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不久之後,宮人緊急稟報,三皇子和四皇子感染民間一種罕見的小兒疫病,情況十分危急。
是的,這就是袁書雁的主意。
四皇子是李萱兒如今唯一的指望,袁書雁要戳她的心,便打算從這個孩子下手。
可對於這個兒子,李萱兒萬般珍重,尋常暗害手段怕是不起效果。
直到那日看到三皇子和四皇子玩鬧,袁書雁才有了主意。乳母會防著別人,一定不會防著另一個年幼的皇子和他的乳母。
她從宮外尋來患疫病的孩子的衣物,制成香囊,懸在三皇子的襁褓上。她叮囑乳母,讓三皇子戴著這個驅趕蚊蟲的香囊去和四皇子玩。
乳母收了錢,真就去了。
香囊顏色鮮亮,四皇子見了很有興趣,乳母便取下來給四皇子拿著把玩。
伺候四皇子的乳母想這是另一個皇子的貼身香囊,還能怎麼樣?也就沒有阻止。
沒承想,兩個孩子都病了。
袁書雁不是無所謂自己孩子因著她的謀劃病死。她大概是覺得,自己的兒子平日身體比四皇子強壯一些,不會那麼容易過世。畢竟宮外的小孩也不是得了這個疫病的就都沒了。
22
天意弄人,三皇子和四皇子都因為這場病一命嗚呼。
李萱兒聞此噩耗,眼睛都快哭瞎了。
宋寶瑟和袁書雁,也都為三皇子換上了素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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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對這兩個孩子並無特殊的感情。可那日,看著她們偽善的模樣,忽然心中湧出濃重的厭惡之情。一個喪盡人倫,一個佔盡好處卻自以為清白無垢。
我對新竹說:「新竹,我不想再看她們作孽下去了,我們動手吧。」
新竹一愣,隨即恭敬地說:「好。」
過了半月,我對昭豫請旨,說近來暑熱,頻聞冷宮中有年老棄妃過世。雖是棄妃,到底承過聖恩,怨氣幽結,反而不利宮內氣象。所以自己想請太醫為諸棄妃診脈,然後將她們挪去別宮,消除近來宮內哀憂之氣。
昭豫為兩位皇子的過世傷心,聽聞我的話,盛贊我的慈心,並且允準。
於是有太醫宮人頻頻出入冷宮。
這日,忽然有內侍急急來報。
我聽聞,趕緊叫來內監和護衛,看住相關的人,然後親自去了紫宸宮,密奏了一事。
23
宋寶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隻知道自己忽被昭豫召來。
而殿內除了我和昭豫最信任的親信,便隻有如今在她的一再舉薦下已升任御前侍衛的陳答。
不過,有陳答在,她似乎安心了一些。她不著痕跡地和陳答交換了個眼神。陳答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麼,搖了搖頭。
昭豫將他們的互動看在眼裡,眸色深沉了幾分。
他開口:「穆妃,我叫你來,是有件事要問你。」
昭豫從來不這麼叫她,宋寶瑟愣住了。
昭豫沒等她回答,叫人帶上來一個人。那人頭發半白,衣著陳舊,看起來痴痴傻傻的,這樣的情況下,竟然還在「嘿嘿」地笑,看起來心智宛如稚兒。
她是冷宮裡的一位棄妃,年華蹉跎,我們已經不知道她是誰了。
她在那裡笑著,忽然瞧見殿內的宋寶瑟和陳答。她叫起來,指著宋寶瑟和陳答說:「一男,一女,我認得你們。」
說著,她去拉起宋寶瑟的手,宋寶瑟畏懼地後退,可瘋子的力氣實在太大了。
瘋女人扯著她,來到陳答的面前,說道:「你們,親嘴嘴,睡覺覺。」
昭豫面色難看,呵斥道:「什麼親嘴、睡覺?」
堂堂君王,說出這樣的話,實在可笑。可現在誰也顧不上,都在看著殿裡的情景。
那瘋女人被兇了,有些害怕,可是叫得更大聲了:「一男、一女,他們,他們倆親嘴嘴,睡覺覺。」
說著說著,她忽然開始敲打自己腦袋,撲向宋寶瑟。
陳答本來驚惶地看著這一幕,看著瘋女人要攻擊宋寶瑟,趕緊衝上前護住宋寶瑟,將瘋女人打退。
瘋女人感到痛了,縮到角落裡,抱著自己的腦袋。
這下意識的舉動,還不能說明問題嗎?
