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眼睛裡的無辜與茫然,似乎激怒了他。
他的笑意收斂,再次要動手,審訊室的門被敲響。
勒格很惱怒:「滾開,我審要犯。」
外面有聲響。
我聽到了沈昂的聲音。
局長用更高等級的權限,打開了審訊室的門。
沈昂臉色蒼白,一瞧見我,他立馬張開雙臂;我站起身,並沒有想象中藥劑作用的暈眩,撲到了他懷裡。
他緊緊地摟住了我。
「殿下,無緣無故關押我的妻子,這是違法的。她是帝國公民。」沈昂聲音憤怒。
他的精神值,波動到了 8.1。
他失控了!
面對溫莎時,他也沒超過 8。他很清楚知道,超過 8 的精神值非常危險。
他憤怒的原因,是權貴濫用私權,還是我?
「她是域外海盜。」勒格的聲音,帶著冷靜的低沉與嘲弄,「內閣要員娶一個海盜,你還是想想明天如何善後。」
「這是汙蔑,我要起訴你。」沈昂寸步不讓。
局長趕緊打圓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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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沒有我的任何罪證,簡單辦理幾個手續,我就被沈昂保釋出去了。
門口停著的,是溫莎家的飛行器。
我沒有任何不滿,隻想趕緊逃離,跟著上去了。
艙門一關,沈昂突然口吐鮮血。
飛行器上還有兩名醫生。
他們急忙攙扶著他,把他放進小型醫療艙。
我緊張上前。
沈昂看著我,目光沉著,精神值已經恢復到了 5。
「沒關系,我休息一會兒。」他說。
醫療艙的門關上。
我問醫生緣故。
「他前幾日飛行器事故,受了重傷。外傷差不多愈合,內髒破損修復比較慢。」軍醫告訴我。
醫療艙一天時間就可以把斷手斷腳的外傷修補好,可內髒的修復卻需要一點時間。
「他怎麼從醫療艙出來了?」
「他接到了電話。他是你的緊急聯系人。」醫生說。
我輕輕地咬了下唇,不再追問。
沈昂在醫療艙又躺了三天,他破損的內髒才徹底修復好。
「……這件事你不用管。我也幫你請假了,這幾日你待在家裡,等案子結束再去上班。」沈昂對我說。
我點頭。
沈昂又道:「舟舟,禮服的事,我實在有點生氣。你不該那樣做。」
我愣了下。
他可以不顧身體損傷去保釋我,對我不是沒感情的。
隻是這感情,永遠排第二位。
八年了,毫無進展,我的心有點涼。
他似乎等我一個道歉。
見我不說話,他嘆了口氣,很是失望地離開了家。
皇室太子公然在街上關押內閣秘書長的妻子一事,成為帝國最熱門的話題。因為皇太子本身就是萬眾矚目的人物。
沈昂背靠內閣與溫莎家族,並不畏懼皇室。此事關乎他的聲譽和政治前途,他把勒格告上了法庭。
案件敏感,法庭私密審理,不可以旁聽。
我與沈昂一起,坐在原告席。
勒格穿著一件深藍色襯衫,安靜地坐在被告席,那雙眸比任何人都幽靜深邃。
「星際海盜的據點,是兩年前才剿滅的。也就是說,你口中的『海蛇』,逃脫也才兩年,對嗎?」沈昂的律師問。
勒格:「是。」
「可沈太太有完整的履歷,她在中央星工作了八年。」
勒格:「當年她從蟲洞逃走的。蟲洞不僅僅可以穿越空間,也能穿越時間。她完全可以逃到任何時間點。」
律師:「到目前為止,沒有任何蟲洞躍遷被開發出來。」
「那是一個天然蟲洞。」勒格靜靜地看著我。
我回視他的目光。
他這句話,法庭哗然。
天然蟲洞並不常見,而且每次進去的人,都消失無蹤,沒有任何反饋說進入天然蟲洞的人還能活著。
