚子。
“老板娘還記得我,送了碟小菜,”賀朝挑了個空位坐下,說話的時候手肘撐在桌上,“下次帶你來。”
賀朝說話的時候語調都很正常,謝俞卻沒由來地覺得,這傻子現在腦子裡應該亂得很。
賀朝確實有點無所適從。
面館不知道什麼時候重新裝修過了,菜單上有熟悉的菜名,也有這幾年新增的,賀朝說完盯著菜單上‘辣醬面’三個字看來一會兒,暗暗吐口氣,抬頭往窗外看了一眼。
謝俞沒多說什麼,隻說有什麼事記得給他打電話。
謝俞赤著腳,整個人縮在寬大的電腦椅裡,掛電話前又補了一句:“不準抽煙。”
賀朝說:“好。”
謝俞不太走心地把教學視頻看完,睡前看了眼手機,班群裡消息不斷在刷,許晴晴想看鬼片,又不敢一個人看,在班群裡到處找人陪看,最後班群的畫風變成一片“啊!!!!”。
賀朝那邊卻一點動靜也沒有。他想了想,臨睡前把靜音設置取消了。
再接到賀朝電話的時候已經接近十二點。
這要擱到以前,謝俞的做法絕對是拒接拉黑摔手機一條龍服務。
他猜想賀朝應該已經到家,結果接起來聽到對面隱約傳來幾陣車鳴聲:“你在哪兒?”
賀朝沒回答。
在謝俞問第三遍,問到差點耐心全無,賀朝才張口喊他的名字。
賀朝話裡帶著幾分醉意,聽上去不太理智,但念他名字的時候卻特別認真,字音繾綣。
“謝俞。”
賀朝一連叫了好幾聲。低啞、帶著復雜的情緒,和周遭那些雜音混在一起。
“哥,”謝俞睡意全無,他起身,空調早就關了,涼意順著單薄的布料鑽進來,“你喝酒了?”
賀朝蹲在街邊,把臉埋進掌心裡,本來還沒什麼事,就想打給他報個平安,結果一聽到謝俞的聲音,酒勁席卷上來,控制不住地……想叫叫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