昭豫怒極,摔了手旁的茶盞。
24
我在一旁面色平淡地對宋寶瑟和陳答解釋道:「本宮近來遣人為冷宮中人看病,誰知宮人來報,某位棄妃有異,事關重大,必得稟報本宮。本宮過去,瞧見的便是這個瘋女子,不停說著這些話。本宮疑為風流豔事,恐壞了宮規,隻得往下探查。結果,竟查得這位太妃當初是住在你隔壁。又有人指認,當年穆妃入冷宮,你二人竟在冷宮做起了夫妻來。可有此事?」
他們雙雙在殿裡跪下,陳答道:「陛下、娘娘,絕無此事,微臣同穆妃娘娘是清白的。」
穆妃立刻說:「傻子的瘋言瘋語,豈可盡信?」
「是嗎?」
我傳上來一位冷宮裡的雜役。
雜役向我和昭豫請安,然後說:「啟稟陛下、娘娘,奴婢在冷宮中是負責送飯的,陳侍衛當時負責巡衛那一片,所以奴婢認識他。穆妃入冷宮,奴婢也知道。」
「有一天夜裡,實在悶熱,奴婢一路想找個地方乘涼。找了塊石頭才坐下來,身後竟傳來一男一女竊竊私語的聲音。奴婢不免心生好奇,又以為是宮女和太監在私會,所以偷偷探出頭去。哪知瞧見的,竟是穆妃娘娘和陳侍衛環在一處。奴婢嚇了一跳,哪裡敢再看,貓著腰,悄悄地離開了。那之後沒多久,穆妃娘娘就出了冷宮,奴婢心中害怕,便一直將此事埋在心裡。直到最近娘娘遣人問話,奴婢才鬥膽一說。」
我又問:「你們又怎麼說?」
陳答已經徹底愣住了。
宋寶瑟看著昭豫,問道:「皇上,您也不信臣妾嗎?臣妾對你一片痴心,不知哪裡得罪了皇後娘娘,竟如此汙蔑臣妾。臣妾百口莫辯。」
昭豫一言不發,面色鐵青,熟悉他的人都知道,他在醞釀更大的風雨,席卷天地。
我冷笑:「看來你們是不見棺材不掉淚啊。」
又一位證人上來了。
這個人的到來,讓宋寶瑟和陳答驚愕之下,動彈不得。
25
她是南薰。
下午宋寶瑟叫她去取東西,她就一直沒有回去。
宋寶瑟喊道:「南薰,你是什麼意思?」
南薰低著頭不理她,直直在殿裡跪下。
我問南薰:「你是穆妃的貼身宮女,你有何話說?」
南薰磕頭:「奴婢可以照實說出,還請、還請陛下和娘娘給奴婢一條生路。」
我假意呵斥她:「糊塗東西,在皇上跟前還敢談條件?將你知道的事情說出來,等候發落便是。」
昭豫卻開口:「說吧,朕答應你。」
南薰於是說道:「奴婢是穆妃的貼身侍女,當初穆妃入了冷宮,也是奴婢跟去的。在冷宮裡,穆妃就同陳答勾搭上了。出了冷宮之後,穆妃又出力讓陳答升遷,方便他二人偷情。」
我問:「你是穆妃的宮女,主僕休戚與共,你怎麼敢說出實情,不怕惹禍上身?」
南薰忽然抬起頭,恨恨地看著宋寶瑟:「他們狼狽為奸就算了,穆妃竟還想將我指婚給陳答,以此掩飾他們的私情。奴婢雖身為下賤,可也不甘被人如此磋磨,所以一定得今日說出來。穆妃,我侍奉你多年,你好狠的心啊!我的命就不是命嗎?」
她最後的指控情真意切,若非我事先知道是假的,我都要信了。或許,話是假的,恨意是真的。
我問:「你有什麼證據嗎?」
南薰說:「穆妃給過陳答一張手帕、一件披風,都是親手繡的。當日他們情好之時,奴婢清點穆妃的妝奁,少了幾件首飾,或許也在陳答那裡。除此之外,金銀往來,更是數不清。陛下和娘娘若是不信,隻需徹底搜查陳家,定能水落石出。」
東西的清單是真的。
真假參半的話,才最難分辨。
26
昭豫走下御座,走到宋寶瑟的跟前,捏住她的臉,說道:「朕如此眷顧你、厚待你、疼惜你,你就這麼回報朕是嗎?」