法庭吵鬧成了一團。
勒格精神力高,幾乎壓制性地叫每個人都聽他說話。
他堅稱我是偽裝。
然而他沒有任何證據。我們實力相當,他無法揭破我的偽裝,叫旁人看到我真實的容貌與精神力。
最後休庭。
又過了兩日,皇室居然派人來了我家。
沈昂不讓我與他們碰面。
半晌後,沈昂把他們送出去。
「還是皇太子的指控?」我問。
沈昂:「……他們希望你做個血檢。說得冠冕堂皇,目的不明,我要去打聽一下。」
「那天在審訊室,皇太子給我用了一陣藥劑。隻是這幾天我並無異常,不知那藥劑到底有什麼用。」
沈昂臉色大變:「叫醫療艙替你檢查!」
普通醫療艙,連我的偽裝都無法診斷出來,更別說檢查了。
我自我檢測,是毫無問題的。
但我還是讓沈昂檢查了一遍。
我很健康。
沈昂出去了。
半下午,他回來,把他打聽到的告訴了我。
「舟舟,你可能走運了。」
4
我不知為何走運。
沈昂一直覺得我出身低微,對很多事都不懂。
他向我普及了一些「知識」。
「皇太子殿下,是帝國最近幾百年唯二的 SS 級雄性。舟舟,你可能不知道,根據最近三千年記載,SS 級都活不過一百八十歲。」
當前普通壽命六百歲,兩百歲之前都是青年形態。
在兩百歲之前去世,算作「夭折」。
SS 級,都會在兩百歲之前死亡,沒有例外。
「我隱約聽說過。」
此事我早已打聽。
最近幾百年三個 SS 級,我是其一,我很關心另外兩個。
一個是勒格,他今年不到一百歲;另一個已經一百七十多,仍是最年輕的狀態,可他已經快要死了。
我也不到百歲,還有近百年的時光,我並不懼怕。
「皇室想要延長皇太子的壽命,從他出生就開始研制藥劑。百年時間,終於有了點成效。那支藥,應該有用的,給了皇太子。不承想,他在審訊時候拿錯了,誤給你注射了。」
我臉色變了變。
「不用怕,那是針對 SS 級延長壽命、打破兩百歲之前波普崩潰的藥劑,對你沒什麼用處。當然,也沒什麼壞處,可以強身健體。」沈昂安慰我。
我緩慢地點頭。
這個夜裡,我想起了在星空下,勒格枕著我的腿,衝我微笑的模樣。
沒人想到,帝國的皇太子會去域外做臥底。
他跟在我身邊四五年。不算是伴侶,雖然關系早已不清白。
他行事狠辣,每次我交代給他的任務,他都完成得極其出色。他性格卻溫柔得沒脾氣,我很少關注他,似自己養的寵物。
夜裡,他給我一點歡愉和溫暖。
他的臥底計劃成功,他炸掉了我們的一顆小行星,摧毀了海盜老巢,我倉促出逃時,才知道自己身邊久臥一匹孤狼。
他怎會犯錯,把帝國研究了百年的藥劑誤給了我?他故意的。
他是愧疚?
我並不奢望長久的生命。
我從小被養父母撿去,不知自己出身。他們是海盜,我就順其自然地在海盜的隊伍裡長大。
我沒什麼目標,也沒什麼信仰。養父母不算負責,把我扔在社區自生自滅,外出「做買賣」一走就是大半年,回來ṱù⁸丟一點撫養費給社區。
那點錢是不夠的。我很小就會打劫,靠著搶掠過日子,而後成為比我養父母更有權勢的海盜。
首領很信任我。
我與所有人的感情都松散。
我唯一明確的關系,是沈昂。他是我丈夫,我自己選擇的家人。
至於勒格,我沒把他當仇敵。
我研究了很久蟲洞,生死關頭冒險一試,成功躍遷了時間和空間,我回到了事發的十年前。
這十年,我生活在第一星系,對很多事有了新的看法。原來,物資的獲得方式,不是搶掠,而是生產。
生產是很辛苦的。
就像我的家、我的丈夫,也是我苦苦經營的。如果溫莎要來搶,我也會恨不能殺了她。
——這就是為何帝國要花大量軍費去消滅海盜。
勒格做了他該做的。
他保護了辛苦生產的公民的財富,讓他們免於被海盜襲擾、搶劫。
我並不無辜。