他的聲音很平靜,在空空的殿內,叫人毛骨悚然。
宋寶瑟被最親近的人背叛,本就如遭重創。此刻與昭豫相對,一雙眼睛泫然欲泣,直勾勾地回盯著他。
直到宋寶瑟意識到,他這番神情是盡信了,終於露出失望神色,一字一句地說:「臣妾,百口莫辯。」
她怎會不失望?她的少年郎對她的信任不過如此。可她不想想,憑她的行事,再多的感情,又能經幾次折騰?
何況是這樣的豔事,對一個執掌天下的帝王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此。
昭豫惡狠狠給了她一巴掌,吼道:「賤婦!賤婦!」
這一巴掌用了十成的力道,宋寶瑟的臉立刻就腫了起來,嘴角破裂,流出一點血。
昭豫又給了陳答一腳,照著腦袋踢的。陳答被這一腳踢飛,躺在地上,幾乎不能爬起來。
我趕忙上前勸道:「皇上,龍體要緊。眼下重要的,是要遣人去搜查陳府,是否真如南薰說的那樣。」
「查!讓人去查!」
昭豫身邊的大太監領命,急急地跑出去。
我正想攙著昭豫回去坐到御座上,昭豫才一轉身,竟吐出一口鮮血,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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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豫昏迷的半日裡,我一直守在他的身邊。太醫說是急火攻心,醒來後調養幾日便好了。
等他醒來,看到的,是搜查陳府得出的罪證。手帕、披風、花鈿、香囊,一切恰如南薰所言。
香囊,當初也是一個香囊,讓宋寶瑟成了他的側妃。
還有,宋寶瑟懷孕那年,陳答祈福了多次,開銷在賬本上記得清清楚楚。這讓宋寶瑟那個未出生的孩子的來歷,變得撲朔迷離。
昭豫面上帶著病色,差點又要暈過去了。
我趕緊叫宮人呈上參湯來,一勺一勺地喂給他。
等他好一些了,我才問:「皇上,你要怎麼處置他們?人一直被關著,但這樣下去也不行。還是快刀斬亂麻,方可止住流言。」
昭豫喘了口氣說:「統統處死吧。陳答,賜蝕骨毒,讓他受盡折磨再咽氣。至於宋寶瑟……」
蝕骨毒,正如其名,服下的人不會立刻斃命。那毒會一點一點深入骨髓,讓人五髒皆腐,受盡折磨才死。
他提起那個他為了她能兩世忤逆生母的名字,聲音還有些顫抖。他闔上眼睛,淡淡地說:「賜白綾。」
我領命,下去傳話的時候,竟看見他眼角有一滴晶瑩滲出。
28
宋寶瑟被宮人摁著的時候,我坐在凳子上,看著她的慘狀。
她用沙啞的聲音吼道:「是你,皇後,是不是?」
這些人都是我的親信,我說:「是我。」
那個冷宮棄妃,是我尋來和她還有陳答相貌相似的人,日日在她面前演戲,直至她深信。
那個雜役家中幼弟重病,掏光積蓄,卻救不了他的命。而我著人將她弟弟送去名醫那裡,令她感恩戴德。
還有南薰。南薰原來早存了死志,隻等著這最後一擊。那天狀告穆妃後,無人之處,她以額觸柱,自戕了。明明,昭豫都說放過她了。
不等她開口,我就問:「可若是你和陳答沒有兩心偷許,沒有暗度陳倉,我又豈能借此生事呢?」
「你為什麼這麼恨我?我這樣死了,今後的每一個夜晚,你不會睡不著嗎?」
睡不著?