我隻想偷偷活到兩百歲左右。當然,死也行。
勒格卻把他保命的東西,用這種方式給了我。
5
因我被捕,發生了很多輿論。
然而我等級太低,不沾輿論的邊角,我丈夫沈昂、他背後的溫莎家族,以及皇太子,才是這件事的焦點。
陰謀論層出不窮。
沈昂不怎麼在家。
這段日子,我們的生活天翻地覆。海莉離婚投奔、沈昂出事故重傷、皇太子的指控,把生活撕碎。
快要新年,我想和沈昂談一談。
他卻回了家。
「舟舟,收拾收拾,我父母想請你吃飯,一起過新年。」
他口中的「父母」,是指他的養父母,溫莎公爵夫婦。
結婚八年,我隻去過三次溫莎莊園。
貴族眼高於頂,他們看不起我。沈昂不想我難受,逢年過節都拒絕去團聚,和我一起度過。
「我們聊聊嗎?」坐在飛行器裡,我低聲問沈昂。
「等過完年再聊,行嗎?我新年有七天假。」他說。
「好。」
「我會把一切都處理好,你相信我。」他又道。
我點頭。
溫莎莊園極其奢華,從門口走到餐廳,漫長道路開滿了玫瑰。如此寒冷的室外,可以開玫瑰,是用了昂貴的保溫科技。
快要下雪了。
餐廳熱鬧,衣香鬢影。我偽裝的容貌不起眼,清秀ťüₗ嬌小,和英俊挺拔的沈昂並不算般配。
不僅僅有溫莎家族的所有成員,還有他們邀請而來的貴客,以及來捧場的明星。
沈昂是焦點,一進門就被人拉去應酬。
他婉拒,先安頓好我,選了座位:「你在這裡等著,別走動。」
我點頭。
他這才去交際。
侍者走到我身後,恭敬道:「太太,夫人請您去說話。」
我站起身。
溫莎公爵與夫人都在。
他們表情嚴肅,一如既往地不喜我,也不虛偽掩飾。
「你這次闖了大禍。為了沈昂的前途,你要和他離婚。我們會給你一套房、二十億星幣作為補償。」開口的,是溫莎公爵。
不是商量,是命令。
我靜靜地坐著,表情變冷:「帝國公民有婚姻自由。公爵,你這席話要是傳出去,恐怕要面臨最高法院的審判。你逼我離婚,是在違反帝國的法律嗎?」
溫莎公爵和夫人都驚呆了。
低等級雌性在他們眼裡,不如蝼蟻。
蝼蟻怎敢撼樹?
「這是你說話的態度?」溫莎公爵當即釋放他的精神力,想要壓制我。
帝國法律明文規定,高等級的生物不可對低等級生物進行精神攻擊,嚴重者罪同謀殺。
「我堅定維護帝國律法,這就是我的態度。」我淡淡地說。
溫莎公爵釋放精神力。
然而下一秒,他匍匐跪在我面前;溫莎夫人驚呆,立馬也想要攻擊我,同樣秒跪。
溫莎家沒有精神力 A 級的生物,他們全部都是 B 級。他們如今的特權,是祖輩留下來的,老牌貴族。
他們不停尋找新鮮血液,充盈自身,比如沈昂那樣窮苦出身、精神力高等級的養子,溫莎家有七位。
我下樓,去找沈昂。
外面已經在下雪了。
「看,煙花,有人在花園裡放煙花。」
貴賓們都出去看。
我隨著他們的腳步,一起去了花園,瞧見了沈昂。
沈昂與海莉在雪夜的煙花映襯下跳舞。
舞姿翩跹,優美至極。
「他們好般配。」
「海莉已經離婚了,沈昂要從養子變成女婿了吧?」
「沈昂是海莉最忠誠的騎士。」
聊天的人,已經瞧見了我。可 D 級雌性在他們眼裡,都算不上人,他們完全不介意把我丈夫和海莉湊在一起。
我想起了一件事,沈昂從來不與人共舞。
每年到了新年前夕,他都會一個人默默地練習舞步。
最開始的兩年,我見他落寞,會問他:「需要我伴舞嗎?」
他拒絕了。
他說:「我想一個人在雪夜下跳舞。」
可他練的,是雙人舞步。
他大學畢業前夕,海莉與他一起參加新年舞會,答應和他跳一支舞;然而那個晚上,海莉遇到了另一名貴族,很快拋下了沈昂。
那支舞,直到十幾年後的今晚,才兌現承諾。
站在沈昂的角度,這好浪漫;可我的心口,被一點點地刺痛,鮮血淋漓。
我轉過身。