我忍不住冷笑,前世她也不是沒禍害過人,住進我那椒房宮的日日夜夜,我可沒見她睡不著。
我對她說:「都現在了,你居然還能這麼和我說話。看來你始終認為自己潔白無垢,是朵清雅蓮花。其實,你隻是偽善而已。戲演得太執迷,居然自己都真的信了,可笑。」
我站起身來,擺了擺手:「動手吧。」
身後,布帛交纏聲和骨骼斷裂聲傳來, 女子的哀號聲很快止息。
29
不用我動手, 袁書雁自己就把自己折磨死了。兒子沒了,姐姐沒了,還有什麼活頭?
她送了自己一把火。
宋寶瑟總說自己無意後位,卻屢屢挑釁我,還默許自己的手下暗害我的孩子。她卻在人前雲淡風輕,坐享漁翁之利。
「我寶」世人有句話叫:「少年吐血, 年月不保。」
經過宋寶瑟的死, 昭豫的身子壞了。
他還不知保養,為了發泄對宋寶瑟的失望, 大開選秀。各地官員為了投其所好, 紛紛爭相獻美。
宮闱之內, 環肥燕瘦雲集, 嫔妃鬥豔爭寵之事頻發, 遠超前代。
其中少不了的,就是獻鹿血、奉靈藥。
若是宋寶瑟在,可能有一番諫言, 可惜我是「賢良寬厚」的林後。
上一世我慘死、我的女兒和親,何嘗又沒有他這個為夫、為父之人的功勞呢?
太後屢次斥責我,讓我勸誡皇上,我不過挨訓後明面上做一次, 之後一切便又如常。
太後看著荒唐的兒子,也沒什麼法子。
到了後來, 昭豫甚至進展到夜御數女。與此同時發生的,是索要丹藥的次數越來越頻繁了。
我依舊聽之任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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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昭豫底子好, 如此荒唐,竟也挨了十數年, 把太後都給熬死了。
他油盡燈枯之前, 我的次子、五皇子晏元已經展露出不同於其他皇子的驚人天賦與傑出才能。
晏明雖是他的哥哥, 因為我向來不偏不倚,他對弟弟的萬眾矚目並未生出怨氣, 反而全力襄助他。
晏元以不可阻擋之勢,成為太子。
在他被冊封為太子的次年,昭豫的身子骨終於撐不住了。
他在後妃、子女、宮人的簇擁下閉上了眼睛,可是圍繞著他的,沒一個人對他是真心的
深深愛慕著他的秦綠綺, 早在他荒唐的這些年裡給怄死了。
我成了太後,一眾嫔妃都成了太妃。
在我的恩典下,有開府子女的, 可以跟著孩子出宮居住。
周煙蘿歡天喜地,跟著她那個雅好詩文的兒子出去了。
崔姝想了想, 還是不去打擾兒子和女兒的生活了, 且留在宮裡,陪著我做伴吧。
李萱兒是眾人裡我感情比較復雜的一個。這一世因為我,她想做什麼都幾乎沒能做成。後來蹦跶不動了,開始吃起素來, 應該是放棄了。
我握著的她的那個把柄,到底沒用上。那年發生在她家鄉山坡上的那個故事,就隨著她入土吧。
我現在有其他煩心的事。
寶則有了兒女,晏明的王妃很能生, 晏元的皇後也懷了。
我隻有一雙手,宮宴上,簡直不知道抱哪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